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苏零

这里是山路，而且路面很窄，如果一旦下雨，一个打滑可能就会摔下山。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如果不赶回去要出大事。但是，云清说的对，一旦下雨，太危险。更何况，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江怀。
大雨很快就倾盆而下，伴随着一道道闪电。这本不是冬季该有的天气。
找了一个山洞，生了个火堆，围着它坐下。
"怎么了？"南华看着我，眼里满是担忧。自从离开杭州，我的心事重重他自然都看在眼里。
"没什么，只是有不好的预感。"我朝他勉强笑笑，把手伸近火堆。
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搂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很暖，很舒服，我没有推开。想起前两天我居然就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不禁面红耳赤。
他说他爱我，我听得很清楚，可我没有回答他，我没有办法作任何回答，我不是个迟钝的人，可对待感情，我是真得迟钝。所以，我才在别人向我告白的时候，睡着了......
南华居然没有生气，今天也没有再追问。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雨好像停了，准备上路吧。地上是湿的，自己小心。"云清熄灭火堆，对着所有人说。

当夜舞山庄的大门出现在视野中，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难道......"南华在我身后喃喃自语。我没有理他，直接冲了进去。
"林少爷，您晚到了一步，大小姐已经去了。"徐伯一身缟素，站在门旁，暗自垂泪，"他们都在里面，小姐刚刚断气不久。"
整个摘星楼都是叶舞的，是叶浩天特意为她而修建的，因为她向往自由，她希望有一天能像小鸟一样飞向，所以有了摘星楼，一座四层的小楼。
"小姐是自己跳下去的，那个时候刚好打雷，特别大的一声。于是小杏就想给小姐倒杯茶压压惊，谁知小姐她......"小杏是叶舞的丫头，平时一直是伶牙俐齿的。现在明显也被吓到了，虽然口吃还算清楚，但脸色惨白。
"师傅。"我看了看那个站在床边一脸背上的男人。他是很爱这个妹妹的，所有人都知道，"请节哀。"
"嗯，她终于还是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了。"叶浩天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害你白跑了这一趟，没受伤吧。"
我很奇怪他的话，去请个人为什么会受伤。
"我后来才知道云清救了一个正在被追杀的年轻人，所以也一起成为追杀目标了。还好你们没事。我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了......"
我看着眼前的他，仿佛霎那间老了十几岁。
家人......
"绯儿在里屋哭得厉害，你去看看他吧。我劝不住......"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无奈。
"是。"

房门紧闭，里面传来很低的抽泣声。
他一直都是这样，连哭都不敢大声，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小绯......"我推开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伏在桌上。
我走上前，双手扶住他的肩："小绯，不要哭了好不好，哥哥回来了，哥哥陪你。"他一下转过身来，一把抱住我的腰，我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哥，小姨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姨曾经说过要永远培小绯的。"他不停的哭，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
我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小绯，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于小姨来说，她只是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去了。对于她来说，这是件幸福的事。所以，我们应该给她祝福。"
"那哥哥总有一天也要死吗？"叶绯抬起了头。
我用袖子替他擦去泪痕："当然，哥哥也是人，自然是一样的。"
"可是小绯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小绯总有一天也会遇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人，真正想保护的人，不仅仅是依赖。到那一天，与小绯相伴一生的人是那个人。但是哥哥答应你，只要哥哥还活着，哥哥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看哥哥。"
※※z※※y※※b※※g※※
暴风雨后的天空，总是特别晴朗。
我抬头看着天空，一碧如洗。
"把小祖宗摆平了？"他没有看我，依然凝视着天空。
"什么摆平，说得那么难听。"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身体放松，完全倚靠着柱子，很舒服的感觉，"我开始努力培养他自立的意识了，你说的对，我现在包容的越多将来他的伤害越大。更何况，也许有一天，他会把我当敌人。"
"别说得那么绝望。你以前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南华回过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我失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那么强悍。
"刚见到你的时候啊，那个时候特别有气势。"他走过过来，手臂抵住柱子，把我圈在中间，我现在才发现，这个比我小了一岁半的师弟还比我高出那么点，虽然体形看上去一样的瘦瘦弱弱，"我就是那个时候对你刻骨铭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尽力躲开我的视线。
"师傅让我跟着天威镖局送一趟镖，作为一次磨练。师傅说我脾气太过暴躁，不够稳重。"他看着，眼睛中的光芒炙热的似要将我融化，"这一次镖要走很远，师傅说起码要一年才能回来，如果有个耽搁可能要两年。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答复好吗？"
我看着他，那样的认真，认真地让我心疼。
我终于点头，随后看着他欢欣鼓舞的离开。
为什么会爱上我呢，你明明那么优秀？为什么会爱上这样卑劣，这样渺小的我？

