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依旧困惑,仍在懵懵懂懂,秦海青却在他想明白之前便干脆的转身离去。
两人之间千年的冤孽,只能就此罢手......本是冤孽,罢手了也好,也好......
这一次他转身,便是永远了吧。
打开门再也不会有那个人执著的守在门前的角落,窗前再也不会有那个人火热的眼神,连水杯......桌上成双的情侣杯,只余一只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桌子上。
那个人,消失了,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永远......
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重锤击中,一下又一下,胸口一点一点收紧,针刺一般的疼痛由局部迅速蔓延开去,终至痛不可当。微微佝偻了身子,修长的手掌紧紧抓住胸口,即使指节犯白也无法松手。这就是心痛......吗?
原来自己还是有心,也会心痛的......云静喉咙里一阵干涩,不知道该大笑还是大哭。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动了情......
终于还是......
"云、静,你根本没有心!"记忆中那个能笑得一脸真诚的玄钥曾经这样愤怒的大喊,"你根本不明白,离开自己所爱的人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就象是要把胸口里的心活活捏碎的痛!"
"云静,没有心是不是就不会痛了?"那个大劫之后笑得悲伤的玄钥也曾经这样问过。
"千年情劫......"低低的笑声蔓延再空气中,仿佛锋利的刀刃强硬滑过脆弱的玻璃,锐利的刺耳。
云静静静斜靠在墙壁上,任墙壁上传来刺骨寒凉冰了脊背,淡淡的冷笑。果然厉害,千年情劫!
他承认了......那种揪心的痛,终于逼得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感情,却......为时已晚。
喜欢是什么?
爱是什么?
爱上之后又该如何?
明知是千年情劫,明明时刻自醒,终究还是动了情。只是,他终究漏算了一条,即便不晓得什么是爱,不晓得什么叫相思,却依旧保留了痛苦的最初本能。
只是......为时已晚。
若是早些明白,他至少还能与那人多些快活日子;若是干脆不明白,五雷轰顶作个糊涂鬼又有何妨?如今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心上人却已心灰而去,等待自己的只余下了漫长岁月中无尽的痛苦与未知的天罚。
作人做到这个份上,赔本也算赔大了。云静仰起头,看着窗外翻滚的云层,眼神显出几分讥笑,却不知该笑的是谁。
脑海中忽的浮现出这几个月的悲喜纠缠,自己心心念念的左右不过是誓言已破,红线无缘。却从没想过为什么如此在意那个誓言。今天才明白他计较的从来不是誓言,他计较的是他两人天地间唯一的联系,他计较的是他的背弃。
一直耿耿于誓言的束缚,将所有的一切都归之于那个前世里以生命许下的誓言,却在终于从沉重的誓言中解脱的今天发了疯的想回那个围城。只为在那里,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呆在那个人身边,不需要理由。
他想回到那个人身边,想的几乎宁愿就此死去。
窗外的雨势越下越急,绵密的雨丝连成一片,天地间只余一片茫茫的雨幕。眼前忽然一道强光闪过,灰色的天空凶恶似地隆隆地滚着,终于一声响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裂了整个南方天空!
今年的第一个春雷终于响了。c
躲在窗内的云静即便依旧沉静在自己的心绪中,依旧本能的畏缩了一下,这滚滚的雷声,莫不就是他的天劫?面上已经带着冷笑,而烙在骨血中恐惧却沿着周身的血脉,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从刚刚就阴沉的天空,此刻更是狂风大作,凶恶的聚了漫天的黑云,本该是日正当午的时候,屋里却是暗得连茶杯上的花纹都看不清。
僵硬着身体靠着窗台,云静心上的情绪此刻意外的微妙。一边是所有狐妖对于天雷的惧怕,一边是对自己愚蠢的不可原谅。窗外一阵强光闪过,因为种种情绪都乘着这炸雷的空隙,倾泻而下堵在胸口。那一刻,云静的心口竟是一片空白。
仿佛应着着外面震天动地的雷声,"啾啾---"清脆的鸟叫声微弱却坚持的打破了外面隆隆雷声形成的魔障,带着几分诡异的欢快的回荡在室内。
云静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在听到门铃的那一刻就跳了起来冲过去开门。这个时候,是谁都好!却在打开大门后,呆愣在那里。
原本合身的黑呢大衣现在每一个角落狼狈的淌着水,俊朗的面容在这几日的折腾下,更显出几分憔悴。坚毅的下颌,此刻却四处冒着青色的胡茬。往日锐利的眼神,现下却透着深深的疲惫。这个男人,竟已为情困苦如斯?心下不由更是一番酸涩。
云静愣愣的看着秦海青,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又再次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目光犹疑的打量,却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买了早饭。"男人微微扬了扬手,手上果然有个白色塑料袋。
云静突的挥手把塑料袋打开,白色的袋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男人吃了一惊,"你......"
"你来做什么!"尖锐的声调仿佛一把尖尖的锥子,同时刺伤了两颗心。
秦海青只是沉默,高大的身影几乎凝固成了一座石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雨声越下越大,倾盆的大雨仿佛淹没了整个世界,潮湿的空气带着新鲜的水气和刺骨的寒凉在每一个角落渗透。
"你来做什么?"
