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诸若旭今天救了方大小姐。”
“那也许是因为她对他有利用价值。”常安全说道,“难道您没有发现吗?如今我们不仅不了解这里的来宾,就连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方家也有些看不清了。”
“所以我们更应该努力地去看清,而不是坐等着答案从天上掉下来。”徐然说道,“从当初和邪异门建立合作关系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风险的,但我都幸运地避开了他们,并且从中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条既通往目标,又不具备危险的道路。”
“可是……”
“你应该学会信任我,就像阳春信任我那样信任我。我的确不会武功,但这仅仅代表很多时候我需要别人的扶持,并不是说我是软弱的,也不代表说我的性命是轻贱到可以被别人、被自己随意玩弄的。”徐然说道。
这一次常安全没有任何言语能够用来辩驳。
他跟在徐然身后,看着他敲响了诸若旭的门,听着他单刀直入地问出了他的问题。
“诸公子,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特殊的,但和王书生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敢问你是否与他相识呢?”
诸若旭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
“这……许是巧合吧。”他说道。
如果他真的是天命教的人,这明显的停顿可说是丢尽了天命教的脸。他的反应让徐然犹豫了一下,但在这短暂的犹豫过后,徐然还是抛出了最有杀伤力的问题:“四季盛开的桂花,很多见吗?”
诸若旭豁然变色。
此刻他的手背在身后,常安全能够看见他的手臂上肌肉的些许变化,这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既然知道‘四季桂’,就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诸若旭冷冷道,他那双如同星子般灵动的眼中射出阴冷的光芒,“那个书生惹到了我,活该有如此下场,怎么?徐大人也想要步他的后尘。”
“诸公子说笑了,当日诸公子一直与我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去犯案呢?”徐然笑道。
“我们这种人的手法,恐怕徐大人是想都想不到的。”诸若旭扯动了两下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当日我说敬仰徐大人的话是真的,所以希望徐大人不要给我让您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手法的机会。”
“我不知道诸公子想要袒护的人是谁。”徐然没有理会诸若旭脱口而出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的斥骂,接着说道,“只是那‘四季桂’依旧在王书生的手上,说明它还没有发挥在某个计划中应有的作用,诸公子所想要袒护的人或许……真是无辜的。”
诸若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紧盯着徐然。
“只是诸公子若是执意闭口不言……只怕无辜的也得变成有辜。”徐然慢慢地说道,“葛县令已经查到了那个侍女的身上,既然如今还没有结案,就说明他打算继续查下去,你说他会查到谁的身上?”
☆、第十三章
“所以说,当日是方二小姐向你求助?”
见诸若旭点了点头,徐然和常安全对视了一眼后,接着问道:“她并不知道你是天命教的人?”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告诉她?”诸若旭苦笑一声道,“若不是因为她太在乎自己的姐姐,我本来连再次使用这种药物的打算都没有。”
“我不明白。”徐然说道,“一个穷酸书生而已,以你的武功应该三两下就解决了,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我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家中扭断他的喉咙,只是方大小姐坚决不同意。”诸若旭叹息道,“女人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固执得可怕,方大小姐说,如果不是她亲自手刃这个欺骗了她感情、又妄图用她的名誉威胁她父兄的恶徒,她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心灵上的安宁。”
“所以你就让方大小姐使用‘四季桂’让王书生失去抵抗能力?”
“恰恰相反。”诸若旭解释道,他给出了徐然意料之外的答案,“是我将‘四季桂’卖给了王书生,只不过当时我只告诉他那不过是一种遇冷水发挥效用的熏香,极讨女子的欢喜。他以为方大小姐对自己的恶行全然不觉,那夜带着这香氛心怀不轨地去幽会,‘四季桂’遇冷水后的香气看似无用,然而一旦与方大小姐身上佩戴的香囊中的药物相作用,立刻等同于能通过气息传播的强效毒药,王书生难逃此劫,而方大小姐因为事先服下过我给的解药不会有任何事。这种毒药的气息消散极快,只要她们来得及挪出气息断绝的王书生,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只是……”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王书生身上依旧存有‘四季桂’的香气。”徐然说道。
“是的。”诸若旭又是一声苦笑,说道,“我当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本想立刻向方大小姐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是葛县令似乎因为一些流言蜚语怀疑她,对她监视颇严,我一直没有机会。”
“流言蜚语?”
“这方府也不是那么大,又有什么事是真正密不透风呢?”诸若旭说道,他看了看徐然,接着道:“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无论徐大人你相不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你介意我问一件与本案无关的事吗?”
“请。”
“你说你不打算再使用这种药了……是不是说,现在的你已经与天命教脱离了关系?”徐然问道。
诸若旭早就料到徐然会有这一问,但他依旧需要花一些时间来组织语言后才能够回答:“一入天命教,就没有脱离的机会,除非……你已不在这世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一张面容能够进入天命教吧。”
“是为了方二小姐吗?”
