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你居然想废弃近千年修为,就为了那个人类?背弃我们这些与你出生入死的同族,背弃对你忠心耿耿愿为你付出性命的族人,背弃朋友、亲人甚至自己的过去,这样的你难道不该打吗?"
这样的你,难道不该打吗?
墨衣少年抚着脸颊,忽然点头笑道:"是,该打!该打!"
是的,他已经疯了......
可,谁能告诉他怎么才可以不继续疯下去?
怎么才可以不继续爱下去?
墨衣少年的笑声由小渐大,终至疯狂,即便同伴惊恐的目光也无法停止无尽的笑声,回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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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的门面果然不大,铝制的拉门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破旧,几张小桌子倒擦的干净,虽然是午夜却还是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想必平日里生意不错。一个拉门式的食品柜立在一边,有些年代的电风扇拼命的吹着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香的辣味。
云静自从进入人界之后,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小店落过脚,这次被突然拉过来,颇有点手足无措。反观秦海青倒自在得仿佛进了自家后院,拉着云静在食品柜面前兴致勃勃得挑了满满一篮子得食物。
低头看看篮子里串成一串串的青菜肉丸,再抬头看看半夜吃夜宵也穿着熨的笔挺灰衬衫的秦海青,一种奇异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这里,你常来?"
"从大学时代保留下来的秘密。"秦海青说着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仿佛真的回到了青葱年代。
云静有些冲击的拿着篮子,有些呆滞。"我一直以为你只去那种很正式的餐厅,而且,"想了想又补充道,"多半是西式的。"
"那种地方是前院,给人看得。而这里,"秦海青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满满的篮子,"这里是后院,过日子的。自在的很。"
你以前从来没有带我来过。云静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原来自以为是的对他的了解,不过如此。
看着恋人的优游自在,他忍不住暗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云静头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当陪伴因为誓言的存在变得理所当然的存在,他是不是无意中漠视他每一世的差别?秦海青、李暮云、陆文湖,他们三个人虽是同一个灵魂,毕竟还是不同的。陆文湖从来对食物没有讲究,李暮云却是出生富家子弟,这种小地方是不屑于来的。那么秦海青呢?他竟喜欢吃辣吗?他的家庭究竟是怎样?他的成长又是否顺利?他有没有曾经挫折的想放弃的时候?
搜肠枯肚的想翻出些相关的资料却是一径的失败。心底骤然一凉。
他错了。原来竟是他的错。
心头顿时被满满的歉意拥堵,张嘴想说对不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好秦海青和老板娘扯家常扯到一个断落,转过身来拉他熟门熟路的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这就是麻辣烫?"
"就知道你没吃过。"秦海青颇敢有趣的撑着脑袋盯着眼前的恋人,猜到和证实还是两种感觉。虽然估摸着这个深居简出的男人没有尝过这种红遍大江南北的小吃,但是真的应证了自己的猜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就是下了班到这里解决晚饭,回去的路上才回过那个红绿灯。"
"这么说起来,我们还得谢谢这家店?"
"这不就带你来照顾他们家生意了吗?"秦海青一本正经的挪喻,看着引人发笑,云静却没有笑。
秦海青博美人一笑失败,不禁觉得奇怪起来。
"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不,"目光对上秦海青真挚的眸子,修长的睫毛闪了一下,垂下了眼睛。"我只是突然想多了解你一点。"
半天听不到回答,云静有些忐忑的抬眼偷瞄,却正对上秦海青满眼的笑意。长臂一伸,隔着桌子捞过恋人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他总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秦海青嘴角的笑意浓的化都化不开,"如君所愿。"
掌心传来灼灼的温度,仿佛会烫伤人,"对不起。"云静的声音很低,却终于说了。
"对不起当时没有在路口等我吗?"
"不,当然不是......"
"那是对不起把我饿到了?或者对不起前天把我臭骂了一顿?"秦海青眼中的温柔仿佛可以将人溺毙。
"海青......"诚挚的歉意在对方刻意模糊焦点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双手紧紧握住爱人的手,送到唇边一个轻吻,"不管是哪一个,都没关系的。"
静,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只要你还在我身边,都没关系。何况错的,又岂止你一个?一直别扭着不肯坦白不安的我也有责任。所以,没关系的。让过去一切都过去。
云静静静看着恋人的眼睛,原本的不解与惊讶渐渐融成了似水柔情。有些话明白就好,有些歉意晓得就够。是吗?海青。
弯起唇瓣微微一笑,"我们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这就去催。"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空气中暗暗涌动的不安一扫而空。
午夜时分,便是生意最好的小店又能有多少生意?秦海青才刚刚一催,老板娘已经干练的端着两人的东西亲自送了过来。
"这还是小秦第一次带人过来,先生别看我们店面小,在这片可是有名的。小秦的老样子,中辣中麻;先生的那份只加了微麻微辣。如果不够,我们柜上有辣椒,只管自己加。"已经年过四十的老板娘一笑起来眼睛上全都是鱼尾纹,可眉眼间依稀有当日的风情,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王熙凤式的厉害美人。
谢过老板娘的热情,秦海青做了一个"她还是老样子"的鬼脸博得美人一笑,便开始大口享用起平民的美食。
四个字,鲜!香!麻!辣!