"我......"秦海青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却被云静再次粗暴的打断。
"你来做什么!"
窗外明晃晃的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似乎为之动摇,脚下的楼板也嗡嗡的振动。一声雷声未停,下一击雷声已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天裂地的一声巨响,整个天地似乎为之分成两半,说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紧紧闭上眼睛,云静猛得扑入眼前那个永远为他敞开的胸怀。
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让秦海青有一秒钟的不知所措,却立刻在下一秒紧紧拥住那个朝思暮想的身躯。全心全意,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拥住,即使怀中的人会抗议也在所不惜,唯恐一个不留意便会消失不见。
窗外绵延的大雨敲在玻璃窗上,略显嘈杂的剥啄声却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因为............"
"你说什么?"云静的声音有些闷,却执拗的紧紧的埋在秦海青的怀里。不敢抬头,只怕一抬头便会让自己满溢的泪水落下。
"因为你怕打雷。"秦海青爱怜的轻抚上恋人单薄的肩膀。"我......一直记得。"
明明外面的雷声已经过去,云静却被耳边平地一声雷炸的脑海一片空白。
"笨蛋......你真是个笨蛋......"抬起头,轻喃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际,长长的羽睫微垂,一串泪珠终于忍不住悄然滚落,沾湿了彼此的面庞。
轻轻一个吻,来的太迟,来的太慢,却......刻骨铭心。
第九章
窗外的雨丝轻轻敲击着窗户,温柔恬静。隐隐作响的雷声却不甘的扰人清梦。雨丝渐成雨点,薄薄的窗纱也被粗暴的卷起。
床上的孩童一脸恬静的睡颜,唯一不符的只有纠结的眉心。
是梦。溪童确认,因为在梦里他才是那只爱哭的狐狸,才是云恬才是那个人狐之子。虽然拥有变换的能力,可每次变作人形的时候总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为了这个,就算身负教导职责的白狐长老从来没有为这个对他另眼相待甚至还有意无意的维护,可他私底下还是没少挨其他的幼狐欺负。那一天,它被其他的幼狐联合起来咬秃了它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尾巴,委屈的跑了开去趴在石头上哇哇大哭,却被一个少年意外的拣到。
"好可爱的狐狸,居然会哭!"拎着小狐狸的后背,少年圆圆的脸好奇的凑了过来。
一时大意被人类抓住的云恬,吓得顿时哭得都打嗝。
"居然还会打嗝!"少年有趣的看着小狐狸哭得打嗝,笑的春花灿烂:"哇!好可爱!矣?尾巴怎么秃了?被其他狐狸欺负了吗?真可怜啊!"说着竟然放下拎着它后背的手,改放进怀里温柔的安抚。
云恬的母亲没能熬过天劫,因此自幼都是由族里的长老抚养的,抚育他的是白狐长老云静,虽然待他也是竭尽所能的温柔,只是白狐天性淡漠,对于有人类血统的云恬而言,还是太少。象这样被直接的安慰,对于云恬实在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体验。
轻轻的叫了一声,小狐狸把头使劲埋进少年的怀里,却换来少年怕痒的笑声,银铃一般飘出很远。
那一天,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一天,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天的天特别蓝,花也特别香......
又做梦了!
窗外的大雨仿佛没有尽头,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劈里啪啦作响,一个个人都仿佛被这漫天的大雨隔成了一个个孤岛,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
睁开眼睛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溪童才想起来他现在在云叔叔家。
又做那个梦了......或者那不是梦,现在才是梦......举起手,属于孩童的手臂细细小小,仿佛风一吹就断。是了,他现在是个九岁的孩子,溪童的神情突然古怪了起来,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年。窗外一道强光闪过,一声春雷炸响,倏地拉回缥缈的神思,揉了揉眼睛,溪童决定结束这个奇诡的午觉。怎么入睡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就像突然被拔掉插头的电视瞬间黑屏。对了,封印......溪童的头突然疼的炸了起来,用手用力按着太阳穴,静静的等待封印破解后的余威过去。
封印明明应该能够持续到这个身体成长到十八岁以后,即便觉醒也应该是渐次的,这样突兀的解除,让他有种身体力存在两个灵魂的不适感。抬眼绕视一周,云恬的眼光被钉在了床头的茶几上,那里,一支蔓珠莎华,妖艳似血。
蔓珠莎华,又称彼岸花,也就是佛经里记载的 "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意指开在天界的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也是天上人间唯一共存的花。它的花香似香非香,却能唤起前世的记忆。
他不会忘了,封印的松动就是因为来自幽冥的蔓珠莎华,而这一次的轰然倒塌看来也还是因为这支蔓珠莎华。凡界的蔓珠莎华虽然保有同样的能力,却在程度上大为消减,只有生长于忘川的彼岸的彼岸花才可能有这样效果。而这支冥界的招魂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应该也猜到了......