九
一夜风雨，原本美丽的花园被风刮得一片狼藉，曾经的美景现在满目苍凉。
这片花园马上要重新修葺了吧，也许再也看不到那种花了，那种多变不定的花。因为人已不再。
"怎么在这里发呆？"肩上被人大力一拍，是云清。
"你不在房里陪你的江公子，出来做什么？"我用眼角瞥他，别一脸幸福的到处逛，让人看了不爽。
"喂，小情人要出远门拿我出气，你有没有良心，我好歹还是你半个师傅。"几年不见那家伙怎么越活越小了，难不成恋爱中的人都会变成白痴。
我一脚踹，以前这个家伙没那么讨厌的。"谁有小情人？说话注意点。"
"你没看到，他在我面前那个脸臭成什么样子，醋味满天飞。"
有那么明显吗？这个家伙，尽会添油加醋。
"好了，跟你说正经的。我仔细想了下，哪门子鬼功夫也不是一定不能练的。我曾经跟一个朋友探讨过，这种功夫一般都是杀手去练的，因为他们心中本身没有恨，只是任务，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好被控制的。"
"要我无情无欲？我的目的是复仇，哪可能做到这个？"我皱眉，虽然我本身就不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南华就曾经说过我整天办这个棺材脸，可那只是我懒得管太多事，故作淡漠。要我完全摒弃七情六欲，哪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你自己看着办，要不就不要继续练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也不想让那些在乎你的人担心吧......"他朝我眨巴下眼睛，"你家小祖宗来找你了。"

再一次走进摘星楼，原本精致的楼宇少了点风情，多了份阴森。毕竟没有了人气。
叶绯走在我的身后，我回头，看到他缩了缩脖子："冷吗，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需要。"他摇摇头，口气坚定。
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他的喃喃自语:"不要怕，不要怕......这里不会有鬼......有也是小姨，她不会害我的。"我忍不住失笑，这孩子，怎么那么可爱。不过，他终于知道要自己靠自己了。
我叹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叶舞原本的房间位于整座楼的最上层，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甚至可以看得见围墙外的河边垂柳。
"小姨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有的时候高兴了，随手画点画。小姨画画画得很好的，你看，外间挂的所有字画都是小姨自己作的。"叶绯看着墙上挂满的装裱精致的画，他的眼里充满哀伤。
叶舞不愧是有名的才女，那些风景画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喜欢画风景？"触目所及都是风景画，看来她确实偏爱。
"小姨画过人物画，只画过一个人......画得不好的她都扔了，只留下来的两幅，挂在里屋。每次我在这里找到小姨，她都对着那两幅画伤神。"他的眼眶又红了，"爹爹就是叫我来拿那两幅画的，说要和小姨一起下葬。"
我沉默。这样的爱，是不是太残忍。
当我看到那两幅画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理解那种感情了。即使无望，依然傻傻等待，只因是那个人。
不同于那些风景画的精致，只是寥寥几笔，已将那种绝世风华表现完整，淡淡的清冷，如月般宁静幽雅。不用在意他的容貌，只那初一看的感觉已摄人心魂。
"这样子的人，干吗是个男人？"叶绯在一旁嘀咕，"爹爹说那整是一个妖孽。"
我没有说话，不是因为震惊或是被吸引，而是，我见过这个人。
我有这个感觉，我一定见过这个人，这种气质，这种风采，在我的心底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如烙印。但是，我不记得他的脸，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那满地绣球花，以及那个爱着这种花的男子。
为什么......
"哥哥......哥哥......"耳边响起叶绯焦急的呼唤。
我回过神，看着他，"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也被他勾引了。"呃......勾引......叶绯撇撇嘴，"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好，哥哥比他漂亮多了。"
我......漂亮......我摸摸脸，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一个男人要漂亮干什么......小绯，你的夸奖让我非常难受。

