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个连养女的孩子满月酒也不打算去喝的大混蛋。”阳春说道。
简传学笑了一下,“他不能到这里来的,不过你若是寻他寻得急,我可以帮帮你,不过得在我看完这里的病人之后。”
“这里的病人是谁?居然能劳动那么多的大夫。”
“是……”简传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个颇为俊秀但眼中带着戾气的年轻人。
平心而论,阳春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简先生,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请吧。”年轻人对简传学的父亲简复生说道。
“哎呀,我得进去了。”简传学说道,“回头你来找我吧,我带你去找段十三。”
阳春点了点头。
但她并没有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突然对这位面子如此之大的病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简传学说话只说半句,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就站在这家人的门口等着。
她从清晨等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又等到了黄昏的夕阳。
她终于不用再等下去了,不是因为简传学出来了,而是因为里面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外面那位站了很久的朋友,也请进来喝一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正在看贤者之爱……然后被我的朋友圈剧透了一脸……
以后我一定要走在追剧的第一线!
对了,安利一部比较老的喜剧电视剧(不是那部电影),叫《糊涂侦探》,B站上就有,超级好笑!超级喜欢里面的99
☆、改行十
主人既然出口邀请了,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然有了堂堂正正进入这座住宅内部的权力。阳春在仆役的指引下前行,她能闻到空气中的酒香越来越浓,这么浓烈的酒香可是很少在一群大夫聚集的地方出现的。
“你是什么人?”说话的是阳春之前在门口见到的眼中阴郁狠戾的年轻人,此刻他全身上下都透着戒备的气息,好像阳春的话一不对就会立刻动手。
“哦,她在外面是为了等我。”简传学从席间站起来说道。
“哦。”年轻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冷笑了一声后说道,“原来是简公子的红颜知己,简公子治病的时候,还喜欢让女人在外面等着吗?”
简传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紧张的神色,阳春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她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是简公子的红颜,只是一个老朋友。”
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但一个坐着的中年人忽然举了举手,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威严,因为他甚至还没有说一句话,那个年轻人就闭上了嘴,收起了针锋相对的神色。
“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一道喝杯酒吧。”刚刚举起了手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他的样子算不上整洁,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风度、十分英俊,想来应是女人缘很好的人物。但更让阳春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势,似乎和段十三有一点相似,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你好。”阳春说道,“你就是被会诊的病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笑着回应道,“我就是这一次的病人。”
“你的病已经好了?”
“还没有。”
阳春看着一桌的酒,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情,而后又变作了了然的同情,但这同情中又带有一点点的疑惑。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什么人、怎么会惊动那么多的名医、还有我究竟得了什么病竟让这么多神医束手无策?”
阳春点了点头。
中年人笑了一声,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在笑过之后他温和地说道:“我是谢晓峰。”
“就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吗?”阳春讶然,而后又说道,“我叫阳春。”
“阳春姑娘你好。”谢晓峰客气地说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吗?”
这是他第三次发出喝酒的邀请了,阳春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了简传学的身边。
他说是“喝一杯”,但转眼间,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三杯酒下肚了。
在这三杯酒的时间里,她知道谢晓峰受了重伤、中了剧毒,运气不好的话只有三天可活了,就算他运气好也只能撑到七天。
“如果你只有三天可活的话,你会做些什么?”谢晓峰忽然问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杀人!”席间有一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回应道,简传学低声对阳春介绍说这是施经墨,很难想象这位儒医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更何况施经墨又常常与江湖打交道。
“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简传学和阳春的窃窃私语,谢晓峰的目光转了过来,含笑的眼睛看向了简传学。
简传学身上震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会好好地安排后事,然后等死。”
“真的?”那含笑的眼睛忽然如同利刃一般锋利。
被这目光刺到的简传学抖了一下,而后腾地站起,憋红了脸说道,“不,这是假的,我会大吃大喝,狂嫖滥赌,把全程的青楼女子都找来,脱光了和她们玩捉迷藏。”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才想起他旁边坐着个姑娘,脸色更红了。
“你怎么会想做这种事呢??8 奔虼У母盖撞豢伤家榈厮档馈?br /> “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有趣,你如果只能活三天,说不定也会这么做的。”谢晓峰慢慢地说道,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阳春的身上,鼓励似地望着她问道:“你呢?”