“我是在离开天命教之后才遇到方二小姐的。”诸若旭回答道,“也许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一辈子躲躲藏藏,但至少在现在我可以自由选择了。徐大人,如果你没有将我捉拿归案的打算的话,今天的这场谈话还是当成没有发生过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徐然想了想诸若旭和自己的武力差距,在“自己走出去”和“被人扔出去”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常安全自然也紧随其后。
“大人,您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常安全问道。
“是真的。”徐然回答得很快,“于情于理,都没有怪异之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完好无损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回想起方才在诸若旭房间门口的一番你来我往,徐然简直是两股战战,几乎不能久立,如果不是境况不允许,他说不定能为这“劫后余生”激动地流下两行男儿泪来。
常安全隐晦地嫌弃了他一眼,问道:“如果说方大小姐没来得及动手,难道是方二小姐为姐姐代劳了?婚宴上一个女眷提早回去休息也没有人会在意。”
“这不太可能。”徐然回答道,“让我们抛弃掉天命教等等因素,单纯地看待这起案件,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应该就是凶手的身高和力气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够拥有的。”他举了举自己的手,提醒常安全不要忘记他亲自检验出的那次手刀袭击,“其实方才的对话中需要注意的还有一点。”
“是什么?”
“诸若旭是这样说的‘妄图用她的名誉威胁她父兄的恶徒’,虽说是‘妄图’,但王书生是不是真的落实了这一行径无论是方大小姐还是诸若旭都尚未可知吧?”徐然说道,“也就是除了和王书生有直接感情纠葛的方大小姐外,方老爷、方少爷以及其他所有和方府利益息息相关的人都有理由犯案。”
“的确如此。”常安全思索了片刻后肯定道,“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当时那名为方平的小厮曾说过他是在听到了动静后立刻去查探的,凶手来不及将王书生的鞋子也扔进井中说明他逃跑时十分匆忙,但他依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不是说明凶手对庭院十分熟悉?”
“的确有这个可能。”徐然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小厮太紧张了没有细细查探。”
无论如何,因为诸若旭的坦言,案情逐渐明朗起来。同时因为“四季桂”的出现原因已明了,徐然和常安全查案也少了许多顾及,至少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去走访犯罪现场了。
然而他们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傍晚时分,葛大人带着士兵抓走了方家的大小姐,并且从她的厢房中搜出了王书生写给她的书信,确认了两人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徐然的第一反应是看诸若旭,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他一脸的冷意。
他背后一阵发凉,心中连呼“不好”,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面对“心上人的姐姐被官府抓了”这一情况的天命教门人会有何作为,当下从座位上弹起,小跑着拦住了押着方大小姐往门口走去的那一队差役。
“徐大人有什么事吗?”为首的差役问道?他的语气很客气,但他的脚还保持着向前迈步的趋势。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本官这案子中似乎还有许多疑点,几位这样大张旗鼓地拿下方家大小姐,只怕不是那么恰当。”
“徐大人在兰溪镇自然可以用您自己觉得恰当的方式办案,只可惜这里是黄水镇,我们只听从葛大人的命令。”那差役说道,“不过徐大人可以放心,我们会遮住方大小姐的面容,在正式过堂之前不会有人知道是谁被抓走了。”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徐然需要十分努力地克制自己才不至于骂出口,他明白今日要说服这些差役不带走方大小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索性换了个思路说道,“既然如此,不知本官可否随几位一同去公堂面见葛大人。”
“徐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是吗?本官可不这么觉得。”徐然说道,眉目中带了几分冷峻之色,“本官与葛大人同为七品县令,同是朝廷官员,如今却被葛大人无缘无故禁足于方府,若是本官向上参一本……”
“徐大人!”差役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似乎自觉失礼之处,又耐住了怒火说道,“徐大人明知我们大人是为了办案,如何能说是无缘无故?”
“明知?本官知道什么?葛大人手中是有能指认本官是凶手的证据了?还是他察觉到本官也有犯案的理由了?除非葛大人拿出?4 竟儆胝獍缸佑泄亓闹ぞ荩裨虼竟俳耸鲁噬先ィ览碓谒潜呋股形纯芍亍!毙烊灰逭恃系厮档馈?br /> “徐大人你……”差役敢怒而不敢言,气氛僵持之际,他身后跟着的另一差役同他耳语了几句,为首差役面色稍缓,向着徐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徐大人跟上了。”
这确是妥协的姿态了。
☆、第十四章
毛白意先行派了探子过来说明他对剿灭红巾帮的人有所忌惮,既然如此,他应该不会等不到探子回去就发动攻击。阳春并不赞同什么事都往乐观的方面想,至少当她知道面对强盗的时候,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和谈的希望,不如先将手中的武器准备好。
敌人来袭的消息是不能够瞒着兰溪镇百姓的,这虽然会引起恐慌,但谎言除了一时虚假的平静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带来一系列诸如“不信任”之类糟糕的后果。阳春叹息了一声,命刘三五敲响了兰溪镇发生大事时的召集钟,将一镇百姓召至县衙门口,之后阳春站于高处,将情况说了一遍。
顿时底下议论纷纷。
“这可怎么办啊,阳捕头,我们现在该往哪里逃?”
