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那方家娘子端方有礼,脸色虽然蜡黄,身材清瘦,但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文秀之气,又见她怀抱琵琶,手指按弦,目不斜视,显然是个记忆纯熟之人,旁边小姑娘也惹人可怜,多数都有些好感,也乐意捧个场,遂都拍起手来。
方家娘子谢过了,便转轴拨弦,弹起琵琶来。
“咦,这位娘子琵琶倒是弹得好,和乐府之人有的一比了。”阿云听着听着,到不免惊讶,她在东都呆了那么些年,知道洛阳府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却也为在着郊外偏僻之地遇上这么个奇才而惊异,可是,见那母女二人面有菜色,阿云还是忍不住奇怪,“她就凭着这么一手好技能,都可以去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当教习了,何以落到这般穷困窘迫的地步呢?”
“小娘子有所不知啊。”酒博士见状凑过来,“看小娘子和这位小郎君穿金戴玉的,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哪里知道这穷苦之人的辛酸。”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个方家娘子,原也是个大户人家的独女,娇生惯养的,当年也是个色艺双绝的人物,只是可惜,遇人不淑啊。”
“这么说,这方家娘子的夫家是个混蛋咯?”阿云看了眼叶炜,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点什么,故意问那酒博士。
“哎,我这等下贱之人是不懂她那夫婿的什么劳什子胡之志的,只晓得,她那夫君是个读书人,别的不会,就会读书,考了不知多少次科举,没一次考中的,这不,人到三十,还是要继续考下去。五年前,他岳家去世,家产全归了这夫妇俩,其实这一堆金山银山的,也够他们使了,可谁知道,那措大书生不知道犯了什么浑,相信了个游方道士的鬼话,将家产相送以换得什么灵符,他就可以高中状元,耀祖光宗。”
“想必那个道士是个骗子咯?”阿云继续问。
“小娘子猜的对,正是如此。哎,人人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那措大是继续头悬梁锥刺股了,可怜他娘子,为了养活丈夫,不得不带着小女儿抛头露面来卖唱。”
“那个男人不是读书人么,怎么就允许自家娘子去抛头露面了呢?”叶炜见阿云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自己,不由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酒博士。
酒博士吓得脖子一缩,讷讷道:“这位小娘子先前所言,去当教习,方家娘子也是想试一试的,可是那措大坚决不同意,还说什么人活着要有骨气,不准自家娘子出去从事贱役,可是不干这个要怎么办?家里都揭不开锅了那措大还念着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方家娘子只好背着自家夫君出去卖唱了。”
“这还是男人么?吃软饭靠女人养?还要什么骨气?”叶炜嗤笑一声。
“哟,这话可是你说的。”阿云见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便抢在酒博士之前开口道。
“是小爷说的,怎么着?”
“我看,你也没差多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阿云哼哼了一声,别过头。
“胡说八道!”叶炜一拍桌子站起来,怒不可遏“你居然把我和那没骨头的酸腐相提并论?简直岂有此理?”
