不悔————伊晴

"嗯。"天信回过神来，冲着少风笑笑，让他安心。这时，只听见一个叫卖的声音："面人啊面人啊，一文一个啊，好看的面人啊~~"
天信顺着那叫卖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老翁扛着一架子的面人，高声吆喝。天信的眼神定格在其中一个面人上，于是走了上去，递给那老翁一文钱，指着，"我要这个。"
"好咧，谢谢公子。"老翁欢喜地将面人取了下来。
少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玩面人？"
天信回望，笑着说："送你。"
"我才不要这种小孩子玩得东西！"
"哎呀，不觉得他和你长得很像吗？"
"哪里像了？！"少风大声反驳。
"既然你不要，我就丢了。"天信顺势做出要丢掉的样子。
"等等！"天信满意地听到这个回答。少风不甘心地说："怎么说也是一文钱买回来的东西，不能浪费了。"说着将面人夺了过来。
"我从来不知道四品方歆大人这么小气。"天信失声笑道。
少风瞪了他一眼。
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绕进一条小巷子里。稀少的人烟，分外清静。于是忽然传来的哭声也就格外刺耳。
走近一看，是个小女孩，七八十岁光景。天信正要走近，少风一把将他拉住。
"小心。"
天信摆摆手："放心好了，他的脾气我知道。他再想杀我，也不会用一个小女孩做饵的。"
说罢走向那个小女孩。
"出什么事了，告诉叔叔好吗？"
少风"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已经到了自称‘叔叔'的年龄了。"
小女孩对两人的打情骂俏毫无反应，仍就自顾自地哭。
天信无奈，只得又陪笑说："乖，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可女孩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全然不理会天信。天信求助似地望着少风，少风瞟了一眼天信，不为所动。这时，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喂...你这个样子，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少风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推开天信，将手中的面人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水汪汪。
"送你。"少风露出一个和霭的微笑。
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面人，看了看，果然不哭了。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你叫什么名字？"少风趁机追问。
"怜奈。"e
"是吗，叫怜奈啊。怎么了，和家人走散了吗？"
怜奈眼中好不容易的一丝光芒消失了，双眼又淡了下去。点点头，道："嗯。和娘，走散了......"
少风得意地望着天信，天信不理会他，自行运起气来，将声音传至整个京城就可听到。"怜奈，怜奈的母亲，怜奈在东城19街巷内，请马上过来。"连说几遍，这才放心。又蹲下来对怜奈说："这样，你娘一会儿之后就会来找你了，你该放心了吧。"
怜奈点点头："谢谢。"她玩弄着手中的面人，忽然抬起头来说少风说："这个和你长得真像。"
少风无语，天信偷笑。
不久之后，怜奈的母亲便赶了过来，看着怜奈又是欢喜又是激动。
"走吧。"天信对少风说。
两人看天色已经不早，决定回宫。路上，少风轻笑说："你以前肯定没哄过二殿下，这么没经验。"
"你呢，你那些经验又是从哪来的，你明明是你们家最小的一个啊。"
"因为以前哥哥们总是会哄我啊......"说到一半，少风的声音小了下去。天信一怔，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当年方歆家何其繁盛，如今却只剩少风一人。
当年天信与天文何其亲密，如今却刀剑相向。
"面人......"少风轻喃，"那个面人我送给怜奈了，我要你再买一个给我......"
"嗯。"天信回过神来，当真又送了一个给少风。
看着手中的面人，少风也觉得，也许真得有点像。他转过头来看着天信，不自觉得将头靠在了天信肩上。
"天信......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你不可以抛下我，不可以......"