“还能往哪里逃啊,路上肯定都被堵了。”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都是你不好,说什么已经安全了已经安全了,这能叫安全吗?”
“徐大人呢?徐大人在哪里?”
“对啊,我们要见徐大人!”
在一阵吵闹之后便是一阵沉默,每个人都看着阳春,等着她给出一个答复。
“目前城中共有木匠三户、铁匠两户,壮年汉子八十七人,县衙中存着的有宽刀十一把、长矛六根、弓弩七副、弩箭二百三十五支。”阳春冷静地说道,她并没有刻意地大声说话,但内力的运作使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来强烈的震慑力,让那些“女流之辈”“小小捕头”“年纪尚轻”的偏见在此时发挥不了作用,“我们的敌人有骑兵百人,每人手中至少两柄兵器,并且很有可能身经百战,悍勇非常。”她抬了抬手阻止了底下复起的喧哗之声,继续说道,“我们在兵力上处于弱势,却并非没有获胜的机会。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双方共有之物也;地利,我们有护城墙,各位又都是土生土长的兰溪人,对这一带较为熟悉,可说是稍占优势;至于人和……还得看在座的诸位。”
见百姓面上惊慌之色稍减,阳春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在行军打仗上她是不相信孟子的那番空话的,但不得不承认,在朝廷提倡孔孟之学的现在,这种言论确实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伙贼寇不远千里南下奔袭而来,为的又是不仁不义的缘由,上天有眼,定然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先前红巾帮作乱,徐大人将其一夕覆灭,纵使有其神机妙算之力,亦是因为冥冥之中上苍眷顾,因为如今已是兰溪复起之日。望诸位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共抗敌匪,不负朝廷恩泽,不负上苍庇佑。”
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阳春下令让铁匠铺、木匠铺连夜修补、赶制弓弩,将其架于城墙之上,紧接着她又下令将老弱妇孺安顿于过去镇民修建的避难之处,城中食物物资另寻他处藏好。而她自己则带领着镇中壮年驻守于城墙之上,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到来,那处的镇民都会点燃信号,其余各方都会赶去支援。虽然曾经在梦中做过丐帮这样大帮派的帮主,但阳春还是第一次同时指挥这么多人进行一场战斗,尽管无法从表面看出,但她心中十分紧张,也无比想念自己那多谋的上司。
也许是因为那名通知她毛白意来袭的探子的帮助,又也许真的是所谓的“上苍眷顾”,毛白意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直到他们将城中能用的材料都变作了武器,才有人瞧见了那些挂着乾罗山城旗帜的气势汹汹的骑兵。
“现在可以放箭了吗?”她身边一个年轻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样的场面让他既恐惧又激动,以至于他的手都在发抖。
“再等一会儿。”阳春说道,她将手按在了这年轻人的肩上,帮助他冷静下来。其实依照兵书的指导,如今已经到了发出弓箭的最好时机,但是兰溪镇这支临时编出的守镇部队中少有将弓弩运用自如的人,他们箭矢有限,不能够承担落空的风险。
毛白意的队伍在距离城墙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既算是这伙嚣张的江湖匪徒的习惯,也可算作是某种不成文的江湖惯例,在远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强者总忍不住要多啰嗦几句,说些吓人的狠话,没有多少诚意的做一下投降的劝诱,以彰显自己的威严和气度。只可惜,在徐然面前耳濡目染数年的阳春脸皮越发厚了,她没有半点要听废话的意思,毛白意的军队刚刚停下,她便丝毫不顾江湖规矩,下令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在机括的推进下飞出,扎进了毛白意的军队之中。大概是平时呼风唤雨嚣张惯了,这毫无羞耻之心的匪徒忘记了下三滥无赖应有的警惕,竟被这突然的袭击打乱了布置。他手中的长刀舞出数不清的刀影,将贴近自己身体的弓箭格开,然而他却忘记此刻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首领在格挡过程中的沉默导致的是队伍的混乱,马匹受到了惊吓,骑马的人既要控制坐骑又要躲闪箭雨,就算真有能人同时兼顾了两件事,却也难以避过同伴发狂的坐骑的冲撞。
这番乱象让城楼上的人士气大涨,运箭的人、装填的人和射箭的人配合得越发默契,不停歇的攻击直白地告诉大胆来犯的贼寇,如今的兰溪已是今非昔比了。
阳春看了剩余弓箭的数量,逐步下令放缓了攻击的速度,直至完全停止,给敌方造成他们的弓箭数量已经不足的错觉。在她第一次下令放缓攻击的时候,毛白意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大吼了一声,以死亡威胁他手下意图逃跑的士卒留在战场上,这威慑是有效的。毛白意看了看逐渐平息下来的混乱,强迫胸膛中涌动的愤怒给理智挪个位(在他发现对方似乎用尽了弓箭的时候这一点很容易做到),打算下令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