舌尖仿佛有电流流过,又进而熨烫着奇经八脉,满头大汗却舒畅无比。
一边吃的吐舌头一边依旧不怕死的一口接一口,看得云静不住轻笑。
一口气吃了一大半,秦海青抬起头来满足的抬起脸擦汗,却惊异的发现云静的碗里基本没动。
"怎么?不合口味吗?"
"不!没有的事。"不愿意看到恋人露出失望的表情,云静勉强拿起筷子挑了颗青菜吃,却没有料到青菜味淡浸在汤里吸饱了汤汁,一口要下去居然满嘴的麻辣,仿佛衔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呛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强忍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整张脸涨的通红。
"老板娘!给杯水!冰水!"秦海青如果原来还有几分取笑的意思,却在云静把东西咽下去后只剩下心疼。
老板娘一看云静的样子也有些醩了,"我明明只放了微辣啊。"看云静的样子,别说是微辣,就说是毒药都有人信。心里面嘀咕着,手上却是手忙脚乱的找冰水。
一直坐在另一个角落慢条斯理吃东西的食客,突然抬头道:"他是个修道之人,你却让他吃这等辛辣之物,果然是妙。"
"什么修道之人?"云静这厢辣的直掉眼泪,根本开不了口,倒是秦海青忍不住反问。
那个食客一身白衫黑裤,抬起来的面庞居然是个俊秀少年,面色白得病态,却更衬得眼睛黑曜石一般晶亮。慢吞吞的摸出钱放在桌上,回过头来居然笑了一笑,说不出的神秘诡异,"这你怎么不问你的那位?"说着便慢慢的走了,秦海青本想上前去拦下他问个清楚,却不知怎的腿脚不听使唤,仿佛绑了铅块,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少年消失在视线中才解了绑。
回过头来,老板娘已经端过了冰水,云静好容易解了辣,面色潮红的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疲惫。
"刚刚......那个人说的怎么回事?"
"哪个人?什么事?"云静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
秦海青欲待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张了张口又问身边的老板娘道:"你刚刚听见没有?"
"什么?听见什么?"方才她忙着找冰水,根本没听到什么啊。
眼前两人都是一脸茫然, 秦海青差点以为自己刚刚看到听到的都是幻觉。
摆了摆手,幻觉就幻觉吧。现在他们这样就很好,他不想再横生枝节。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不经的辣。"
犹自带着辣出来的水气的眸子弯弯一笑,"我也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辣啊。"所以,不用抱歉。
秦海青也回以温柔一笑,为他们刚刚培养出来的默契。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
原本睡的正酣的孩子,突然从梦中惊醒。茫然的睁着眼睛,不知道突然唤醒自己的那个闪电般的不详预感究竟意味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坐起,溪童或者说云恬,摸着耳後发烫的伤痕,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
那个人,来了。
窗外,漫天的星子正清冷的闪烁。
那一天的阳光灿烂的刺眼,总是在记忆的角落里亮晃晃的勾得人注意。夏天转瞬间至,凉爽的午后转眼成了前世,打开窗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暑意,阳光强烈的仿佛能在眼睛上打出白斑来。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连围墙根的绿草都奄奄的垂了头。刚刚忙过了截稿期,云静难得多出来空闲时间,在这炎炎夏日却不知如何打发。
早上睡到自然醒,半躺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没多久又昏昏沉沉的欲睡。斜斜躺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开着,头发染得象彩虹的主持人正上蹿下跳的卖力搞笑,手里还拿着本只读了开头的小说。半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却突然听到"咯嗒"一声开门的声音,脑袋里一个激凌,瞬间清醒了过来,可身子却还乏着,懒懒的动弹不了。反正能有钥匙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收钥匙的声音,果然是他。秦海青一手拿着早上出门的公文包,一个手拎着印着书店名称的塑料袋,在门口换鞋。
"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云静觉得自己说的很大声,说出口却只是软软的象刚出生小猫的叫声,微弱而模糊。
秦海青听到声响,顺着看过去,"怎么又睡了?起来动动吧,总是睡着,没病也会睡出病来。"
云静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申了个懒腰,懒得告诉他自己上一次生病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道行深厚总还是有好处的。
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总算能发出声音了。"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啊,递完辞呈就回来了。"秦海青想起早上他把辞呈递上去时总经理的脸色,忍不住笑了,真是精彩啊。
"他们同意?"
"自然是挽留的,不过我拒绝了。"
"怎么说也是干了六七年的工作,这么就放下,你舍得?"
