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的凉意涌上来,少风习惯性地抬起手起去摸那道伤口,被天信伸手抓住。"别去碰那儿,会留疤的。"天信轻声道。少风听话的缩了手,望向窗外,忽而察觉到一丝怪异。
"这条路...不是回太子府的路......"
"嗯,我们是去摩耶族。"
"摩耶族,为什么?"少风不解,但只是一瞬,他意识到什么,"你...你要送我到摩耶族去,为什么?"
天信看着少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接着,几乎是绝望地,他说:"少风,我求你...走吧......"
"什么?"
"我求你,走吧......"天信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直视少风的眼睛,"你...我,我不想再为了你分心了...你明白吗?我...我想跟他争...王位,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不会为了你放弃它......"
恍惚间听懂了天信的意思,少风的脸变得苍白,双唇不住地颤抖着:"你是我...我是你的包袱...是你的累赘...?"
天信依旧避开了少风的目光,轻轻地,不易被发觉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少风绝望地闭上双眼。
"少风,少风你听我说...等我登基了,我一定接你回去......"
"别说了。"少风打断他,没有给他机会避开,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天信,你别装了。"
"什么装...我没有。"
"你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会不了解你的心情么。你是怕,再连累我,才将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还说出这么绝情绝义的话来...我差一点就信了......你知不知道,我方才,真的差一点就信了......"
如果那是真的的话,自己也许连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了吧。这句话,少风没有告诉天信。
"......"天信沉默,果然没有瞒过去。他叹了口气,轻吻上少风的额,换上了严峻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少风,那你听好了,我把我的计划,全部告诉你。"换了个坐姿,他接着说,"我刚才说的话,也不全是说谎,我的确想和他争,只要他在一天,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要掌握实权,来保护你。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知道,他的母亲是左冢大臣的妹妹,他有外戚撑腰,又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想要扳倒他,并不容易。所以...万一我有意外,至少...你可以活下去。"
"你这算什么!"少风怒道,却触痛了伤口,引来一阵咳嗽。天信正欲上前,被少风狠狠的目光盯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冷颤。"什么同生共死,什么荣辱与共,都是骗人的。你要...一个人去承担这份危险吗...?"
天信正欲开口,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低沉的男声:"太子殿下,到了。"
"狼雨?"
"不错,是狼雨,你认得的。"外面走来一个侍卫,一身黑衣。天信下了车,再将少风抱下来。少风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又看看天信。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由狼雨照顾你。"说罢将少风交与了狼雨。
"属下一定竭尽所能,照顾好方歆大人。"狼雨道。
天信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回来!"
天信转过头,狼雨扶着少风不让倒下。少风紧咬下唇,道:"我们一起不行吗,我们一起面对,死也死在一起。"
"说什么死啊死的,"天信敲了敲少风的脑袋,"难道我一定会输?倒是你,应该好好养病在这等我。哦,还有,就是祈祷我不会看到荣华富贵就把你忘了。"
天信摆摆手,潇洒地离去。少风欲上前一起,却被狼雨制止了。
"方歆大人,太子一番心血,请您不要辜负了。好好养病,省去殿下的后顾之忧吧。"
少风不甘地望着那个人的离去,一滴眼泪,兀自落下。
TJ164年,双蝶之乱。太子天信对和夏亲王天文发出挑战,兄弟相争。远在别宫的苏师王无力阻止,吐血而亡。
是夜,天信攻下和夏亲王府,不见天文踪影。
翌日,天信发觉被人包围,为时已晚。天文反扑一口,天信被捕。
被软禁的天信,在行宫内无所事事,百般聊赖之际,有人推门进来。
天信不认识来人,却知道那是天文的手下,皱了皱眉:"做什么?"
"王吩咐了,请您喝下这个。"来人拿着一瓶金色的药水,晃了晃。
王?先王刚逝,他已经自立为王了么。天信叹口气。一子走错,全盘皆输,到底还是小窥了他的实力。"这是什么?"天信问道。
"补药。"那人笑得暖昧,"王交代了,一定要亲眼看着您喝下。"
成王败寇,他没有怨言。接过那金色的药水,看着它熠熠夺目的光茫,一个身影浮现在脑中,苦笑了一下,他若是看到了,会哭死吧。留下他一个人,真是对不起了。千头万绪的想法,千丝万缕的情结,都只能留到来世去诉说了。
天信喝下了那瓶药。c
没有想像中的剧痛,没有肝肠寸断,没有鲜血淋淋。平静得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面前的人满意地笑了笑,道:"任务已经完成了,属下告退了。"
安静的奇怪,天信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天文放过自己了?不可能的,他的弟弟,他最了解,自己这么大一颗不定时炸弹,是绝对不可以留着的。可是,又为何他没有当即死亡?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他才知道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药,喝的人会像高烧病人般全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等待死亡。毒发也不快,三天到一周都行,外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小病没有及时治疗,导致死亡一般,全然不会想到中毒。
这已经是天信躺在床上的第五天了,凭着自己的医学,天信明白,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反正是活不过明天中午了。
一个阴影挡住了窗外的光茫,天信怔怔地看着来人,苦笑:"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来见我了。"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在天信额上。
"不用看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不过我还以为,你会用比较变态的方法把我折磨死,没想到你却不愿背上轼兄的罪名。"
"...哥哥。"天文终于开口了,"我想要的是王位,不是你的命,你当初若信守承诺,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再说,是你先挑起战争的。"
"我明白,我不会怪你的。"天信打断了天文的话。
天文有些惊异地看着天信,笑笑:"你还是那么老好人。"
"...哥哥,对不起。"
"道歉不能改变什么,就算有机会再来一次,你也会选同样的道路的。"天信幽幽地说,"我们...到底没那个做兄弟的缘分,你太在乎王位,才会这么痛苦。"
"是,我太在乎王位,所以不择手段。你呢...你在乎什么?"
