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一直忘不了的话,是她对“侠”、对“义”、对“道”最朴实的理解。她对即将遭遇危险的陌生人尚且不能漠然,更何况是挚友?
县衙因为徐然的离开安静了下来,那些武功平平、甚至根本不会武功的差役都被阳春遣回了家,借口说是徐然进京述职,这几日用不着他们,让他们多陪陪家人。
那些不过是有些粗力气的愚人,并没有怀疑她的话,唯独帐房秦书觉察出一二异常,只可惜他性子绵软,只不过是三言两语便被阳春糊弄了过去。
“阳捕头您也要好好休息啊。”他走的时候还这样对阳春说道。
阳春点了点头。
她去街上买了最好的酒和最好的糕点,那些已经熟识的商家都问她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面对这些问题,除了微笑以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作为回答。
在徐然离开的两日之后的一日清晨,阳春心中略有所感,那是一种已经步入(或接近)先天的高手之间的玄妙感应,她思量了片刻后,提着刀离开了府衙,离开了兰溪镇,到了镇外的一片树林。
她忽然发现那片树林里栽得都是枫树,只是如今还没有到树叶飘红的季节,否则便真同当日燕十三和谢晓峰决战的那一日一样了。
没有任何预兆,两道劲风忽然自她左右两边袭来,阳春弯下身来向后平退,看着一铲一杖撞在一起,这两种兵器触之即分,又按照各自的路数向阳春袭来,调整节奏的过程之中没有半丝间隙,就武功而言,这二人比“缠魂棍”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然而……
‘不是他们……’
阳春心里这样想着,以左腿支地,人如同不倒翁一般迅速从仰改伏,一刀斩向这两名敌人的下三路。那二人见阳春来势汹汹,心中亦是吃了一惊,双双改攻为守,却不料隆隆雷霆霎时化为绕指春风,避过二人的武器,在他们的左腿、右手上分别“咬”上了一口。
“小娼妇,留下命来!”其中一人嘶哑着嗓音吼道,听声音是一老妇,终日打雁的老手怎容得小雀啄眼,也难怪她一把年纪了依旧如此愤怒。
“慢着!”另一人厉声喝道。
他的反应也算是及时,却仍是慢了一步。说来也巧,当初为学打狗棒法阳春对棍杖之类的武功有一定的了解,也算是半个行家,再加上她境界本就高于那持杖的婆子,当下一眼便瞧见了她虎虎生风的杖法中的缺陷,一刀劈在她天灵,送她归了西。
剩下的一人眼见同伴丧命,自然是恼怒异常,却也不由心生惧意,不敢向前,只能如同恶狼一般耽耽相向。
他浑身戒备,而阳春却已收了刀势,神情一派从容。
她注视着枫林中的一个方向。
“阳捕头果然是值得魔师宫重视的巾帼英雄,之前是方夜羽失礼了。”从枫林深处走出一人,幽幽叹息道。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抢了男神的怪……这不是她第一次抢别人的怪了!真过分!
我现在阴阳师开了八个sr……什么时候才能有ssr啊!
☆、第三章
说话的是一秀气公子,他身形颇高,身后负了一支黑色短戟,使他秀气中又透着霸气,显然不是寻常之辈,至少比刚才出手的两人要厉害得多。
然而在他的身上,阳春依旧感受不到她所寻找的气息,这并没有让她放下心,反而越发不安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思考了片刻后得出了此人的身份,自嘲一笑说道:“想不到这江湖风雨的中心有朝一日也会来到这兰溪镇,阳春自知有几分斤两,小魔师来此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阳捕头何必妄自菲薄。”方夜羽谦和道,“令师封寒也是夜羽敬仰已久的英雄,如今看来阳捕头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阳春冷笑了一声,“你何必遮遮掩掩的,魔师宫意在风行烈一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你亲自到这兰溪镇,无非是为了对付风行烈的帮手罢了。只不过只看你这样鬼祟行事,便晓得你绝不会是厉门主的对手。”
“阳捕头果然是消息灵通。”方夜羽叹道,“不过厉门主是师父的对手,我们可不敢逾矩。”
阳春面上声色未动,但她心中却依旧吃了一惊,她其实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是胡乱一试,没想到正好猜中,更没想到除了她感知到的高手外,魔师庞斑竟也亲自出手了。这兰溪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没想到又要成为英雄浴血之地。
“既然阳捕头知道这些,方夜羽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方夜羽笑道,“封寒前辈在江湖上已经沉寂许久,我们亦不想劳动他大驾。若是阳捕头能够自行离开兰溪镇,为我们行个方便,这些天的误会便算是了了。”
“了不了。”阳春说道。
“哦?这是为何?”