“呵呵呵呵,难说啊,那措大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你也是一心只晓得自个儿的无双剑的,易地而处,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他一样?”阿云慢悠悠的吹了吹热汤。
“我和他怎么可能一样,再说了,以我藏剑之富,我叶炜岂会落到他那个地步,我又不信什么道士。”叶炜瞪着她继续说。
“难说啊难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叶炜,指不定哪一天你也一穷二白了,靠女人吃饭了?”阿云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戏谑地看他。
“哼,我叶炜要是有那么一天,要靠夫人养活的话,还不如上吊死了的干净,省的丢人现眼,辱及先祖!”叶炜见那酒博士面带异色,周围的人也在瞧他,脸上一烧,话冲口而出。
阿云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口汤。
三黄叽,记得你今天的说过的话,要是你将来再次害的柳夕妹子这么惨,你就连那个方家娘子的夫君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粉粉和霞霞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花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28 18:23:35
霞衣染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29 08:06:56
☆、洛道留宿交新友
藏剑山庄
且说叶孟秋这头宴请了诸多世交好友来参加长子的冠礼,心中也不是没存了别的想法的。长子既然成年,而且继承了山庄,那么大婚亦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提前相看好也是必要,这不,恰好,他有一个至交好友姓高,总角时结下的情谊,如今在苏州那边也算混的不错,有一女今年恰好及笄,人品贤淑,相貌不凡,倒是极好的儿媳妇人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父看着那高家大娘是个宜家宜室的,你母亲身子不好,不宜处理庄中内务,你既已成年,娶一佳妇,不仅成家,亦能减轻她的负担。”叶孟秋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气度清华的长子,不由抚须点头,苍天不负,他叶孟秋总算是后继有人。
叶英微微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清淡的目光与父亲的略一对视,便要开口拒绝。
哪知旁边的叶晖抢先说:“父亲,你要把高家大娘许给大哥?为何不早些同儿子说?”
“没规矩,你大哥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叶孟秋瞪了叶晖一眼,这个次子,幼时看着有些顽劣,现下反而渐渐有了规矩,在诸子之间,颇为肖父,最懂礼仪尊卑,怎么今日又故态复萌了?
“如何不关我的事,父亲,儿子对那高家大娘一见钟情,还请父亲成全!”叶晖话一说完就跪倒在地,把叶孟秋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叶孟秋指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又转向叶英,问,“你怎么说?”
“父亲,请先容我同二弟谈谈,明日再答复于您。”叶英清隽的眉微微一凝,并不去看拼命给他使眼色的叶晖,只对叶孟秋略一拱手,缓缓道。
“好,你们兄弟两个谈吧,明日来答复我。”叶孟秋摆了摆手,一脸心烦的起身走了。
“二弟,父亲走了,”叶英微微侧头,看着一边憨笑的弟弟,“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
“大哥,你又不喜欢那个高家大娘,娶她作甚?”叶晖道。
“我自会拒绝父亲,二弟你,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虽然前世二弟是重视礼教之人,有负于曲云,可同时他也是个执着之人,为此遗憾一生未娶,可见他对待感情并非随意之辈。倘若他叶英因一己之私而委屈二弟,实在有违兄弟之道。
“大哥你真是言过了,哪里谈得上委屈呢?那位高家大娘我见过的,人长得好性格也好,将来有她帮忙,我也多了个贤内助,你不乐意娶,我简直是求之不得啊。”叶晖摆摆手,笑着说,见叶英不为所动,便收敛了笑容,靠过去正色低声道,“高先生可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别人就算了,他的面子可下不得,大哥别忘了,他的表哥曾做过太子的老师,虽然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被罢黜了,但在苏杭一带,还是颇有名望的。”
叶英抬手握住自家二弟的手,默然了良久,才道:“委屈你了,这般思量。”
叶晖无所谓的道:“委屈什么,大哥这般见外,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不过,大哥可想好,你要是纳妾,父亲不会管,可要想将阿云明媒正娶的抬进来,那可不容易啊。”
“为兄知道。”叶英淡淡一笑,“二弟放心,此事,我已有对策。”
前世的三弟和三弟妹亦是因为父亲的顽固铸成大错,他自然不会不引以为戒。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若能完全掌控山庄,加上母亲的支持,也未尝没有与父亲抗衡的能力,自然不会与前世的三弟同日而语。
“哦,对了大哥,上次你说到陆危楼,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人,前年他独上嵩山,挑战少林方丈渡如,千招之后落败。去年好像在长安城中多有活动,结交了很多高官,似乎有所图谋。可是,看起来好像和咱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呢。”叶晖想起那个明教教主,就不由皱眉,听说他手底下有个法王叫什么萧沙的,猖狂至极,居然在残杀了一个黑道的小帮会的帮主后把人的头砍下来脑髓挖出来洗干净装酒喝,简直令人发指。他自幼受传统儒家文化熏陶长大,对这些野蛮的行为自然是怎么也欣赏不起来,连带着对明教也有些偏见。
“嗯,此事我已知。”叶英淡淡的说,“少林寺乃中原武学之泰斗,纯阳宫又是大唐之国教,他这般用心,其深意不可不察。”
“难道他还想谋反?”叶晖一脸惊骇。
“谋反倒未必,只是,未尝没有取代我中原武林称王的意思,上次他忽然出现,怕也是想来探个虚实。”叶英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把手伸到我藏剑山庄来了?”叶晖皱眉。
“明教之心,不可小觑。”叶英轻叹一声,有的事情,他即使没有去干涉,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改变,莫非,这就是重生所带来的变数?
