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动的手。”
随着声音望去,几人才发现有一身穿白色劲衣的年轻女子正倚靠在智高对面的柱子上,用一方手帕擦去刀上的血迹。
一看见她,织女便低呼了一声。见到爱人的反应,天一居士想他知道除去夏侯四十一的人是谁了。
“你是什么人?”元十三限问道,也许是因为凶手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他语气不禁客气了一两分。
“我是温小白。”女子笑着说道,“温柔的温,大小的小,白雪的白。”
几人中年岁最高的天一居士正想要上前寒暄几句,又听温小白接着说道,“我知道智高是你们的猎物,所以我一定会在你们之前解决他。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是淮阴张侯的弟子,我会证明斩经堂出来的人,比韦青青青门下的更强!”
天一居士与诸葛正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于韦三青与张侯的旧怨,他们当然知道一些,只是从没有想过这些恩怨还有一天会燃到他们身上。若是温小白一上来便喊打喊杀那还算好办,只是她要以这样的方式分胜负……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同时望向了那位一天到晚都找各种理由希望和三师兄分个胜负的四师弟,眼神复杂。
这眼神中包含的信息……大概就是像四师弟这样麻烦的人又多了一个的感觉吧。
元十三限对两位师兄的目光浑然不觉,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瞪着出言不逊的温小白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算是什么东……人?居然敢对我们说这样的话。”
他原本想说“你算是什么东西”,对着那张脸实在是说不出那么不客气的话,于是临时又换成了“你算是什么人”。只可惜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这点变动并没有听上去客气多少。
“我都已经说了,还谈什么敢不敢。”温小白笑得有些轻蔑,“还是说,你怕接下这战书?”
“放屁。”面对如此挑衅,元十三限到底是忍不住了,“如果不是诸葛正我和我把七绝神剑都解决掉了,你能如此轻易地得手?”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是和这个叫温小白的外人较劲,倒是将同三师兄的恩怨放到了一边,算功绩的时候也算上了他一份。
“你们自己半途而废,叫别人捡了便宜又怪得了谁?”温小白淡淡道,“你若是实在不服也行,不怕告诉你,我马上就要进京了,赢你一次不够,我就赢你们三次、五次、十次……总有叫你无话可说的时候。”
天一居士见元十三限快要被气得跳起来了,连忙打圆场道:“温姑娘既然也要进京,不如与我们同行吧,一路上也能有个照料。”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让单身狗门一致对外了。
☆、天骄四
对于天一居士的邀约,小白当然是坚定地拒绝了,她自一照面便知晓自己同这几人合不来,聊几句尚且觉得浑身别扭,更不用说一路同行了。她不知道诸葛正我和天一居士两人的看法,但她相信元十三限一定有和她相同的感受。
温小白虽然有意要和这四大名捕一决高下,但毕竟没有公职在身,智高这样的朝廷钦犯自然轮不到她处理,只得绑了他由天一居士等人将他押解回京。智高身为义军首领,想要救他出来的人自然也还有,天一居士等人为了尽快将他送入京城,自然要避免波澜横生,所选择的道路只怕也不是能同外人道的。小白既然拒绝了同行的要求,自然要避嫌,见诸葛正我将智高绑上马背之后,她便先他们一步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她走的是官道,也许是因为这几年义军的势头很大、名声很响,这一带的道路上都少有……或者说根本没有车马行人。小白老老实实地以寻常的速度行进了一阵后渐渐失了耐心,她向前望了望,眼前尽是平坦大道,索性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体会了一番“快马加鞭”“肆意江湖”的痛快。
她所骑的马是张侯为她挑选的,而张侯的马又是那些依附着斩经堂、千方百计想要讨好他的人不惜代价寻来的。
任何代价比起斩经堂的照料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风从耳边划过,处于坐骑狂奔状态下的小白根本无暇欣赏两边的风景,所能顾及到的只有眼前的道路。这种感觉比她在和别人过招时还要惊心动魄,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就好像是喝了很烈的佳酿一样。
突然,在空旷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就像是从天而降地一般,正正好好地挡灾小白必经的道路上。
“快让开!”小白大叫了一声,立刻拉起了马的缰绳,因为与主人之间缺乏应有的默契,即使是价值千金的名驹也没办法在这样的骤停保持平衡,马身向侧面翻倒,小白立刻以轻功跳起,而后又以千斤坠的功夫极速落下,向上翻出双掌,牢牢地撑住了马的躯体。
她怕伤到这匹无辜的骏马,不敢贸然使用掌力,只能凭借力气一点一点地将马撑起。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她悟性再高、武功再好,她终究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女,对内力的掌控还没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她的气力又总有耗尽的时候。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帮了她一把,他帮得也不多,只是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借了她一些力。
在这一点借来的力的帮助下,小白成功让自己的坐骑免于摔倒的遭遇。
“多谢!”她检查了一遍马匹,确定它没有受伤后才转过身,向这位帮了自己的好心人道谢。
“不必。”那人头上戴着的宽大斗笠遮住了他的脸,似是注意到小白打量的目光,他又将笠帽向下拉了拉。他的举动让小白感到有些奇怪,然而她也不好意思对刚刚才帮了自己的人胡乱问话,只能当作没有起丝毫好奇心,换了个话题问道,“我方才并没有在这条道上见到人影……不知足下是……”
“道边草丛休息,刚醒。”那人简短地说道,他似乎无意与小白多做纠缠,在回答了这个问题后便略过了她,几个起落消失在远方。小白没有追赶的意图,只能注视着他远去,她不知道这个人的相貌,倒是记住了他背后所负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之后她还会遇见这个人的。
接下来的旅途中,小白再也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她老老实实地按照正常速度驱使着马,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较为繁华的城郭。
