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伤————凡楼

1

晋海成和孙育打过招呼，急冲冲往面试地点赶，这次是业界大公司闪运科技公开招聘面试的日子，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大厅里挤满了人，场面极其热烈，据说，此次招聘只录取十人，报名的人数却高达一千多个，而且很多都是博士生、硕士生，本科生的比率少的可怜。
晋海成看准了业务员这个职位，却不敢投递简历，孙育看不过去，自作主张帮他递了，谁知道，今天竟收到了面试通知，孙育连说自己运气好，催促晋海成去面试。
王讯坐在主座，气定神闲，一个个应聘者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惊慌失措，狼狈不堪，门外秘书甜美的声音叫著下一位。
下一位，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年纪不大，看学历不过是个二流本科生，他的神色间有些局促，也许是被王讯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而後又抬起头，直直看著王讯，毫不胆怯的回视回去。
王讯被他生涩倔强的样子打动，心底有几分好感，接著又例行问他对这份工作的想法：
"你为什麽想做业务员？你认为业务员最需要的品质是什麽？"
这两个问题是招聘者考量员工是否适合这份工作的标准问题，晋海成不会修饰言辞，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需要这份工作，业务员是非常考验人的工作，我想尝试看看自己是否能做好。"
顿了一下，他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做为业务员，我认为踏实是最重要的，只有给了客户安全感，才有可能得到更好的收益。"
王讯对他有著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对晋海成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的问题比较尖锐，这个年轻人的答案虽然有些莽撞，但他很实在，也很坦白。
许多人都以为做业务就是要油腔滑调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其实，油腔滑调才是最大的失败。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这些都无法给客户信赖感，唯有具有"踏实坦诚"品质的业务员，才是客户衷心期盼的业务员。
他客气的让晋海成回家等消息，等他出了门，在他的名字下，打上一个红勾。
晋海成觉得现场表现不够好，对自己没什麽信心，不过也没关系，没有辜负孙育的心意就好。
孙育见他回来，连忙问他结果，得知没戏後，拍著晋海成的肩膀，粗神经的安慰道："现在找工作都这样，你别气馁，明天再找几家，我们去喝酒吧，喝完什麽都忘记了。"
晋海成不太喜欢酒吧的气氛，但是孙育喜欢，他不想扫他的兴，点头答应了。
进了酒吧，晋海成去了厕所，回来看见孙育招摇的坐在那里，他本就生的十分俊美，现在面带微笑，眼角微挑，散发著更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吸引著异性的眼光。
晋海成走过去拍拍好友的肩膀，笑道：
"你还真是个发电机，走到那里都不忘放电，勾到几个美女？"
孙育做沮丧状，耸肩说道："今天出师不利啊。"
晋海成微挑眉角，孙育平常这时候已经开始炫耀自己的战绩，这次谁给他吃了闭门羹？
他问道："今天是谁让孙大少这麽沮丧啊？"
孙育不说话，头朝酒吧角落看，晋海成顺著孙育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坐在那里，从晋海成的角度只能看见背影，他看了一会，转回头问孙育："很普通的男人，说吧，怎麽回事？"
孙育端起酒杯，抿了口，叹道："那男人长的不差。"
"你怎麽知道？"晋海成叫来酒保，点了杯"Dry Martini"。
孙育满嘴不是滋味："刚才他坐在中间，酒吧里几个靓女上去搭讪，他都拒绝了，後来可能嫌烦，避到角落去了。"
晋海成笑笑，没有搭腔，观察起那个男人来，男人面前放了杯红葡萄酒，他从书上看过，选择红葡萄酒的男人，大多干劲十足的人，想做就做，是现实主义者，凡事都会著眼於现在，对金钱和权力非常执著，相对而言，不浪漫但很稳健、很实际。从这男人的姿体动作上看，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在晋海成关注男人的时候，旁边的孙育捅了捅他，"海成，快看那边。"
晋海成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漂亮的女人进了酒吧，穿著高贵，孙育跃跃欲试，对晋海成使了个"看我的"的眼色。
晋海成暗笑老友这见色心喜的毛病怎麽也改不了，孙育出马，一个顶俩，他做了个胜利的姿势，雄赳赳出发了。
可惜趁兴而去，败兴而归，孙育回来端起面前的啤酒杯，猛灌一口，忿忿说道："切，不会喝酒来酒吧干什麽？装什麽清纯？"
晋海成拍拍他的肩膀，男人不服输是好事，可过了，会显得没有风度。孙育也觉得自己太过计较了，收回心神，朝其他美女放电，试图挽回面子。
那个女人在找了个桌子坐下，没有动作，倒是角落里的男人动了，他转过身，看见女人，眉头皱紧，起身向那边走去。
晋海成看著男人的面容，觉得异常熟悉，脑子里灵光一闪，竟然是他。
孙育这时候也看见了，他不顾晋海成劝阻，走到他们桌边，猛捶了一下桌子，恶狠狠的盯著男人，眼神恐怖。孙育不给他出口询问的机会，抓住他胸前的衬衫恶狠狠说道："你什麽意思？敢跟我抢女人？恩？"
晋海成上前道歉，"对不起，我朋友喝醉了，真是对不起。"边说边将孙育向外拉。
男人不确定的看著晋海成，眼神微眯，说道："你是......晋......海成？"
晋海成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了，又赶紧低了下头，拉著孙育继续往外走。
孙育不明白怎麽回事，偷偷问他："他是谁啊？"
男人拦住他俩，自我介绍，递上名片："王讯，这是我的名片。"
孙育看见名片上的职位，不走了，他拉著晋海成走到他们那桌，气哼哼坐下。
王讯向那两人介绍坐在旁边的女人道："这是我妹妹王弦。"
孙育立马偃旗息鼓，原来是他妹妹，难怪，他夸道："你妹妹真漂亮。"
晋海成满脸黑线的看著他，孙育见他不说话，笑道："海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晋海成僵硬的点点头，对他重色轻友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孙育这人有一大好处，忘性极大。刚刚还恨死这个人，现在又与对方称兄道弟，晋海成了解他，自然不会太奇怪，过一会也就释怀了。
王讯一直含笑看著他俩，不过分亲近，也不会刻意疏远，眼神始终冷静，将自己置身事外。
晋海成安静的坐在孙育旁边喝酒，偶然抬头看见孙育偷瞄王弦。心中暗笑，亏这家夥自夸是花花公子，关键时候就上不了台面。
这时，王弦轻声说："哥，我先走了。好好考虑今天我跟你说的话。"王讯点点头。
孙育看著心仪的女人走远，想挽留又没有借口，懊恼不已，端起酒猛灌。
到了散场的时候，孙育喝的醉熏熏的，晋海成衣服被他全吐脏了。
三人到了门口，王讯见晋海成扶著孙育辛苦，上前帮手：
"我有车，你来我家换洗一下吧。"
晋海成闻见衣服上散发的臭味，胃部翻滚，点了点头。