----------------------------------------------------------------------------
这厢,叶炜和阿云已经到了洛道,二人正打算找个地方住下,谁知,住客栈的时候,遇到了一件难事。
“掌柜的,两间上房!”阿云的声音和另外一个清冷的御姐音同时响起,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
“二位姑娘对不住,本店只剩下两间上房了。”掌柜的讷讷道。
“不行啊,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家像样的客栈了。”叶炜不满道。
阿云转过头来的时候,在看清楚对方的一身打扮和对方看清楚自己的同时,都怔了一怔。
“纯阳宫?”
“藏剑山庄?”
好么,遇到个道姑,不造是气羊还是剑羊。眼前这纯阳道姑一身淡蓝色道袍,腰间悬着宝剑,身后背着浮尘,头戴银冠,容色清妍,似一株亭亭而立的莲花,冰清玉洁,不染俗尘。
“师妹师妹,我买到糖葫芦啦,要不要吃一个。”正当她们二人相互打量时,一个同样身穿蓝色道袍腰悬宝剑的道长跑了进来,只不过他背后背着个大葫芦,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一串满满的没动,另一串已去掉三分之一,本应挂着高冷的,深不可测的表情的俊脸上,尽是逗比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就跑进来,将那串满满的葫芦递给高冷道姑。
道姑白了他一眼:“师兄,你自己吃吧,我不吃甜。”
“女孩子怎么能不爱吃甜呢,师妹,来吃一个嘛,你头一回下华山,都不试试这些小吃,多没意思啊!”道长一下子把叶炜挤开,站到师妹身边,献宝似的把糖葫芦给她。
道姑皱眉。
阿云忍俊不禁,又见那道长委委屈屈的一脸小媳妇样,不由道:“这位姐姐,道长说的不错,你别看这糖葫芦瞧着俗气,却实实在在是个……颇具玄理之物!”
“玄理?”道姑接过糖葫芦,挑眉问,“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这么形容糖葫芦的,你倒是说说,什么玄理?”
这……
叶炜抱着无双剑一脸幸灾乐祸,仿佛在说,叫你丫的吹。
阿云笑容一僵,又见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你看,这糖葫芦本来是一个个的,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可是呢18 ,用细木棍将他们穿起来,就强行叫他们聚合在一处,这,就好比人世间的制度法律,用强制的力量使世间井然有序。不过,这还不够。”
见那道姑像是被忽悠住了似的点点头,阿云继续道:“律法并不能替代所有的东西,法外还需要人情,还需要道理,这些糖浆便是人□□理,使他们粘合在一处,才真正的,能够成为一体。”
“姑娘的见解,很有意思。”道姑微微一笑,作礼道“既然是藏剑山庄的人,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你我二人同住一间,让我师兄和这位藏剑山庄的小郎君一道,凑合一夜,如何?”
