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这种暗中进行的交易可以免去许多杂税,收的费用也更低,一些走投无路又不愿意被冠上“风尘”之名的女人也会使用这样的方式养活自己,而在画舫中行云雨之事更为刺激,多少能弥补这些女子姿容、手段上的不足。
“那么那艘画舫又是谁的呢?”小白接着问道。
她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流露出女子在听到这种事时“应当”流露的羞怯。
这个问题难倒了老渔人。
“这我可不太清楚。”他摇了摇头,“做这种事情的人,哪会让我们这些人知道她们是谁呢?”
☆、天骄十六
这画舫上的人做的是不正当的买卖,这进行不正当的买卖的地方发生了人命官司。
使用画舫的人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谁,而造访过画舫的人也定然是无颜、无胆站出来揭发的。
案件到这里似乎碰到了极大的困难,但小白没有从刘独峰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他安静地听着小白和老渔人的一问一答,在她问不出什么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到此为止。在走远了一段后,他又对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些听凭调遣的差役吩咐了两句。
“你有什么打算?”小白问道。
“一点点的谣言而已。”刘独峰回答道,“我只是让他们告诉这附近的人,在这画舫上被发现的人似乎因为得了一种极特殊的花柳病才遭遇不幸的,得这种病的人并不会马上发病,但若不及时检查根治,只怕会生不如死。”
这谎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守着城中的药铺?”小白向他确认道。
“不需要特意守着。”刘独峰说道,“那些在京城中的势力若是连药铺附近都未曾埋下一二眼线,哪里还混得下去。我们只需要将我们的需要透给他们,想必要不俩多久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但小白还有别的顾虑,“我们终究是刑部的人,与那些势力走得太近会不会不太合适?”
“正因为我们是刑部的人,所以有时候才不得不和这些人亲近一些。”刘独峰说道,“否则不仅得不到帮助,反而会平白无故多了许多阻碍。放心吧,只需把握好分寸,不会有事的。”
温小白这才发现,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锦衣公子已经是十足十的官场老手,对于这京城的人情世故已经烂熟于心。
他厌恶肮脏的事物,却不知道他所厌恶的肮脏事务中包不包括肮脏的手段?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吃些什么吧。”刘独峰说道,“凤来楼的醋鱼很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饭钱怎么算?”小白问道,“对半分?”
“各点各的。”刘独峰毫不犹豫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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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来楼将可点的菜品串成一个个小牌悬在他们一层大厅的四周,玲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刘独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自己想吃的东西,又为一心想要寻找糕点的小白指明了方向。他点了醋鱼、野菜、酱牛肉、米饭和一壶酒,而小白除了他推荐的醋鱼和酒外只要了绿豆糕、红枣糕、红豆饼。
当刘独峰瞠目结舌地看着小白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结束那些能够填饱一个大汉肚子的点心而忘记动筷子时,他们收到了差役的回报。
在京城老药铺“回春堂”中,他们逮住了一名来治不知名花柳病的男子。
刘独峰叹了口气,随便夹了一块鱼肉,安慰自己这味道实在一般后才神情平和地随着差役们走了出去。
那名男子一如小白印象中的那种留恋烟花柳巷之地的那种长相,他有一张因为过度纵欲而显得蜡黄的面孔和不定的眼睛,一见到刘独峰和温小白的到来,他面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惊慌之色。若不是早知道那名班家弟子背后那一掌,这人大概真的会有真凶的嫌疑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刘独峰慢慢地说道,“这很好,这样可能能够节省我很多的时间,我喜欢和聪明的人交谈。”
至于节省的是怎么样的时间,完全由听到这话的人自己想象了,不过从这人苍白的面色小白便大致能猜到他想象的方向。
她听说很多捕头都握有一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不知道刘独峰是不是这样的捕头。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艘画舫了。”无需更多的恐吓,那人哆哆嗦嗦地说道,“至少最近三天都没有去过。”
“那你上一次去的时候,画舫里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刘独峰问道。
“是……”那人犹犹豫豫地说道,“是紫娟。”
“这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吧。”
“做这一行的人都不会把真名告诉别人的。”
“但你对她而言应该不算是‘别人’吧。”刘独峰笃定地说道,“一个长时间的恩客总会有更多的特权的。”
“我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人回答道,但在听见刘独峰的一声叹息,发现站在他身后的衙差有移动的架势时他的声音又陡然拔高道,“但我知道她住在哪里!真的!我可以告诉你们!”