秦海青放东西的手停顿了一下,"到底干了那么多年,不舍得总是有些的。"
"哪干嘛坚持要走?其实我对你的工作真的没什么意见。"
"我有。"秦海青走到他面前蹲下,"同工作做的太久,倦怠感就大过成就感了。更重要的是,我再也无法从那份工作中得到快乐。"
"得不到快乐?所以你辞职?"听起来和自杀的理由很像,云静突然很无厘头的无声黑色幽默了一下。
秦海青自然对于云静无声的黑色幽默,无从表达意见,只是自顾自说道:"嗯,房子差不多供完了,也还有点存款。所以想换份工作顺便休息一下。"
简单的应了一声,云静表示了了解,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即便再次确认了恋人关系,秦海青的事还是尊重他的意见的好,再说,他对这件事实在没什么意见。工作于他,更多是个掩饰,最多也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云静的注意力随即被秦海青手中的塑料袋吸引了过去。
"买书了?"
"嗯,难得有空就顺路去了趟书店,买了两本小说。闲着的时候可以看看。"
云静伸出手,摊开手掌,"拿过来我瞧瞧。"
厚厚一摞书搁在手上还是颇有分量,云静把袋子放在腿上,很有耐心的一本接一本往外拿,依次读着简介。不过一小会,桌上已经摞了不小的一堆,就在书袋渐渐见地的时候,云静一直很有节奏的动作突然停下来,被书名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神情专注的开始翻页,才读了没几页就如获至宝似的对着秦海青扬扬手,"这个我先看。"
"行啊。"一边应着,一边好奇的凑近了看书名,却是李碧华的《青蛇》。"书店里的店员跟我推荐的,倒没想到入了你的法眼。"
云静只是笑得暧昧,横了他一眼,不答话拿着书便走向书房,看样子竟是要闭关念书。秦海青有些意外,旋即抛诸脑後,忙自己的去了。
封面上的女子眼神迷离的厉害却有剑一般的凄厉隐隐破纸而出,妖艳的"青蛇"两个字蜿蜒而下,惊心动魄。书的背面简简单单印了几行字,灰暗的底色上黑色的字体仿佛会游动一样,让人看得艰难。看明白了,却有觉得颇有意思。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
云静看了不免一笑,这个作者倒把人看得透彻。不紧不慢的一页接着一页翻下去,两条蛇妖的袅袅人生在眼前缓缓展开,开头的温和平缓让人难以想象结局的苍凉。那一天,风和日丽,本不过是漫长修行中不值一提的弹指。却在青蛇难得的好奇心下,被吕洞宾诱骗吃下了"七情六欲"丸。从此平地起风浪。
这个缘起他倒曾经听说过,真假且不去辩,至少是合情合理。那些天庭得了道的散仙,日常无聊的紧,便常常拿他们这些修道的打趣消磨时光。他们不过是一时兴起,兴致勃勃的埋下毒草的种子,自己在边上远远的取笑,旁人的痛苦不过是他们茶会上的趣闻。间或,他们自己也很快遗忘了自己曾经埋下一颗种子,便忙着下一个"正业"去了,于是他们的痛苦连趣闻的用处都失去了。他们的情他们的泪他们的生离死别肝肠寸断,不过是他们水镜中即兴上演的折子戏,连费工夫都多余。若是精彩,便叹一声"冤孽",却把冤孽的始怂恿忘得干干净净。
桌上的茶从袅袅的冒着青烟到渐渐的温了,书页忽然翻到了这么一段。骄傲不在,青蛇难堪的承认,"是的,五百岁的蛇,地位比一千岁的蛇低,但一千岁的蛇,地位又比才一岁的人低。不管我们骄傲到什么程度,事实如此不容抹煞
人总是看不起蛇的,我们都在自欺。"
人看不起的又何止是蛇?狐妖精怪,至少修练五百年才方得一个人身,而人一出生便已是人的身体,呱呱落地便已相当于学了一大半,只要潜心向道自然是事半功倍。却被七情六欲迷了心窍,虚度日月,与草木同朽。
"笃-笃-"秦海青在门上敲了两下,"我在准备晚饭,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麻烦了,什么都行。"
总是这一句,秦海青有些不悦的皱了眉头,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舒展开了。"什么都行比什么都难。你就说声想吃什么我也好准备。"
云静虽然一心沉静在书中,此时也听出些秦海青的不悦来,"可我要特地吃些什么,你不也麻烦么?"
"可不麻烦,又怎么能让我宠你呢?"
"宠......宠......我?"云静吃惊的盯着靠在墙上的爱人,仿佛眼前站的是云梦泽最可怕的熊怪。
"你是我的情人,我想宠你又有什么不对?适当的撒娇也是情人间的情趣。"云静难得可爱的神情让秦海青忍不住逗弄。
"撒......娇......?"云静呆滞的重复自己听到的单词,觉得神经有些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