她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
除了听故事和糕点之外,温小白最大的爱好便是饮酒。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性情温和、不善饮酒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温小白对这种能令人头昏的液体爱不释手,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半个斩经堂的人都喝不过她了,等到她十五岁时,就连她的师父也差一点被她喝倒。
“店家店家,来两坛你们这最好的醉寒江!”她一早便从守门的士卒那里打听好该知道的情况(凭她的相貌这种事实在是轻而易举),一进酒楼便占了一张干净桌子,拍着桌面呼唤着在店里转来转去的小二。
“实在对不住啊客官,我们这的醉寒江都被卖完了。”小二点头哈腰地说道,目光一直往她的刀鞘上瞄,似乎很怕她忽然之间就拔刀出鞘让这酒楼的地面染上红色。
“什么?”小白立刻皱起了眉,“可是现在连黄昏也没有到,不是说就算在深夜也会有人来你们这喝酒吗?”
“客观说的没错,平时我们这酒啊确实够卖到深夜,可是今天……”小二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小白这才发现那里堆积着大量的酒坛,“那边那位客人一下子买了二十坛,从早上喝到现在。”
“什么?”小白震惊地将整个身子转向了那小二指的方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很快看到了那位酒鬼的真容。
那是个头发乱糟糟,穿着灰布衣服的年轻男人,他的腰间别着一柄剑,五官端正,甚至可说是俊雅了,他的面颊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些泛红,如果单看面相他可不像是那么能喝的人。
阳春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桌子上,除了酒渍外,在桌子的中央还有个明显的凹痕,形状和元宝的底座相似,更为难得的是这凹痕只是凹痕,并没有穿透桌面,也没有外延的裂痕。
“这是这位客官留下的?”小白一把扯过了小二,指着这凹痕问道。
“是,是啊……”小二被她这有些粗暴的举动吓了一条,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你们江湖人不都喜欢这么做吗?上次还有个人把银子嵌在了墙上……姑娘,啊不,女侠你没见过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小白松开了手,那小二立刻忙不迭地跑开了。
在这位要了二十坛酒的客人对面还有一条板凳,小白一撩下摆在椅子上坐下,“兄台可能够听清我说话。”
那人将一坛子的酒饮尽,闭着眼睛品味了片刻后才睁开眼点了点头。
“你说。”
他的眼睛有些水汽,但其中又有精光闪烁。
“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尝尝这醉寒江的味道,兄台你若是不介意,可否匀给我两坛?”小白问道,“这酒原本是十两银子一坛,我出五十两买你两坛如何?”
那人盯着小白打量了半饷后才咧嘴一笑,道:“不可。”
“那……一百两?”小白又问道。
“不可。”
“两百两,不可能再多了。”小白又说道,“两百两,我只买一杯,算是尝个滋味。”
喝酒不只是喝酒的烈,更是须品酒的醇香,对于品酒的行家而言,莫说是不同种类的酒,便是同一种酒也有着细微的差别。阳春不算是个行家,但她也是个爱酒的人,这看得到却吃不到的醉寒江简直是让她犹如百爪挠心。
那人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嗤笑了一声,又说了一遍那可恨的两个字:“不可。”
小白简直要气疯了,她当然知道对付这样的人金钱绝不是最有效的手段,但除此以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正要悻悻地离去,考虑是不是要在这留个一天看看明天是不是能喝到这酒,却听见了酒坛移动的声音。
“我是不卖酒的。”那个不知道喝了多少的人笑道,“我只会请朋友喝酒。”
他将一个酒坛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那里是小白刚刚所坐的位置。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小白说道。
“爱喝酒的人都可以是我的朋友。”那人说道,“更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
“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现代知识的小白完全不知道超速行驶有多恐怖(痛心)
男配和闺蜜都已出场。
☆、天骄五
他说的“请”原本是为了“请喝酒”,但当小白坐下来后,他的请就变成了别人决斗前对对手说的那一个“请”。
他们斗的是酒。
男人喝得很豪爽,小白却也不遑多让,一开始他们用的都是酒杯,后来就让小二拿来了碗,再后来两个人就直接就着酒坛一坛坛地往喉咙里灌。
最后是男人先栽了下来,但犹能清醒思考的小白知道她并不算是赢了,毕竟在她坐下之前,她的对手早就已经喝了不少。张侯曾经教过她如何将酒逼出体外,但她却不愿意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她的个性中有“贪婪”的部分,不舍得放走一点点的美好。
她为此反思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得出无需悔改的结论,这一次也是这样。
因为她的刀、他的剑,即便夜色已经深了,店中的人也不敢来打扰,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东西,留下他们这一桌的狼藉,各自回去休息了。他们并不担心酒楼中的财物遭窃,因为那不是他们阻止得了的事。
小白看着这些人安静离开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手中握着的刀——或者说握有力量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这种认知和酒的作用相配合,让她感到一种自豪和责任,她在这间酒楼里再一次确认了她的志向:她一定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用手中的刀劈出国泰民安、百世流芳。
第一缕晨光到来的时候,醉倒在桌上的人慢慢转醒了,他呻/吟了一声,扶着头做了起来,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后才睁开眼睛。
“你还在这里啊。”他有些诧异地对小白说道。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朋友吗?”小白反问道,“哪有朋友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的,我叫温小白,你呢?”