"嗯。放心好了，不会的。"天信拥着少风，力道渐渐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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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风平浪静又过了几天，直到某一天的早上，少风看到仆人们开始忙上忙下，宫内开始装饰红色。他微笑，知道什么事即将到来。
天信揉揉眼睛："你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早了，你也起来吧。"少风拍拍天信，"再睡，就赶不上早朝了。"
"就算是早朝，也不用搞得这么早吧。"天信仍是睡意朦胧，抱怨道。但还是强行起身，少风笑着凑上前去，轻轻一吻。
天信一愣："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过多久，最近你要生日，王不想让你生气才留我下来，等你生日过完了，也许我就会被赶出宫。"少风无奈地说。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不许乱说！"
"知道了。"
到了天信生日当天，苏师族内好不热闹！这位王最疼爱的儿子，同时也是王的长子，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惹得无数少女折腰。他穿梭于人群之中，成熟稳重，引来所有人的啧啧称赞。
少风在一旁看着天信，这种时候，他是苏师族的大王子，他是四品方歆；他是他的殿下，不是他的天信。
他迷乱地看着天信，静静喝下一杯酒。
此时苏师王洪钟一般的声音使得全声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我的两个儿子均已成年，我也到了立太子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全声寂静。
"我决定，立长子--天信·蝶舞--为太子！"
天信的脸上是不信的表情，少风在短暂的惊异过后喜笑颜开，而二王子天文的脸变得苍白，他紧咬下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旁边的侍卫示意让他不要太露骨。而王后，脸上也闪过一丝沮丧。
一句话，众人的表情各有不同。各怀心事，各有所想。
苏师王却全然不在意这些，仍旧哈哈大笑，道："天信的母亲虽然只是一介平民，但天信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今日我封他为太子，大家可有意见？"
堂下一片叫好之声，哪有人说半个不字。
只有天文用一双冷得可以杀死人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天信。
宴会结束后，天信回到了自己房中。少风为他宽衣，天信笑着："这种事情，让侍女来做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少风脸略为一红，小声说："让她们来，我会吃醋啊。"天信轻轻笑了两声。"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少风道。
此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少风走过去开门，却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僵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二殿下......"
"哼，方歆大人心中只有哥哥，自然只听到了哥哥被封为太子的事，难道歉就没听到我也被封为了和夏亲王吗？"
少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为天文说的话极为讽刺，二是他确实没听到天文被封为了和夏亲王。只好又叫一声："对不起，和夏亲王。不知这么晚......"
天文冷笑一声，不理会少风，径直走到天信面前，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道："恭喜。"
天信自然知道他口不对心。只见天文平日净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色，显然是酒喝多了，却愈发光彩迷人了，他冰冷的双眼，却透着一股被人抢去玩具般的，孩子的怒意。天信轻声道："天文，你喝多了......"
"是，我是喝多了，所以这些话，也许我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讲。你凭什么，那个女人又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平民，为什么偏偏能得到父王的宠爱，为什么死了都阴魂不散！"
"天文！"天信低愠一声。e
"你别打岔，我偏要说！你靠什么，你不就靠她吗。你知道吗，我好嫉妒你啊，明明有平民的血，偏偏法术这么高，偏偏这么优秀，偏偏受父王信任......明明出了那种丑闻，却仍能登上太子之尊......"这几声，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天文紧抓着天信的衣服，恨恨地说。他的确喝多了，平日里，那个冷俊少言的二王子，和夏亲王，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回去吧，你也不小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天信想要推开天文，却被他的手死死抓住不放。
"哥哥...我好嫉妒啊......"一声久违了的"哥哥"，让天信心里很不是滋味。天文抬起头来，双眼犹带泪光，"陪我出宫，好吗，哥哥。"
"出宫，现在？这么晚了......"
"陪我出宫，好吗......"天文不依不饶。
"太子，和夏亲王醉了，还是送他回去吧。"少风担心地说。
"哥哥...陪我出宫。"
"好，我陪你。"下定决心似的，天信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对少风说："我带他出去走走也好，你不用等我了，先睡吧。"
"可是......"少风欲言又止。
"放心，不会有事的。"
夜里，天信和天文离开了王宫。明月洒下清幽的光，照亮了深遂的黑夜。微醉的天文，拉着天信往一个方向走。
"你这是要去哪？"天信微笑着问。
"别问，到了不就知道了吗？"天文亦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绝美。不久，两人来到一方湖边。原本碧色的湖水在夜中，在月光下，别有另一番风味。清风拂面，拂去了几分心事，几分烦忧。天文出神地看着这宁静的湖水，尤自微笑。他转过头来，问道："哥哥，你可曾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自然记得。"天信走上前去，"那年，你还只有70岁啊，就已经那么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的半分不满。父王不过对你说了几句重话，你就离家出走，一个人到这来哭。急得父王到处找你......"