2

晋海成睡梦中，遇到了传说中的"鬼压床"，他正做著美梦，突然感到有重物压在身上，朦朦胧胧喘不过气来，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过了一阵，压力减轻，晋海成翻了个身又睡著了。
早上苏醒的时候，晋海成觉得非常舒服，软软的带有太阳清香的被子，可以随意舒展四肢的大床，习惯裸睡的身体被暖和的被子包裹起来的感觉很好。
当然，如果旁边没有一具裸男的身体就更完美了，他认命的睁开眼睛。王讯躺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从刚刚摸索的手感来看，他也是全裸。脑子里一瞬间想起昨晚的混乱，心里有些歉疚，昨天太麻烦他了。
昨晚孙育闹的厉害，一会抱著要亲亲，一会抱著叫妈，洗澡的时候也不安分，晋海成看著叹为观止。
王讯一直在旁边帮忙，晋海成见他忙进忙出，很不好意思，两人抢著做，将孙育送上床後，王讯安排他去休息，自己收拾完才上床。
王讯睡著的样子很帅气，额头饱满、眉目修长、薄唇微翘，也许是做了什麽美梦，脸上有浅浅的笑意。
晋海成穿好衣服，看著王讯香甜的睡脸，将被子给他盖好，起身出了门。王讯听见门关的声音，猛的睁开眼，对著大门发了会愣，懒洋洋爬起来。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午後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斑驳地印在房间的地上，王讯闭上眼感受著阳光的温暖。
他裹著被单，从床头拿出一支烟点上，并不抽，看著烟雾上升，他很喜欢这种放飞的感觉。
当他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敲击了三下之後，来人轻轻推开了门，看见王讯，笑容纯净，说道：
"我煮好了午饭，你起来吃点吧。"
王讯笑了笑，也不动作，问道："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晋海成笑而不答，转身出了房门。
王讯穿好衣服出来，看见晋海成坐在桌子边等他，心中微暖，问道：
"你朋友呢？怎麽不叫他一起吃？"
"刚走，他公司来电话，有一个重要的会议需要他出席。"
"哦"王讯接过晋海成递过来的汤碗。
晋海成给王讯做了三个菜，苦瓜炒鸡蛋、清炒苋菜、葱姜鲈鱼，还有一个海带排骨汤，都是十分清淡的菜。
王讯喝了一口海带汤，赞叹道："海成，这汤味道很好。"
晋海成笑著给他布菜，说道："喜欢就多吃点。"
两人默默吃完饭，晋海成收拾了碗筷，起身告辞，王讯也不勉强，起身送他到楼下。看著晋海成远去的背影，他愉悦地笑了声，转身回了家。
当天下午，晋海成接到闪运公司的电话，通知他明天上班。晋海成从未抱太大希望，这次被录取，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时候，城市另一边的王讯没有了好心情，他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色，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火烧云变换著各种形状，照红了天空，他的表情在这片红色里显得特别凄切伤感。
王弦坐在旁边，心里忐忑不安，这些年哥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拒绝朋友，拒绝亲人，一个人孤独活著，如今自己的要求他未必会答应。
"哥，爸爸这些年很後悔。"
"......"
"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叔叔早就对罗声虎视眈眈，如今你还是不回去吗？"
"......"
"再怎麽说，他也是我们的爸爸。"
"他是你的爸爸，不是我的。"王讯难得提高声音。
"哥哥......"王弦央求道。
"王弦，你先出去，我想安静会。"王讯轻声说道。
王弦走後，王讯盯著窗外看了很久，直到天色全黑，什麽也看不见。他起身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看著手腕上的手表，心情复杂，解开手表，一条丑陋的斑痕占据著手腕上。这是年少轻狂的代价，也是一生无法弥补的伤痕。
想著那个温柔的青年，心里空虚的可怕，谁是谁非，早已忘却，只剩下一份空茫的歉疚，不知该向谁说。
他将手表重新带上，面上恢复了冷静，从今尔後，王讯还是冷静坚强的王讯，那个软弱疲惫的王讯早已经随著贺戴的死去一并死去了。