眯着眼睛在空间的某一处看了好一会,"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玄钥。"
清脆的笑声突兀而愉悦的回荡在室内,原本紧闭的阳台窗子"啪"的一声自动向两边打开,外面的大雨借着风势乘机边想侵扰温暖的房间,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洞开的窗台上倏然出现一个黑衣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你说呢?"
"我一直以为有理由生气的人,是我。"
"啧,这么多年了,小恬还是这么可爱啊!"玄钥咯咯笑了起来,竟是高兴的模样,"就因为他当初第一个看见的是你,所以我顶着调查的名号接近他就算是夺人所爱了吗?他喜欢的是那只爱哭的小狐狸,可不是你。"
"那他喜欢的就是你了吗?"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玄钥却像是被蛇咬到了一口,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必执意把我唤醒?"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想问封印的事情吧。"对上玄钥诧异的眼神,云恬微微一笑,竟有几分神似云静,"我早已不再是孩子了。只不过,我从不欠你什么,眼下也不再是受你统辖的狐族,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自然可以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知道。"
云恬冷冷一笑,"你如果自有办法知道,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把我唤醒?我可不是秦海青,不会因为你的几个梦魇就神志不清。"
玄钥依旧眉眼弯弯,坐在窗台上状似无聊的把玩自己的手指,"话不要说的太满。"
云恬冷哼一声,顿了一顿又道:"先不说我们两人之间的是非,可你怎么能找上云静?你我之间谁欠谁的还有待商榷,可是云静与你,从来只有你亏欠云静的,你如今怎么又要害他?"
"害他?"玄钥难得的睁圆了眼睛,"你从那里听说的我要害他?"
"哪里用得着听说,我有眼睛自然会看。你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给他处处使绊子?他是个温吞性子的人,对你又多怜惜,因此不和你计较,可你也不要做的太过了。"
"秦海青不正在隔壁和他亲亲密密吗?我又哪里过了?"
"所以你才不甘心的跑过来横生枝节。譬如说那朵蔓珠莎华,譬如说我。"云恬转过头扫过那朵依旧在床头妖艳似血的红花,心中忽然一突,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不喜欢绕圈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云静和那个陆文湖?"
"笑话,我拆散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是天庭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家伙。"
"那你为什么要对秦海青下梦魇暗示他离开云静?"
玄钥忽然沉默了,垂下眼睛整个人在哪里直直的发愣。最后倒是云恬不习惯的轻咳了声。记忆里这个玄钥脾气虽然无常,喜怒却是分明,象这样暧昧不清的沉默从来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果然是他被封印了太久了吗?
玄钥忽的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正是平常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失神的影子。"刚刚被你一通话差点唬过去了,我与云静之间的是非又几时轮到你插手了?"说到底,云恬不过是个当日的故人,哪里又有一定要向他交待什么的事情?不过因为近年来,故人愈发的少了,才交浅言深了。
云恬被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干瞪了半天眼,好一会才回了一句:"总之,你不要再搅这趟混水了,云静已经够辛苦,你即便不帮衬,也不要添乱了。"
"此刻我便是应了,你信吗?"轻飘飘一句,"你信吗",把云恬又弄的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只好道:"我信与不信又有何干?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往后只是做事都要对的起良心,无论我信与不信也都无妨了。"
玄钥坐在窗口依旧眉眼弯弯,却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罢罢。今日便是不找上门,他日云静也会找上我,今日我来本不过就是想你帮我带句话,如今看来......"
"什么话?"话一出口,云恬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玄钥注意到云恬后悔的神情只是轻笑,他就说了,不管怎么装的大人样,到底不过是个孩子。
"告诉云静洗髓丹在我这儿。"
语毕,笑眯眯的招招手,玄色身影立时消融在潮湿的空气中,窗外被阻了多时的雨点顿时冲了进来,袭击了整个房间,温暖的室内顿时充满了潮湿而冰冷的空气。
云恬手忙脚乱的关窗,才发现刚刚打在玻璃上的细密雨丝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
这,就是他所想要的吧。秦海青盯着电视机,有些不确定的失神。那天以后,他们终于再次走到了一起,他也不失时机的顺理成章的搬了进来。云静多半时间都在家里,偶尔会出去买个东西见个人,他则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记得带点云静喜欢的红豆沙。一起吃完饭,看电视,偶尔散散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牵手。虽然前两天发生了点小小的不愉快,想起两天前拦住静的那个中年男子以及云静随后的回应的他质问。秦海青的心情稍稍有些冷却,但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了吧。
电视里的连续剧,热闹的悲情,正演到皇帝动情的发表出征宣言,动情得就像一个三流的戏子。秦海青扔下电视机,放轻脚步走到云静的书房门前,不意外的看到云静腿上摊着书,却撑着脑袋发呆。
云静有心事。
轻轻在门上剥啄两声,成功唤回爱人的注意力。"要不要一起看电视?今天的贞观长歌快开始了。"橘黄的灯光打在秦海青身上,勾出温暖的轮廓,修长的身影随意靠在门边,眼中是淡淡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