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这几日,她也陆陆续续地了解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中以王安石为首的改革一派与保守派斗得激烈,新法实施之初也并不顺利,百姓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改变,而某些江湖帮派的利益也受到了撼动。
群臣采用唇枪舌剑、百姓不习惯改变却习惯忍受……唯独具有血性的江湖人不能够将这件事情看淡,据可靠消息,已有部分江湖人聚集在一起,意图刺杀王安石。
这消息来自于神捕司,据说是天一居士的一些朋友透露给他的,他再将之告知王安石。
因为消息并不算太确切,且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不可能为此调动朝廷的兵马保护王安石,王安石本人也不愿意因为个人的安危造成这么大的动静,于是天一居士就为他出主意让他请一些江湖人保护自己。王安石尝试过几次,因为家底不足宣告失败,他也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他的夫人被他对自己安危的不上心气得几乎倒仰,她将自己的嫁妆都寻了出来,托人四处求告,最后依靠天一居士的面子请来了神威镖局的帅奇峰、丐帮的翁源和蜀中唐门的唐见红,至于雷优雷惠则是六分半堂的雷震雷听说此事后主动派来的。六分半堂在京城的根基未深,自然需要更多人的支持,王安石清廉朴素,做事情又谨慎小心,好不容易有一个送人情的机会,六分半堂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无论如何,在王夫人的努力下,一支护卫队终于磕磕绊绊地建成了。
‘不过,究竟是谁呢?’小白在心中揣摩道,‘究竟是谁有胆子组织这样的一场行动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在来京城的路上帮了她一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应该猜到唐见红是谁了吧
我本来在纠结红、袖刀是不是神尼的佩刀,后来想她如果没有红、袖刀凭什么叫红、袖神尼呢
☆、天骄十
天一居士探得消息的时候是在去年年末,如今已是三月了,无论是王安石府上还是整个京城,都没有太大的动乱,就连一开始无比紧张的王夫人都渐渐平复了心情,再也不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了。
不过她能够暂时放下这桩担忧的另一个原因是王家二小姐的婚事。前段时间江苏地区收成不好,当地富豪在青黄不接之时以高息借粮给庶民,幸好江苏江阴县主簿蔡卞同情百姓疾苦,及时推行王安石的“青苗法”,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在京城的王安石听说了这件事,立刻遣人去查了蔡卞的德行,对他十分赞赏,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王夫人现在操心的就是这桩事,又是请媒人,又是置办嫁妆,还要请高僧算生辰八字,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近些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浑浑噩噩的,正好趁这次招些福气。”一次闲谈中,王夫人这样说道,“而且她嫁出去后……我也可以放心了。”
女子嫁到夫家便算是夫家的人了,更何况那位蔡卞蔡公子的官职尚未在京城,王家女儿须得前往江阴才行,那些寻王安石晦气的人自然不会太看重她,更不会为了杀一介女流大动干戈。
但是小白却没有王夫人这么乐观。
她回想起当日所见之人的气势,又联想到他行进的方向,如果他是来京城碰运气的人,不可能到现在都默默无名,如今她从未在京城听闻过这么一号人物,那边说明他是有意地低调行事。像他这样的人也许还有许多,他们的蛰伏只有可能是为了做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安石不喜欢大排场,身边的高手也不多,但他所住的地方离神捕司挺近,他一出事,四大名捕片刻就能赶来,那些行凶者脱身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是如果在王府的人很多,情况很混乱,那么逃脱的机会就多了。
他们会动手,他们一定要动手,他们已经有同归于尽的觉悟。但是如果有机会能够不死,甚至能够全身而退,他们为什么要放弃那个机会。
‘他们一定会在王小姐出嫁那天动手!’
这个念头在小白脑中无比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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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在那天动手。”江南霹雳堂的一流高手雷季说道,他的个子偏矮,身形也瘦削,说话更是细声细气的,很有江南的风韵,但见过他出手的人毫不怀疑他能否配得上“雷”这个姓氏,“就在这老贼女儿出嫁的那天。”
“不过,在喜宴上动手,只怕是不太合江湖规矩。”同样参与了此次行动的蔡家高手蔡诺犹豫着说道,他素有君子名声,在这种事上自然考虑得不少。
“和这种恶人难道还需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吗?”雷季冷笑道,他看向从会议之始便一直沉默不言的位于首座之人,“长孙兄如何看?”
那人穿着黑色布料、金色描边的布衫,面容冷峻,颇为硬朗,虽不英俊,但也是挺招女人喜欢的类型。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着,而是随意地将一只脚跨在椅子的臂上,身子斜靠着,一只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雷季的发问,他沉默了两秒后冷冷地说道,“就在那天动手吧。”
“我们派进那老贼府上的人已经扎稳了跟脚,在婚宴前他会想办法搞到宾客名单和他们活动的方位,有了这些,我们动手撤退都会更方便。”雷季眼睛一亮,此次行动的组织者便是神枪会的长孙飞虹,在座的人中武功最高、资历最老的人也是他,只要他做出了决定,别人再不会有半点意见。
长孙飞虹“嗯”了一声,问道:“我听说王安石请了些护院?”