天文腼腆地笑了笑，道："当年，还是哥哥找到我的呢。我一直没有问，那么多军队没找到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天信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牵引着我吧。"
血缘的羁绊，毕竟比什么来得都深。
天文忽然纵身跳入水中，天信大惊，马上跟着跳下，将天文抱起："你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试试，如果我有危险，哥哥会不会来救我罢了。"
"你..."天信一时无语。
"哥，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去找少风·方歆的时候，公事也不想做了，还是我帮你打点一切的。"
"嗯，你从小就聪明，那份计划书又写得详细，竟当真瞒过了父王呢。"
"是啊，哥哥当时还夸我了，"天文将头靠在天信肩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天信望着皎洁的明月，没有回答。
不错，那样的事情，何其遥远，又何其令人怀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呢......"天文喃喃自语，"为什么我这么执着于权利呢，我们，明明是兄弟啊......"
"别想了。"天信轻声安慰。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啊......"
此刻，在天信怀中哭泣的，不是苏师族的二王子，不是和夏亲王，只是他的弟弟，他唯一的弟弟。

天微亮的时候，天信轻轻拍醒了天文。
"天亮了...？"天文模模糊糊地说。
"嗯，要是让父王知道我们一夜不在宫里，他会气死的。快回去吧。"
春寒料峭，又是天将明未明之时，天信脱下披肩，披在天文身上。
天文抬起头看了天信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紫蝶神社，这是小时候，天信和天文常来玩的地方。看着里面微微的灯光，天文道："原来神社这么早就会开门的。"
天信笑道："什么这么早开门，你不知道神社从来就未关过门吗？"
天文白他一眼，忽然被一个妙龄女子吸引住了。她看上去与天文一般大。墨发如泉，风韵多姿。这个女孩，天文自小就注意到了，也从别人的对话中知道了她叫依尔。如今看到她刚刚起来的样子，又是一番风情，双颊不禁微红。
天信看到弟弟这样，笑了笑。
然而他能笑的时候，也只有此刻了。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天文抬起头来，双眸中已经没有了昨日酒醉后的迷茫，恢复为平日的冰冷。他表情严肃地对天信说："哥哥，对不起。"
说罢直奔宫门。天信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明白，从今后起，他们不再是兄弟。
昨天就是最后的回忆。
也算他有心了。天信暗自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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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几日后，有人登门造访。
少风前去开的门，只见门外两个陌生的汉子，虎背熊腰，目露凶光。少风是文官，不会武功，见到这样的人物，只觉得心没规律地跳着。其中一个汉子开口了："是少风·方歆大人么，我家主人有事找你。"
少风吞了口唾沫，使自己镇定下来，沉着声音问道："阁下的主人是哪一位？"
汉子道："这个，方歆大人到了便知。"说罢，不由分说将少风往外拖。少风想到挣脱，却只能换来更深的指印。
"站住。"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屋内的人缓缓走出来，用一种不可侵犯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两个壮汉。七尺的男儿，竟就被这样的眼神惊出了一身汗。
"想要从我这里带人，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同意。"天信缓缓地开口，却透着一股王者的气息。他又看了一眼那两个汉子："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是，是，太子殿下。"
"知道就好。少风，谁也别想带走！"说罢手一挥，立即围上一群侍卫，将两个汉子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自知无法完成任务，正不知道怎么办，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轻盈的体态，高贵的打扮，带笑的双眸。她走到天信面前，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天信。
"母妃......"天信行礼。
"是我要见他，怎么，也要通过太子殿下的同意吗。"
"这..."天信为难，王后毕竟取悦于王，天信也不敢和她正面对抗，只好艾艾道："少风是我阁的人，母妃要他，总得跟父王打声招呼吧。"
王后浅浅一笑："招呼，我自是打过了，王他答应了哦。"这是情理之中，自从两人关系曝光，王就对少风心存怨恨，有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让他离开天信，王是再高兴不过。"太子放心，我不过是看他为太子陪读，想必聪明得很，想借去照顾一下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太子不必担心。"
天信还想张嘴说什么，王后却已经将少风带走了，离开时，少风脸上是对未来的不安。一直留恋地看着天信，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一股寒意涌上天信心头，目送着心爱之人的离去，心乱如麻。
再见到少风的时候，是十天以后。
一次不大不小的聚会，成员只有蝶舞一家，以及苏师族几个长老。少风作为天文的侍从，出席了这次聚会。目光交汇时，两人眼里均是恋恋不舍。看着昔日自己的侍从站在别人身边，天信心乱如麻，聚会上议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只是偶尔听到天文夸了几句少风，他便有冲上去打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