晋海成刚进业务部，业务部李经理看他老实不多话，给他安排了个靠近厕所的座位，每次同事上完厕所推门出来，都有一阵臭味扑鼻而来。
他明白这是经理欺生，大公司里这种事最正常不过，他告诉自己要忍耐，不会永远都这样。
晚上和孙育见面的时候谈到这个问题，孙育压不住火，嚷著要教训教训那个经理。
晋海成知道他是怕自己受欺负，心里感动，笑道：
"你别太担心，你想想，如果我表现出色的话，以後和他争饭碗，他自然不乐意，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知道分寸。"
孙育见他笑呵呵没往心里去，也就不再说什麽了，工作是个人私事，朋友总有个界限，不好过多干预，指手画脚。
两人说笑间，晋海成的烦恼渐渐散去了。孙育观察半天，见他神色不错，想到之前另一个朋友拜托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晋海成和孙育多年好友，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有事想说，问道：
"你有什麽事想告诉我？"
孙育直觉反应："啊，你怎麽知道？"
晋海成说道："我猜的。"心想："你那表情早就出卖了你。"
孙育还没下定决心说不说，转移话题道：
"呵呵"他干笑两声，"这都被你猜到了？你怎麽这麽厉害？教教我好吗？我跟你说啊，......"
"你现在如果不说，以後也别说了。"晋海成知道他吃这套。
"......邢俊回来了。"
晋海成听到邢俊这个名字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说道："他回来就回来，你犹豫什麽？"
孙育担心的看著他："你真的没事吧，当年他害得你那麽惨。"
"都这麽多年了，爱的恨的早就忘记了，就算记得，也不过是当初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与他无关了。"
孙育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自己这个朋友从来没忘记过邢俊这个人，只是被伤的太深，这些年一直不敢谈爱。
"邢俊这次是跟他太太一起回来的，住在希顿酒店，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帮你联系。"
"不用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好了，不说他了，我们来喝酒。"

3

晋海成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梦里面满是绝望，压抑的气氛几乎要逼疯他。他哭了，为曾经绝望的感情，为疼痛失去感觉的心，为冷酷麻木的邢俊。
醒来後，从镜子里看见眼睛像核桃一样肿著，心里唾弃自己，当年的伤害不是已经忘记了吗？为什麽还要记得，一定要忘记，只有忘记才能活的更好。
到了公司，看见办公室里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脸色绯红，窃窃私语。王讯恰好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看见他，微笑点头问了声好。
王讯离开以後，女孩子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你认识王副总？"
"王副总为什麽和你打招呼？"......
男人如果优点太多，比如帅气、多金、温柔......必然会有很多女人追捧。这是常识，晋海成不以为意，笑著解释道："一面之缘。"
说完不再吭声，低头做事。女人们见问不出什麽，又坐回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王经理好帅啊，好有男人味。""是啊是啊，他好帅啊，这样的优秀男人为什麽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害我想把我那男朋友甩了。"
晋海成听得满脸黑线，心里更加坚定自己做同的决心！下班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是邢俊。
邢俊的声音像他的外表一样直率爽朗，很难想像这个人曾经制造了一场丑闻，将另一个人推向毁灭的边缘。
以至於多年以後，晋海成对欲望产生恐惧，当深刻的爱恋成了刻骨的伤痕。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也许只有深可入骨的伤害才能证明那爱真实存在过。
邢俊在电话那头说："海成，我回来了，我想见见你。"
晋海成听见他的声音，心紧紧的缩起，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手心里出了细细的汗。他害怕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不想再记起曾经的过往，提醒自己曾经有多愚蠢。
"这些年我很想你。"邢俊的声音有股诱惑的味道。
"是吗？"晋海成的声音里没有情绪。
"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下班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邢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