一柄锈迹斑斑的剑，一只晶莹的碧玉镯，一支精致的金钗上面镶着一颗纯蓝色的宝石，那是一种最纯粹的蓝，记忆中我曾见过这种颜色。为什么我好像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这三件东西都是从叶舞的房里找出来的，一起下葬。
"为什么是这三件东西？"云清本是外人，这种场合本不适合参加，可他偏偏来了，偏偏没有人说什么。
"镯子是叶家祖传的，既然叶舞并没有说把它给谁，叶家也没有其他的女孩了，自然就让她带走吧。那柄剑是那个她爱的男人的，上面甚至还沾着血。那应该是那个男人死之后她一块带回来的。至于那个金钗，使她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我轻轻的把它们用绸缎包起，一同放进棺木。
叶舞静静的躺在那里，很美，不沾染风尘的美。
也许她本就不适合在人世间挣扎，在红尘中翻滚。现在她终于解脱了，可以回到她想去的地方去了。

人群散了。
尘归尘，土归土。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我坐在长廊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把头埋进手臂里。
我不知道我在伤感什么，我明明只是一个局外人，可是却轻松不起来。想起很早的时候，我曾对云清说过，总有人要走，总有人要留，谁能承诺永恒。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在父母离开的时候，更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只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依然淡然不起来。我觉得我感受得到他们的痛，小绯的，叶浩天的。明明我还说我要复仇呢，明明是事不关己，我没有那么坚强，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不想抬头。
来人在我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坐着。我感觉得到他在看我，很认真地看我，那样的眼神......
我抬起头，看着他："放心，这又不管我的事，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哭......"
他有点尴尬，我知道我说中了。b
"南华，也许我做不到呢。"我笑，尽管我知道那一定很苦。
"那就不要做呀。"他看着我，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直直的盯着我，他的眼里有着心痛。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犹豫但也不莽撞。可我做不到，只要我一想到放弃，我就会梦到母亲抓着我的手叫我复仇的情景。我......"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不要去想那么多，那都是你自己给自己增加的负担。哪有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整天生活在仇恨中。他们最大的心愿应该是你活的快乐，渐渐康康的生活下去。"他的眼神清澈，里面有我的影子荡漾，"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离开......"
对了，明天就是他出发的日子了......
"好了啦......"我一拳头打在他的肩上，"拜托，我是你师兄好不好，那里用得着你来瞎操心。"
"答应我，不要勉强自己。等我回来......"
南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我连自己的心都找不到......

十
一转眼，距离南华的离开已经有三个月了，整个山庄也趋于平静。
叶绯依然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孩，只是有的时候，会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台下面发呆。而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于他的变化，不能否认，我的心情是蛮矛盾的。
"你别像个老母鸡一样整天盯着小鸡不放，你也要给他足够的自由让他学会自己去思考问题，自己去解决问题。"云清使劲砸我的脑袋。
"喂，你把我的脑袋当石头啊。"我看也不看，一脚踹。
"喂，你踹到我的手了......"
"你没事把手放那么低干嘛......"
无聊的戏码每天上演一次，每次都是同一个观众--江怀江大少爷。每次他都会笑得特别开心，然后云清就越闹越起劲......
整一恶性循环......
"有那么好笑吗？"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那个笑得快爬到地上去的人。
"不好笑吗？"他抹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忍住笑，一脸无辜的反问我。
我无语。
"天翼，小怀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云清看到我们大眼瞪小眼，出来解围。
我低下头，因为身份和实力不符所以被人排挤吗。"和以前的小绯一样......"我喃喃自语。
"什么？"云清没听清。
"没，我出去走走......"
因为寂寞吗......
※※z※※y※※b※※g※※
昨夜一场大雨，原本就因为疏于照料而有些杂乱的绣球花更是一片狼藉。有些东西是因为人而存在的，现在人不在了，那些东西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不知道这个山庄里，还有多少人会时时想起那个曾经喜欢这种花的人，记得她的美丽，记得她的温柔。
至少叶绯记得，而他记得原因，也无非是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出现的认识她。
因为寂寞，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累赘？"身后忽然传来江怀的声音，回头。他的神色有点恍惚，看着满地的落花。我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听他倾诉。
"当然不会。"我看着他，轻轻的笑，"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的。你对于云清而言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以前的他，可没有那么开朗，虽然总是一副淡泊的样子，可其实他有很多东西是放不下的。"
"真的吗？"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直视我，那样干净的眼神，和叶绯很像。
"当然......"我承认我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他有多在乎你，难道，你不知道？"

"天翼？我刚才好像有听到小怀的声音，怎么一眨眼，人就没有了？"说谁谁到，江怀前脚红着脸跑开，后脚云清就来兴师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