“关木旦。”他没有多犹豫就回答道。
“怎么写?”
“关塞的关,木头的木,元旦的旦。”关木旦耐心地解释道,也许是因为在桌子上瘫了一晚让他的肩膀有些酸痛,他活动了好一会儿筋骨,眼中才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现在天已经亮了。”温小白说道,“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早饭如何?”
“这倒是不必了。”关木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他一层一层地将其剥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小白的眼睛都要直了。
那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包裹里的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浅黄色的菱形糕点,哪怕还没有接触到,她都能想象得到它松软的口感、迷人的滋味。
关木旦注意到了她恳切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将布包递到小白面前,“这是我妹妹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小白一点也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并不急着咀嚼,而是等待着它松软的表皮在口中慢慢融化,甜蜜的气味混合着酒香(那应该是糕点本身掺有的香气)逐渐溢满整个口腔,在将它吞咽下去后,小白依旧能从自己的呼吸中感受到这种香气。
“你妹妹多大?在这附近吗?我能认识吗?”
“哎?”
也许是因为上天太眷顾小白了,关木旦的妹妹关昭弟现在就在京城,而关木旦此行就是为了去探望妹妹。在得悉了这一切后,小白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你要是带我去见你妹妹,这一路上的酒我都包了。”她拍着胸脯保证道,同时豪气地亮出了一叠的银票。这些钱是她的父亲准备着让她去打点京城方方面面的关系的,但小白原本就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年轻人总有着这样不切实际的自信:他们觉得只要有本事,怎样都能成为大人物。
关木旦看了看小白的银票,又摸了摸他自己剩下的几块碎银(他的钱全都花在了那些酒上),没用多久就做出了决定。
“好啊。”他说道。
于是小白的坐骑有了同行的伙伴。
关木旦应该算是小白在离开师门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能和织女成为朋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和天一居士同时出现的时候,小白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让人害怕的东西:一个强大的女人注定要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为他牺牲掉自己的大好时光。
她一想到这种命运可能是必然的,就觉得心里发慌,继而产生强烈的厌恶感。
小白和关木旦都不是非常擅于把控时间的人,所以他们同行的第一天就不得不露宿野外。
“你不像是个女孩子。”在小白生火的时候,关木旦忽然说道,“很少有女孩子会做这些事。”
小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她又往火堆里投了些树枝,将火烧得更旺了。
“也许你和我妹妹会很谈得来。”关木旦说道,“她也不像是一般的女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闹个不休。”
温小白感到她更加想见一见关木旦的妹妹了。
“你刀法好吗?”在吃完口粮后,关木旦忽然问道。
“要不要试一试?”小白扬眉笑道。
关木旦也同样挑起了眉,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当他的剑出鞘的一刻,小白知道她在心中真正地承认了这个朋友。
作为回应,她也拔出了自己的刀。
关木旦用的剑和他的穿衣风格很相近:朴素、锋利。江湖上用剑的人大部分都有一套路数,而这些路数也许都曾经拥有同一个本源,因而他们使出的剑法都有轨迹可循,对小白来说,“有迹”的剑法破起来很容易。
但关七的剑法却不是这样。
他的剑如同雷霆,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狂暴得毫无章法,没有章法自然也就无迹可寻,偏偏他的剑锋每每都能准确地指向要害(或者说他所希望的任何一个地方)。小白与他每一次交锋,都感到他所使出的力气又多了一分,她所耗费的力气也必须更多一分。她越打越心惊,第一次看不清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