“那,就却之不恭了!”阿云见叶炜也不反对,便朝那道姑还礼,至于道长……他一向为师妹之命是从,不必再理会他。
正当他们四人打算找个地方吃点茶交流一下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位姑娘,且留步。”
阿云愕然,却见一高冠博带之人站在不远处,他器宇不凡,眉眼轩然,举止间透露着世家公子的尊贵大气,瞧着有些脸熟。
“姑娘方才一番见识另在下茅塞顿开,某不才,可否与诸位同桌而论?”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华山之巅,白雪纷飞,三清肃穆,袅袅生烟。
他一袭道袍,立于论剑台上,立剑身后,眉目凝雪,俊颜消瘦,喃喃道:“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忽又转身,从包裹里拿出一串糖葫芦,转身笑:“师妹,来一个?”
233333,道长的高冷气度叫我毁的一干二净啊!
☆、红衣恶贼行不义
叶炜很不友善地瞪了来人一眼,刚想拔剑,那公子身后就走上来两个精壮大汉,不动声色的左右护住主人,他们二人步履沉重,眼带精光,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叶炜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并未轻举妄动。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阿云也注意到了那两个护卫,心头一惊,此二人武功皆不在叶炜之下,若联手合作,恐怕他们四个还未必打得过,至于主人……到看不出武功有多好。
“某姓裴,字焕之。某只是偶过于此,听见姑娘一番言论颇感新鲜,想要与诸位交个朋友。”那公子举止有度,目光清朗,看起来倒是个光风霁月之人,与那船上两人,似不可同日而语。
“裴公子。”阿云略略拱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可能认识的姓裴的人,却一无所获,又无意中瞥见他腰间悬挂的玉璜,似是极为难得的美玉,上面刻着十分复杂的家徽,非大门阀大世家的子弟,很少有人佩戴,遂婉拒道,“公子是清贵之人,与我等江湖中人不可同日而语,何必折节下交?”
“姑娘此言差矣,何谓江湖?有人的地方不就是江湖?裴某不敢妄称清贵,不过家有薄产,可那也是先人之德,不敢借此炫耀。某平素最爱交友,相请不如偶遇,几位若肯赏脸,不若一道去清风楼饮茶沽酒,论道谈天,也不负萍水相逢之缘呐。”裴公子微微一笑,并没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
那两个壮汉更是往前一步,表面上恭敬实际上强硬的摆手道:“请。”
阿云和叶炜对视一眼,暗暗点了下头,正准备动手,那道长却忽然跳了出来,先是一把将师妹拔出四分之一的剑推入剑鞘,再一把搂住裴公子的肩头,笑道:“嗨,请客吃饭是吧,走走走,道爷我几天没吃肉了,哎,说好了啊,你小子管饭!”
道姑一脸的无奈,刚想喊一句“师兄”,却见道长转过身,手指竖起挡在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就半推半搂着裴公子一马当先的走了。
“跟上去看看吧,这个裴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三教九流之徒。”阿云对叶炜低声道。
于是四人都去了那个所谓的清风楼。
楼中客人很少,主事的更是一瞧见裴公子就恭恭敬敬的将他们带去雅座。
案几坐具俱为名贵的沉香木打造,旁边跪坐着两名侍女,身上穿着长长的汉风深衣,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屏风上题着古诗十九首之一的青青林上柏,王羲之的笔法书出,颇有几分魏晋古风的遗韵。
“你很有钱嘛,吃个饭来这样的地方。”道长大大咧咧的坐下,貌似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雅座。
“道长谬赞了,某观道长出自纯阳宫,不知是哪位的高徒?道号尊称?”裴公子优雅的跪坐在坐具上,抬手示意阿云他们三人也坐,侍女便麻利的给五人倒上清茶。
“呵呵,贫道不才,忝列师尊玉虚子门墙,道号么……还没取,不过我想着,我既然是紫霞功一脉的,不如叫……紫阳真人,你说好不好?”道长一拍手,似乎为自己想到了个极好的主意而高兴。
“原来是李忘生道长的高徒,失敬失敬。”裴公子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所谓“道号”的问题,毕竟真人这样的称呼,不是谁都可以乱叫的。
他举起茶杯吹了吹茶沫,貌似不经意的问:“不知剩下的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