“我不知道。”阳春说道,“一般我有什么想做的事,立刻就会去做了。”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就是不能做的事。”阳春说道,“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的,不管我的命还有多久都一样。”
这实在是一个无趣至极的答案,但和其他的答案相比,它也足够另类了。
然而实际上,它们是相同的,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和“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本质上没有差别。
我们会去做让自己舒服的事(或者说去选择做没有那么不舒服的事),只是三天的期限给了我们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让我们不用考虑一些跟在舒服的事背后到来的不那么舒服的后果。
如果放纵能够带给阳春快乐的话,她大概也会去做的,只可惜她的快乐从来不源于此。
之后谢晓峰要带简传学去“放纵”,在他们临行前,简传学提出了一个请求,同时这或许也是这么多神医汇聚一堂的真正原因。
“我们想看看三少爷的剑。”他说道。
谢晓峰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的剑一出鞘就化作了一道光华,诸多变化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完成,好似流星闪电。
所有人都在惊叹。
除了阳春。
见识过大海的人难道会为河流惊叹吗?她没有贬低谢晓峰的剑的意思,他的剑法当然很好,就连她对上他的剑的时候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但他的剑和叶孤城、西门吹雪和浪翻云相比依旧好像欠缺了些什么,以至于无法给她巨大的震撼,自然也无从谈及什么启迪。
她先是失望,而后想到的又是段十三,想到了他曾提到过的毒龙。
那又是怎样的毒龙呢?
因为简传学和谢晓峰去做的事不适合让一个女孩子同行,阳春只能在约定的地方等他,希望简传学在寻欢作乐的时候能够想起她这个老朋友,不要让她等太久。
但她却没有想到她真的没有等太久。
简传学在两个时辰后就找到了她,只是他的状态非常差劲。无论是大夫的儒雅还是年轻人的意气奋发全都一齐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垂着头,比斗败的公鸡还要灰心丧气。
“你不会是将所有的积蓄都赌光了吧?”阳春开玩笑道,“谢晓峰呢?”
简传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说道:“我上一次见到段十三就是在太湖,他一个人在垂钓,他让我不要和别人说他在哪里,我答应了他,不过我想他在要求我的时候应该没考虑到满月酒这件事。”
“我知道了。”阳春说道。
简传学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么,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还不能别过。”阳春拦住了简传学,皱着眉担忧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简传学说道,“和,和你没关系的。”
阳春:……她脑中忽然闪过了一连串八点档的台词,浑身恶寒了一下,甩了甩头保持清新,目光凌厉了起来:“说。”
比起温言细语,这种审问的态度对简传学更为有效,他面色一白,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阳春。
原来他一直都在为一个叫“天尊”地神秘组织办事,他将谢晓峰的情况泄露了出去,但是谢晓峰在知道一切后原谅了他,这让简传学感到极为愧疚,更为糟糕的是他无法决定是否将救谢晓峰性命的方法告诉他。
阳春忽略了在这简短叙述中巨大的信息量,直接揪住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你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段十三的存在告诉谢晓峰。”
“我不能说的,我绝对不能说的。”简传学的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们两个如果遇上了,那么一定会有一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
一定会有一个人亡于剑下。
阳春想,她知道段十三的那个对手是谁了。
“你不用告诉他。”阳春郑重地说道,“我会解决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三少爷还有一章……
☆、改行十一
鬼才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
在将简传学劝好、劝走后,阳春收起了气定神闲的神情,释放出了从听到简传学说明段十三(或者称他为燕十三更为恰当)和谢晓峰之间的宿敌关系后就产生的忧虑。
她之前也见过类似的决战,只是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她和他们的交情都只能说是一般般,是以在那场决斗之前决没有“忧心忡忡”之类的感情,但这一次的情况截然不同。她和段十三之间有数年的交情,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定然是十分伤心的。
“冷静点,阳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自己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的地步。”
她很确定段十三并不想做回燕十三,而且在下苍山的时候他也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过就算有朝一日他的对手复生,他也不会想和他决斗。
这个想法让她对朋友的担忧稍稍消退了一些,与此相对的,对谢晓峰这位天纵奇才的不忍又浮上心头,这份不忍又让她想到,她尚且如此,和谢晓峰虽未谋面却未必不是英雄惜英雄的段十三又是怎样的心情呢?他的心情又是否对他心中的那条毒龙有所影响呢?
她举棋不定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将实话告诉段十三,让他自己做决断。
以她的本事要找到段十三并不难,她先依照简传学的话去了太湖,从当地渔夫口中问出了段十三的去向后一路追踪而去,惊异地发现她又回到了和谢晓峰相遇的地方,之后她在一处静谧的码头找到了段十三。
他穿着脏到阳春碰都不愿意碰的蓑衣,坐在长满杂草的岸边,点着微弱的火苗,火苗上是一个破旧的小壶,小壶里装着半满的茶水。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柄七寸长的刀,另一只手里是四尺长的木棍,刀与木棍接触之间发出了“擦擦”的响声。
在久远的时光中,阳春曾经听说很多剑客都喜欢用木剑,比如一个姓独孤的绝世高手、又比如某部动画里姓盖的剑客,在他们的手中,哪怕是一块腐朽的木头也有着神兵利刃所不能及的杀伤力。
那么段十三手中的这块木头又如何呢?