“若非如此,我们的人又如何混得进去。”雷季笑道,“虽然有些狠角色,但都是初出茅庐的小辈,不成事的。”
“自然是些江湖后生。”长孙飞虹冷笑道,“那些无利不起早的老油子谁会趟这浑水。”
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些不知道动手的是长孙飞虹的人也对这样要和党争联系在一起的差事兴致缺缺,更不用说那些知道策划者名声的人了。
“还有十天,最多十天……这桩大事便成了。”他的眼中爆射出精光,拳头握紧,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似乎极为兴奋。
他与王安石无冤无仇,但他知道王安石的对头司马光、欧阳修都是天下称道的好官,好官的对头自然是奸臣,更何况这王安石弄出来的什么“保马法”让神枪会吃了好大的亏,他的多事让天下都不得安宁,这样的人如何能够不除?
能替天下除去这样的人,对长孙飞虹而言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坐在一边的雷季和蔡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是每个人都像长孙飞虹那样好管闲事,但通向不同目的的可能是同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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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这天王夫人起得很早,王安石也破天荒地向朝廷告了假,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的夫人忙来忙去,时不时被差遣着去做一些杂事。
当然大部分时候,王夫人都选择让她这位除了政事和文才外毫不可靠的夫君安安分分地呆着。
今日贴身保护王大人的人是小白和翁源。小白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夫人同王大人的相处,很辛苦地憋着笑意,而翁源则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喝着酒。
有那么一瞬间,小白甚至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琴瑟和鸣的生活也很不错。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紧张地扫了出去。
对于她而言,平凡就像噩梦一样,除了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变得弱小外毫无用处。
婚宴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雷优雷惠二人仔细地核对着请柬,而帅奇峰和唐见红二人则带着王府的家丁和神捕司那里提前来“喝喜酒”的捕快负责院子里的巡逻。
“这几日辛苦二位了。”王夫人忽然走了过来,“今日这样的大好日子,二位也无法尽享欢愉,妾身区区妇人,也不知道能有什么谢礼。老前辈……江湖上是这么叫的吧。”她笑了笑,这让她看上去活泼不少,“这是我托人寻来的酒壶,听说颇为耐用,您就用它装一壶喜酒吧。”
“……多谢夫人。”翁源似是没想到能收到这样的礼物,愣了一会儿才接住。
“小白女侠。”王夫人又转向小白说道,“初次见面时我对您多有冒犯,多亏您心胸宽广没有同我这见识短浅之人计较。也不怕您笑话,这是我出嫁前佩戴的首饰,您若是不嫌弃,就将它收下吧。”她将一物塞入小白手中,那是一以金丝勾芡的蝴蝶钗,算不上太贵重,却也可看出是被主人百般爱护的。小白接过它,心中微动,想起当日对王夫人的种种看法不由有些愧疚,于是道,“当日小白亦有失礼之处,夫人不必介怀。”
王夫人向两人行了礼后才离开。
拜堂的过程颇为顺利,在新娘进入洞房之后,新郎被留在大厅中陪酒,小白本想继续守着王安石,却被王夫人拜托去照料王小姐(现在已经成了蔡夫人)。
在去新婚夫妻洞房的路上,小白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唐见红。
“你怎么在这里?”他一见她便大叫道。
“王夫人让我去看一下小姐的情况。”小白说道,“出了什么事?”
她眼见唐见红神色一变,急急向王安石夫妇所在之处掠去,忙问道,“可要我帮忙?”
唐见红甩下一句“不必”便消失在小白的视线里。
温小白心中疑惑,索性加快脚步赶到了王小姐处,见她安然无恙,又查点了周围发现并无异状后才放下心,打算回去问问唐见红究竟是什么事,却被王小姐拉住了衣袖。
“小白姑娘,我心里有些发慌,你可否陪我聊两句。”
小白愣了一下,正想要拒绝,却陡然发现王小姐的喜服上有些水渍,似乎已经哭过了,不禁心软了下来。
“好,不过不能太久。”她答应道,然后留了下来。
幸好她留了下来。
☆、天骄十一
“我很害怕。”
这是小白坐下后,王小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在她询问之前,王小姐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之前娘亲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神……我真的很害怕,就好像从今往后,我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一样。”
“你可以回来的啊。”小白不解道,“王大人的官职远远高于蔡大人,他们家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再见生父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小姐说道,“只是,只是……唉,我知道这样的感觉很奇怪……毕竟其他的姑娘也都是这样的……我也形容不出来……只是,只是……我之前只见过蔡大人一次,在屏风后面,我瞧见他和我父亲谈话,当时他们谈的是我的婚事。”
小白“哦”了一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直白地问道:“你害怕所托非人吗?”