“北山流的血,不是我的。”阳春说道,“别人的血债能不能了,不是我说了算的。”
“可是阳捕头若是不走的话,这血债只怕还需再加一些。”方夜羽叹息道,似乎真的十分不情愿发生这样的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阳捕头何必拘泥于这些?阳捕头现在不想走,之后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阳春对他的回答是一道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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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半起床,洗漱二十分钟,挤半个小时的地铁,偶尔在红绿灯前跺脚,提前十分钟到公司,整理桌面,制定计划,想想午餐的外卖,抽空刷刷微博和朋友圈,在上厕所的时候顺便看看喜欢的网文更新了没有,用心祈祷不用加班,祈祷失败,九点半回到家,热水泡剩饭就着榨菜解决,冲个澡,设好闹钟,倒头就睡,忽然想起还没有给爸妈打过电话,挣扎着起来发了短信,不受控制地又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再次栽倒在床上。
我的存在有什么作用?如果我消失了,我的家人、朋友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样的问题偶尔会想起,但很快会被别的问题(比如这个报告怎么写?上次那个同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从大脑中挤压出去。
和这个地球上依旧数目可观的一些人比起来,这样的生活绝对算不上悲惨,但和另一部分数量也不少的人比起来,这样的生活也算不上精彩,只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罢了。
朋友的生日祝贺、给朋友的生日祝贺、喜欢的男生多看了自己一眼……
朋友忘记给祝贺了、给朋友的礼物朋友不喜欢、喜欢的男生有了女朋友……
普通的开心,普通的不开心,好像连记录下来的价值也没有。
“三十岁之前一定要结婚,不要太晚生孩子、当然也不要太早,对身体不好……”
“别的不重要,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手里。”
“现在谈什么爱不爱啊,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相处时间久了总会喜欢上的。”
很寻常的、很讨人厌的关心。
“卧槽!”
“这TMD……”
“滚蛋!”
骂人的词汇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来来回回就是这些。
她的一身都在庸庸碌碌的道路上推着走,她知道自己不是承担大责任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造出什么丰功伟业,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平凡,平凡到她的思维也被困在了一潭死水之中。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让给丑恶去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有些奇怪,背景截然不同的诗句居然也能引起些许的共鸣。
当她不信神的时候,就必须接受学习一套唯物的法则;当她信神的时候,又必须从诸多宗教中做个选择,然后接受它们的经典。
在她的世界里什么东西都是系统的,只有系统的才是进步的、值得赞扬的。每一个论点的提出都必须有论据的支持,直觉?那是什么?女人的任性罢了。男人说的?那大概是他们的经验之谈吧。
最近的流行是什么?《太阳的##》?那是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要去看一下,不然聊到了会很尴尬。还有什么流行的话题?《盛世之蝼蚁》?还找得到这篇文章吗?不行了吗?哦……是这样的内容啊……不,没有失望……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会看的会看的。
对文章没什么兴趣……但这个标题……
下班选择坐出租车,司机的话不多实在是太幸运了,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整理自己的思绪,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我对我的家人有着重要的意义,但除此之外呢?除了这因为我的出生而产生的联系,我对这个世界而言还有着怎样的作用呢?不要说的这么大,我对于别人,对于我周围的人而言还有怎样的作用呢?
在这都市之中、在这高楼层叠的笼罩之下,如同小小蚂蚁的我,真的是有必要存在的吗?自我出生起,所有人都告诉我生命有多么宝贵,但这样宝贵的生命好像总是因为种种原因变得不那么宝贵,比如一个荒唐离世手法、比如一个名人的所遭遇的不幸,又比如某个做事不符合别人“三观”的人的短寿……生命或是成为别人交口相传的谈资、或是成为某些人炫耀智慧的资本、真的假的大量的信息在名为“网络”的载体上广泛流传,浏览的人不在意这之中的真假(至少没有在意到要去查实的),只是从中获得某些刺激来使自己得到些快感。
啊,我在这里抱怨什么呢?
有什么作用呢?