也许他曾经在那艘画舫上,在床第之间,在巫山云雨的时候说过无数好听的情话,但这些话中藏着的承诺在他自己的性命面前终被证明是一文不值。
那个被称为“紫娟”的女人住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属于京城中艰难生存的人们的位于偏僻角落的瓦房之内。她开门的时候是一脸的倦容,眼下有着明显的黑色,她算不上好看,?4 皇蔷偈滞蹲慵溆凶徘嗌倥挥械腻模獾沐淖愎淮蚨切┯猩挠指恫黄鹎嗦ヒ鄣哪腥肆恕?br /> “谁呀?”她问道,似乎对眼前的来人有些茫然。
“刑部的人。”刘独峰笑着说道,“不要害怕,我们只是问一些简单的问题罢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紫娟愣了一下,而后怔怔地让开了通往屋里的路。
刘独峰道了谢,小白注意到他不轻不重地在紫娟手上捏了一下,她心里对这一举动有些不满,只是碍于此时二人共同办公装作无知无觉。
“听说那件发生在画舫上的案子了吗?”刘独峰问道。
“听到过一些。”紫娟不安地绞着衣角说道。
“我听说那艘画舫是你和其他人轮着使用的?”
紫娟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联络她们吗?”刘独峰接着问道。
紫娟眼中的不安越发浓烈了,但她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要吐露一个字的愿望。这一次刘独峰没有选择恐吓的手段,他只是又耐心又忧愁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以她们这样的可怜女子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是你要知道,我们还不知道谁是凶手,也无从知晓凶手的动机。有这样一种可能,他当时的目标其实并不是现在的受害者,而是本应该在画舫上的另一个人,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那个人当时离开了。”
这是个很有信服力的理由,而他的态度又是那样的可亲,小白可以感觉到紫娟在慢慢地软化,两种意志在她的眼中挣扎,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我真的不知道。”紫娟说道,“我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做同样事情的人。”
刘独峰叹了口气,没有再做更多的逼迫。
“没关系,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抓到那个凶手的。”他说道,“在这期间,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们能查到的东西,那个凶手未必一无所知。”
留下这样一句忠告后,刘独峰离开了这里,小白紧跟在他后面。
离开这间瓦房一段距离后,刘独峰便掏出了一方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她涂得脂粉太多了。”他轻轻地抱怨道。
“你可以不碰她的。”小白说道。
“简单的语言是不能让这样的女人放心的。”刘独峰回答道,“你得让她知道你对她有欲望,她才会觉得她在你面前不是一无所有、脆弱无比的。人只有感到自己手里拥有力量,才能够谈安心信任什么的。”
对于这个答案,小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干巴巴地问道。
“派人盯着紫娟。”刘独峰说道,“最迟到明天,她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其他会使用这艘画舫的人。”
☆、天骄十七
事实上无须等到明天,当天夜晚,明月高悬之时紫娟便从家中走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处张望着,确定没人后(她当然发现不了那些刑部的精英)才快步走向了街道的另一边,进了七歪八拐的小巷,敲开了她所熟识的两三户人家的门,而那些得到了她的情报的和她做着同样营生的女人们也同样去找了她们所熟识的两三户人家,如此循环。在天亮之前,被刘独峰派去跟踪紫娟的捕快们记下了整整十七户人家的名字,她们之中有丈夫早亡的寡妇,有双亲卧病在床的独女,还有独自一人拉扯弟妹的家中长女……
刘独峰派人一一核实了这些人这些天的踪迹,排除了十户人家的嫌疑,而后又对剩下的七户人家一一拜访,根据她们的表现排除了六户人家。
只剩下最后一户人家没有拜访了。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他们了吧。”站在褐色的门板前,小白低声说道。
“这世上在人意料之外的事从来不少。”刘独峰淡淡地说道,他使了个眼色,在他身边的立刻上前去敲响了门。
“是谁?”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含着警惕的声音。
“刑部。”刘独峰回答道。
里面传来了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从刚才的人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她与门的距离不会超过七步,但小白和刘独峰足足等了常人能够走完百步的时间大门才被打开。
“几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我弟弟从来都是……”
刘独峰伸手阻止了来开门的女人的话,说道:“只是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你是叫……胡梅对吧?”
“没想到大人还知道小女子的贱名。”胡梅说道,她侧了侧身子,让出了一条道,“几位大人请。”
在院中坐下后,刘独峰问道:“听说你与你弟弟相依为命,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小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只怕不能够见大人了。”胡梅说道。
刘独峰“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他将那些他根本不关心却与案情有着关系的问题问了一遍,胡梅对每一个问题都称得上是对答如流,从案发那天她早上做的事她一直叙述到了晚上,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样的镇定从容恰恰是最可疑的地方。
刘独峰一直微笑着听着,在胡梅说出自己确实不知道更多事之后,他说道,“你听说过‘大慈大悲掌’吗?”