“你来了。”段十三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在做什么?”阳春艰涩地问道。
“我已见到了谢晓峰。”段十三说道,他手中的木剑已经基本成型了,“而且我也治好了他。”
“是吗?”
“我不禁治好了他,我还请他帮我杀一个人。”段十三说道,“我请他帮我杀了燕十三,就在明天的黄昏时分,就在城外的红枫林。”
“你……要不战而败?”
段十三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要和他一战罢了。假使我败了,自然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假使我胜了,完成了宿命的燕十三又何必再出现呢?总而言之,这一战过后,燕十三都不复存在了。”
“你曾经说过……就在苍山的时候……你说过……”
“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我自己。”段十三笑道,“如果这件事情不真的降临,你永远不知道你真实的反应会是什么。那不是一种愿望,而是宿命的安排,你知道什么是宿命吗?就是人不能反抗的,深深地刻在本能里的,我可以戒酒,却戒不掉本能。”
“我不懂。”阳春说道,“而且我也不信。”
“你可以告诉我很多很多的道理,但再多的道理也不如实际有说服力。”段十三放下了刀,他拂去了木剑上的木屑,划出了一道剑光。
他原本是又肮脏又疲惫的老叟,此刻却好像在闪闪发亮。
看到他的改变,阳春感到什么道理也说不出口了。
他已不是段十三了,他是燕十三,那个全天下唯一有资格和三少爷谢晓峰匹敌的剑客。
燕十三的手中已经有了剑,没有生命的木头到了他的手上便焕发出了无尽的生命力,催动着他舞动。在月光之下、在晚风之中,潺潺的流水从他的手上淌出,谱出温柔的杀意。
这虚假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多久,十三招后流水已经干涸,但在阳春以为这一场剑舞已经落幕之时,燕十三手中的剑又有了变化,就好像从枯槁的湖底又跃出了一条鲜红的鲤鱼。
她从喉间溢出一声赞叹,然而这声赞叹还没有流入空气中便戛然而止。
红鲤鱼跃出了湖面,又没入了泥潭之中,天地之间的生机仿佛都随它一同逝去了,水、风、月光都凝固了,只有燕十三手中的木剑慢慢地化作了粉末,随着细小的木屑散落一地,那种凝固感才稍稍褪去了些。阳春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脉搏,在感受到它有力的韵律后才感到身上的冷意散去。
这毫无疑问是惊天动地的一剑。
燕十三的目光透出一股深沉的悲哀,这悲哀中又有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当他的目光与阳春的目光相接触时,这种恐惧更深了。
“我不该让你看到的……我以为你不用剑应该……”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对不起。”
阳春努力地想笑一下,但她却做不到。
当她看到这条毒龙的时候,它也驻扎在了她的心里,它是万物的终点,并非仅仅是剑的终点,所以练刀的人也不能幸免。
“没关系的。”她说道,“我心里藏的东西太多了,多一样也没什么。”
虽然她这样说着,但她的内心真诚地告诉她她从这一剑中预见到的悲伤结局,她一秒钟也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了。在内心的催促之下,她匆匆地向燕十三告了别。
‘我就像是个逃兵一样。’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无比的羞耻。
她想起了小时候练刀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出刀的位置总有着微不可查的偏差,然而这“微不可查”在封寒的眼里大概就和天上的太阳那么显眼。他逼她一次次地挥刀,毫不留情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训斥,漠然地看着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和被她咬得渗血的嘴唇。
在小的时候,他从来不允许她轻言放弃。但在她长大后,他似乎又失去了这份强硬,扮演着一个让步者的角色(尽管他们之间的争执很少)。阳春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逐渐开始信任她的能力,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可以放手的那一天。
她不可以让他失望的。
他说他可以一直三年三年地等她,但谁又能保证他的生命中一直能有那么多的三年,谁又能保证她的生命里能有那么多的三年?庞斑复出、天命教亦露出爪牙,江湖、朝廷皆是动荡不安。她和他也许都只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小小扁舟,随时都会面对生命中的无常之痛。
她是如此的脆弱,然而……
“我可以吗?我可以在这里随随便便地放弃吗?!”她从床上霍地弹起,拔出了雪亮的刀。
宿命是不是不可逃避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她是不是要“拼一把”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