不过是矫情罢了。
不过至少有一刻……有那么一瞬间……让我离开那种种的评价标准……用自己的感觉……去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让我……也能够切实地为别人做些什么吧,让我因为“别人需要我”而不是“这个很好玩”“反正不关我事”这样的理由感到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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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决那个用铲子的家伙并不算困难。
要打败方夜羽也不能够算什么难事。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的话……
阳春调整了一下刀锋,手腕隐隐有些发痛,看着新出现的两名敌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站在方夜羽身边,都是不弱于她的高手。
‘我感觉到的……就是他们。’她在心里想道,‘稍稍有一点吃惊吧。’
柳摇枝、花解语。
当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大半的黑榜高手大概都会选择暂时撤退吧,若是再加上一个方夜羽……
‘啊,我大概,撑不过这一次了吧。’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慌张、悲伤之类的情感,只是有一点点担心,担心自己死后封寒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有这一次,我不希望你陪我。’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将思考的重心放到眼前的战局上来。
‘我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应该能解决掉一个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解决掉他之后,剩下的两个人会在一瞬间取我的性命,所以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么,选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温书,预警一下,这次穿越是从婴儿期开始,女主不会有之前的记忆,这是为了让她不再因现代的思维方式纠结。
不过她回主世界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梦一场的感觉。
蝴蝶很严重很严重很严重。
☆、天骄一
他已算是个老人了。
可他还是孤单一个人。
他的座下不乏听话的鹰犬,身边也有一些知心的朋友,可是鹰犬是不能交心的,朋友是不能形影不离的,他的枕边还缺一个能够让他搂抱着安然入睡的人。
他原是有这么个人的,还是一个极美极聪慧极懂事的女人,却被另一个人抢去了,
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抢去他妻子的人战胜了他,所以与其说是“别人抢”,不如说是他自己把他的妻子“输”出去了,他只输过这么一次,却再也没有赢过,武功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很多差距、很多胜败不需要比试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知道他赢不了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该怎么办?
唯有收徒罢了。
这辈子完成不了心愿,他只有将这心愿寄托到下一代的身上,他没有子嗣,所以只能收徒。古往今来,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做的人。他为了找到想要的弟子,不惜暂时离开建立多年的基业(那里也是他的家园),装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四处游历,搜寻好苗子。如今三个月过去,他已经有了些收获:有一个根骨不错、眼力也不赖的青年识出了他的本事,请求拜在他座下;后来他又找到了一个悟性很好、性子也稳的女孩子,他相信她也会有一番成就。
能有这样的两名弟子已经很不错了,但他依旧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但没关系,他相信经过他的栽培,这一点点的缺憾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情很好,在回去的路上浪费了一点时间,在岭南温家的大门前停留了一下,拜访了一位老朋友。
他的朋友热情地将他迎进了门,为他准备了最好的茶、最好的菜肴还有新鲜的荔枝。
他一进门便听到了一种声音。
当他在听见这种声音的时候感到心中一动,不由地寻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又忍不住迈动脚步向那里走去。
郁郁的翠竹之下,一个将头发扎成脑后一束,额头上绑着一根嫩黄色的布带,只有五六岁的女孩子正一下一下地用手中的小小木刀朝着一根竹子做出挥砍的动作。她生得好看,眼睛又黑又大又亮,嘴唇微微抿着,圆圆的脸配上这认真的神色当真是无比可爱。
“这是小女。”他的老朋友笑着说道,“她学着街上看到的刀客的样子闹着玩呢。”
“闹着玩吗?”他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子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后,他喃喃开口道:“这一次也没碰到呢……”
女孩挥刀的动作很有力,但每一次都在刀锋触碰到竹身的时候稳稳停住,且与竹子的距离一次比一次近。
“她有刀法师父吗?”他问道。
“她还小呢,她母亲又宠得厉害。”他的朋友回答道,“连夫子都还没找呢。”
“我想做她的刀法师父。”他说道。
他的朋友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仅如此,他甚至跑过去拍了拍女儿,将她领了过来。
“你叫什么?”他温和地问道。
小女孩看着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的父亲叹了口气,替她解释道:“她不喜欢她的名字,我们叫她‘小白’,她总是不应的,别人问她名字,她也总不说,嚷着要改名,这名使她祖父娶的,哪能随便改?”
“是吗?”他听了朋友的话后笑了笑,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问道,“你如果拜了我做师父,便可有一个‘字’了,也就相当于能再取一次名。”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似是不知道是不是能相信这个陌生人,但大概是他的样子太真诚了吧,她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一次我能自己取吗?”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乖的样子。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要叫小白。”小女孩笑着说道。
这一次他和他的朋友都愣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他的朋友诧异地问道,还带着一点点具有宠爱意味的埋怨。
“这不一样。”小女孩回答道,她的眼睛笑成了缝,似乎真的十分开心,“这一次是我自己取的,之前的名字是祖父不顾我的意见加给我的,凡是别人擅自加给我的,我都不喜欢。”
他的朋友再一次愣住了,而他则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没有感受到那种缺憾,这让他有了胜利的希望。
“温小白,温小白……”他念了两遍,笑声越发畅快,“好名字,取得好!小白!”
“在!”小女孩应道。
“小白,你要记住,十年之后,全江湖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他一把将这女孩子抱起,让她坐在他肩头,“全江湖都会知道斩经堂出了一个小白,一个了不得的小白。”
女孩子也许不懂他所说的话的意义,但“闻名天下”在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大英雄和大恶人的待遇,她自信不会成为恶人,那也就是说她也会成为那些心向往之的大英雄,这确实是一件高兴事,于是她也跟着这个从今天起被她称为“师父”的老伯一道笑了起来,笑声溢满整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