胡梅摇了摇头。
“那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武功,中掌的人会先感到伤处奇痒无比,好似要溃烂一般,而后又是灼痛,身上的骨头都会被这种灼热融化,在任何刑房都制造不出的痛苦中苦苦挣扎满两个时辰后才会断气。”他的语气中有着奇异的阴森,“最神奇的是,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他所受过的苦痛。”
随着他的叙述,胡梅的脸渐渐白了。
“他很惨啊,胡姑娘,他真的很惨啊。”刘独峰说道,“非常可怜呢……那个凶手大概是笑着看他在船上如同一条被扯掉了翅膀的飞虫那样挣扎,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的吧。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呢?这江湖上的残酷中确实有些是与仇怨无关的。”
“够了。”
出声阻止的不是胡梅,而是从屋里走出来的一个男人,“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当天不在,根本瞧不见凶手的样子,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没必要吓她。”
“你是胡梅的弟弟?”刘独峰问道。
“不是。”男人说道,“我是班搬办,班家的班搬办。”
会在这里遇到班家的人确实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但也算是情理之中。班家虽然历史悠久到能追溯至公输班,但终究不算什么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个班家弟子不明不白地在京城出了事,自然要派人来调查一番。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班门第一虎”班搬办。
“那个人是我表弟班扬。”班搬办说道,“他在京城迷恋上了胡姑娘,迟迟不归家,我原本是为了劝他浪子回头的,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
刘独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已经向胡姑娘询问过一些事了吧。”
“那天她确实与班扬约好了,但她的弟弟偶然生了病,她要照顾他,所以没能赴约,没想到躲过了一场大劫。”
刘独峰笑了一下,问道:“你信吗?”
“我信。”班搬办没有犹豫地说道。
这种信任也确实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对于这个诱使他弟弟不归家、又似乎和他的遇害有些关系的女子毫无怨恨之情。
也许是看出了小白的想法,班搬办解释道,“我并非不分事理之人,此事因班扬风流而起,与胡姑娘是无关的。”
这样的解释虽然说得通,但与人之常情终有违背之处,因而小白不置可否。她隐隐感到这段风流债中有别的隐情,但如果那与案情并无关联,也就不应探究了。
“在与胡姑娘约见之前,班扬可有怪异之处?”刘独峰问道。
“他原本每隔两日便会与胡姑娘见一面,但前段时间不知为何,竟是足足两月都未曾与她联系。胡姑娘只当是自己遭到了厌弃,虽然难过,但如她这般的红尘女对于这种事早就有所觉悟。直到几日前,班扬重新联络了她……”
“既然已经有了联系,那一次为何不将事情说清楚呢?”小白问道。
班搬办叹了口气,说道:“温捕头你有所不知,如这般营生,哪里能这般光明正大,他每次与胡姑娘联系,都是以在她门前摆一朵紫花为信,胡姑娘在接到信息后再去筹备画舫等事物,并且在画舫上摆上之前约定过的装饰,方便班扬赴约。”
“这么说来,凶手打听到了两人的这种,先胡姑娘一步到画舫上动了手?”
“确有这种可能。”刘独峰对班搬办说道,“多谢了。”
“这也是我们班家的家事,没有必要道谢。”班搬办行了一礼后告辞道,“若是两位有了发现,还请告知在下,以告慰班扬的在天之灵。”
在他离开后,小白看着刘独峰,笑道:“大慈大悲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武功?”
刘独峰笑了笑,道:“你没听说过不等于没有。”
“哦?”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就可以了。”刘独峰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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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搬办在告别刘独峰温小白两人后并没有回到他自己在京城的落脚点,而是到了一处酒楼。
在酒楼二层的角落中一间包间内的桌子旁竖着一张屏风,屏风后有一个人正等着他。
“班兄这面色多有不善,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说对了。”等着他的人站起身,慢慢走出了屏风的遮挡,正是苏遮幕,“如何?”
“你所料确实是半分不差。”班搬办叹息道,“班扬确实是被人威胁了,他所做的也的确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不过他应该没有做成功吧。”苏遮幕说道,“否则他们会更加着急的。也难为孙三点了,为了取班扬的性命他也算是废了不少的功夫,为了在不引起班扬警戒的前提下混入京城,他还让两个得力干将折在王府中了。”
“长孙飞虹估计还挺为他的鼎力相助、兄弟情深感动的。”班搬办冷笑道,“雷家、蔡家的人也都有各自的算盘,只要长孙飞虹忙于策划谋刺之事,只要他犯下重罪,神枪会的一贯堂自然会换个更好说话、和他们关系更好的主人。”
“长孙飞虹的武功虽然高,但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苏遮幕叹息道,“虽有一腔热血,但也不过就是个莽夫罢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班搬办说道,“刑部的人也已经查到了胡梅那里,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到神枪会?”
“在他们查到之前,这件案子就会不了了之了。”苏遮幕说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孙三点可是比长孙飞虹摸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