“不是。”王小姐很快回答道,“能被爹看重,他定然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我确实不了解他。”
她最后的声音是那样轻,就好像有这样的想法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一样。
一个女人,能够嫁给一个才学品德都很好、甚至还长得不差的男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只要有这几样在,她就一定要爱上他。如果她不爱他,那一定是她的错。
小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是在几天前,她一定会劝王小姐去做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拜了天地、已经入了洞房,就算她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这种时候再做出格的事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你……”她正想再劝,却忽然感到门外风声有异,立即拉着王小姐向旁侧一闪,同时一脚踢起桌上的烛台,将它当作暗器向来人发去。
门外传来了一声闷哼,没了动静。
“出了什么事?”王小姐惊慌地问道。
“别动。”小白皱眉道,失去了烛台的光辉,屋子里漆黑一片,她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慢慢地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从她所站的位置到门口一共有七步,她的前六步都按照同样的频率,但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她陡然急运轻功破门而出,划下一道刀风。
这一速度的小小改变让飞驰而来的暗器失了准头,穿着黑衣的敌人一跃而起想要脱逃,却被刀风击中了脚步,踉跄了几步从屋檐上摔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小白的网,刀网。
“我必须去王大人那里一趟。”小白说道,她看了看屋中不知所措的王姑娘,将那红盖头重新罩在她头上,揽着她几个起落,向王安石所在的地方赶去。
她到的正是时候,原本平静的地方已经乱成了一团,翁源满身是血地倒在王夫人跟前,雷优和雷惠二人正在同一矮瘦男子纠缠,而唐见红则同一个挥舞着长枪的男子斗得难舍难分。
“快去抓方小姐!”那矮瘦男子大喝道,同时自腰间掏出几个铁丸向雷优雷惠打去,雷优一下子窜到屋子顶部险险躲过,而雷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铁丸正正打中他的腹部,他惨叫一声后倒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来。
随着男子的叫声,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两人,一前一后分两头齐齐以一指向小白戳来。小白冷笑了一声,一刀以雷霆之势戳入面前之人的心窝,迅速拔刀后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按着王小姐的肩头自己向后一翻,一脚踢中从后方攻来之人的天灵,教他当场毙命。
与此同时,唐见红付出伤了左臂的代价,硬是从那仿佛毫无空隙的枪法笼罩下脱身出来,以他那足以一争天下之冠的轻功在眨眼间掠至与雷优对战之人的背后,将他捅了个对穿。
“雷季!”
那名使枪的男子喊着同伴的名字,而后大吼了一声。
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声大吼。
‘狮子吼!’小白心中大惊,将王小姐向后方一抛,无暇顾及她的惊呼,自己以内力护住自身,顶着那因骤然爆发的内息造成的风暴欺身上前。
她必须上前,敌人用的是长枪,而她用的是短刀,武器的差异决定了她的对战策略。
长孙飞虹是这样想的。
他握枪的力度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而这变化决定了他下一招攻击的位置,他将会编织一道杀意的网,等待着敌人投入网中。
但他等来的不是小白的刀,而是刀气。
寒冷如冰的刀气。
并不是如同暗器一样的刀气,那些冰冷的气息始终紧紧地贴着那柄短刃,随着小白手臂的挥动自在地在他的枪网中穿梭着,寻觅着那些微乎其微的突破口。
长孙飞虹感到有些紧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就连淮阴张侯、韦青青青也不能给他这种紧张感。并不是说小白的武功已经高于这些武林传奇,而是长孙飞虹从她的刀法中看到了不同于这些人的地方。
她很年轻。
很多人都知道年轻人会在江湖前辈面前产生畏惧、紧张之类的情感,但其实很多老人也在畏惧着年轻人,也在为他们感到紧张。年轻不仅仅代表着活力、体力,也代表着超出寻常的创造能力,那些能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解决问题的往往都是年轻人。
长孙飞虹当然也不算年老,但他确实已经不能算是“年轻”了。
“好哇!”在挡下一百招后他大叫了一声,向后退开了一步。
枪网和刀气同时消失,长孙飞虹也终于看清了敌人的面容。
那张面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而且更加美丽。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沉静,如同商人从西域带来的上品黑色宝石一般。
他还记得她策马狂奔的样子,惊慌似乎只能在那双眼眸中找到一瞬的位置,而后就会被无情地驱逐出去。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他手中的枪尖指着她,而她手中的刀也虎视眈眈地想要饮他的血。
门外传来了纷纷的脚步声,最先闯进来的是元十三限(他总是力求冲在前面),他一进门便大吼道:“长孙飞虹!束手就擒吧!”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长孙飞虹对面的温小白,又是一声大喊:“怎么又是你?”
“我说过,我会比你们更快地解决掉犯人。”小白冷冷地说道。
“哈?那我怎么看到长孙飞虹还站着呢?”元十三限冷笑着说道。
“他很快就会归案的。”小白不甘示弱地说道,她的刀锋折射着烛火的光芒,这温暖的色泽反而使得刀锋看上去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