天信一怔。
"是他吧...少风·方歆。他在摩耶族吧......"
"别碰他!"原本一直平静的天信忽然怒吼,天文吓了一跳。随即笑了笑:"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他。这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天信盯着天文,缓缓道:"好,让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再见了,哥哥。"天文起身,将一件披风盖在天信身上,走出了房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天信看着身上那件披风,在自己被封为太子那天,在天文醉酒的那个夜晚,在微凉的那个早晨,他将这件披风给了天文。
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等等!"天信忽然叫住了天文。
天文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天信。
"以前...我答应了他一件事。现在...怕是没办法完成了。你帮我好么?"
"什么事?"天文的声音没有起伏。
"我对他说,我要做一名旷古名君,将苏师族推至鼎盛。可是,如今的苏师王是你,所以,你代替我办到这一切吧......"
天文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笑道:"好,我不会让你白死。至少,我要你在地下看着,我当苏师王,才是正确的!我会做得比你好!"
天信亦满意地笑了。
今晚没有月亮。
漆黑的夜静得出奇,天信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的,不稳的。他闭上双目,脑海中闪现出一幕又一幕影像,从他还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到遇见少风时看到的那双美丽的紫瞳,又是天文小时候的笑颜,到如今的兄弟相争,几十几百幕的情景,就这样一祯一祯地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天信感到有什么液体,滴在自己脸上,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刚才想到的那个身影。那双清澈的紫眸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双眼睛里留露出来的,是不甘、不舍、以及悲伤。
天信伸出手,拭去那人脸上的泪:"别哭了......"
嘶哑的声音全然让人想不到,他那是个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苏师族太子天信·蝶舞。少风更加泣不成声,那灼热的眼泪似要将天信烧伤一般。
"别哭了..."天信又安慰一句。
"天信,天信......"少风迷乱地呼喊着天信的名字,"你是我的,我不要让任何人带走你,天信......你只是我的天信...你不是苏师族的太子,好不好......"
虽然精疲力竭,天信还是强自起身,将少风拥入怀中:"下一世...我只是你的天信。"
"什么下一世,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只是感染风寒,感染风寒对不对..."
"对。"天信笑笑,吻着少风的发丝,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没人发现吗?伤呢,伤好了吗?"
"嗯,好得差不多了。我答应你好好养伤,我做到了;你答应我永远在一起,你也不能食言啊..."
"好,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你先走吧,小心被‘他'发现。"
"什么‘等你好了就去找我'!你明知道,你...被他......你明知道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少风挣开天信,含泪看着他。
天信苦笑道:"是啊,你也知道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为什么之前还要一直自欺欺人。我在死前能见到你,已经了无遗憾了。"
"是‘他'害的你...?"
"不是,是我自己太不中用了,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弄成这样。"
"事到如今你还要帮他说话!"少风急得跺脚,"你...他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你把他当弟弟!?"
"我才不是为了他。"天信笑道,"我不说是他,是不想让你帮我报仇,你明白吗?"
少风一愣。
"天文是什么角色,我最清楚。今天你来,他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只是还留给我一点情面而已。你想和他斗,是斗不赢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这就够了。"
天信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疼痛,不想让少风发觉,只好死死地抓着床单。看着少风说:"你走吧,再不走,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死?"
少风紧咬下唇,不能言语。
"走吧。"天信又说了一句。又道:"狼雨,你也在吧,把方歆大人带走。"
一个黑影自夜色中出现,狼雨上前:"太子殿下..."
天信摆摆手:"太子已经过去了,我最后的命令是,好好照顾方歆大人。"
狼雨看看天信,又看看少风。"是。"接着走到少风边上:"方歆大人,走吧。"
"等等。"天信叫住二人,"那里,有个匣子,你拿走吧。"
少风看到柜子上那个玲珑的匣子,又看着天信。狼雨再次道:"好了,方歆大人,时间不早了,走吧。"
几乎是被狼雨托走的,少风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一直盯着天信,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这个最爱的人的身影,永远地钉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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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师族的大皇子天信·蝶舞·苏师"病逝",结束了他261岁的生命。新的苏师王--天文·蝶舞·苏师下令全族白衣悼念十日。
少风站在摩耶族与苏师族交界的一个小山头上,看着苏师族内一片素缟,心如止水。他伸出手,对着不远处一棵树随意一指,那棵树訇然倒地。
这是天信留给他的东西,那匣子中装的,正是天信所有的法术,以及一张可以称为"信"的东西。
"少风,这是我送给你,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如同,我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一般..."
短短十几字,少风看了又看。
他直视那棵倒下的树,轻轻,但却坚定地说:
"天文·蝶舞,有朝一日,我要你像这棵树一样,跪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