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十八
既然知道了受害人的身份,下一步便应该去查他的人际关系网,但在这一步时,刘独峰与温小白遇到了显而易见的困难:在京城中,没有一个人见过班扬,没有一个组织的人知道有谁和班扬联络过。
“妙手班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与我们非友非敌,是以班扬是什么时候进的京城、京城后又见了那些人,我们并未留意。”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震雷很歉疚地说道,“这一次,只怕我是帮不上刘捕头了。”
刘独峰自然只能笑笑说“不必在意,多谢告知”之类的客气又没用的话。
事实上无论是雷震雷,还是温小白、刘独峰,他们都明白,雷震雷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替雷震雷送客的是一个眉目周正的青年,看上去十分沉稳可靠。他虽然不过只有三十来岁,却已经占据了六分半堂中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至少在他之前小白从未听过有谁是把“损”作为自己的名字的。
他很客气,也很热情,从六分半堂的大厅到京城的寻常街道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但他一刻也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一直十分殷勤地为对江湖了解甚少的小白介绍着六分半堂的一些常识。
“你在六分半堂里的人缘一定很好吧。”小白感慨道。
“我也不是和没一个人都处得来。”他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前几日我就没有将一位客人照顾好,许是山东人喝不惯这江南带来的茶叶吧。”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就连刘独峰也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
他所惊讶的并不只是这句话背后流露出的信息,还包括这个六分半堂的青年才俊居然在他的总堂主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将这样的情报透露给了他们。
但雷损只是自然而然地回归了那些寻常的话题,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无意的泄露。
“你听到他说的那句话了吗?”在离开六分半堂后,刘独峰向小白询问道。
“听到了。”许是因为那样的回答实在太过突兀,就连对于破案只是个新手的小白也注意到了雷损话中的含义。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刘独峰问道,他对于案件本身的破解驾轻就熟,但在这种可能牵涉到某种斗争的情况却会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束手束脚以及过分的小心谨慎。
“六分半堂的内斗和我们并没有关系吧。”小白奇怪地说道,“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应该是我们唯一能查的线索了吧。”
刘独峰看着她叹了口气,心想思想简单还真是件好事。
“山东最大的组织就是神枪会了吧,只有他们有能力让六分半堂忌惮。”小白问道,“他们还敢到京城里来?”
“长孙飞虹没有再回到神枪会,现在他的势力都由他一手扶植的孙三点管理。”刘独峰解释道,“就算是再嫉恶如仇再死板的捕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收拾掉整个神枪会的念头。”
“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小白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长孙飞虹的想法还挺多的。”
“这件事倒不一定和他有关系。”刘独峰说道,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快,不仅是技巧,就连直觉都要比小白敏锐一些,“甚至这件事和神枪会有牵连一点都不过是六分半堂一个分堂主的一面之词。”
但很快,这个一面之词就被证实是真实的。
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奇怪。
就在小白和刘独峰去造访六分半堂的第二天,有人将一个箱子送到了刑部,里面装的是一个番僧的首级,随着箱子一道送来的是一封书信。
“信里说,这个人就是京城画舫凶案的犯人。”最先收到这个“礼物”的华大人在阅读了书信后对刘温二人说道,“神枪会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为了感念朝廷不因长孙飞虹牵连他们的恩德,他们四处去找会大慈大悲掌的人,最后找到了这个番僧,并从他口中得知确实是他犯的案。”
“但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大慈大悲掌。”刘独峰说道。
“我也知道没有。”华大人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在办案的时候会用什么花招我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这样,那么……”小白正想建议想办法戳穿神枪会的真面目,却被华大人制止了。
“今日我上朝之时,大理寺卿曾来寻过我……言语之中有诸多暗示。”
“什么?”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华大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再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小白急道,“对班扬而言、对胡梅而言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温捕头,你先不要急。”刘独峰说道,他又转过头,面对着华大人说道,“大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华大人闭目沉吟了片刻,说道:“近日有一采花贼四处流窜作案,各地捕快无能为力,需要刑部出手相助。温捕头,我需要你跑一趟……就在山东一带。”
“您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要你秉公执法罢了。”华大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可是大人……”刘独峰皱眉道,“山东大半数都是神枪会的天下,温捕头一人前去只怕……不太稳妥。”
“正是因为不太稳妥,才最为稳妥。”华大人说道,“因为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女捕头会单枪匹马地去找他们的晦气。不过此次确实是凶险无比,温捕头,你可有信心?”
小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她抱了抱拳,大声地应了一声“是”。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就连保护王安石王大人这一任务都不能给她这种使命感。她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办得很漂亮,要让她这个“捕头”的名号名至实归。
“虽然说长孙飞虹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若想要破解此案估计还是需要从他身上下手。”刘独峰说道,“如今神枪会刚刚换了新主人,他虽不会留恋这个位置却很难放下心,此刻他定然呆在距离神枪会很近,极容易观察他们动向的地方。”
温小白认同他的这一推断,她之后又向这位前辈请教了一些断案上的细节,便回去为这一次的远行做准备了。
“对了,还有一事。”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刘独峰再一次叫住了她。
“什么?”
“如果那个叫班搬办的人找到你的话,不要轻信他。”刘独峰说道,“当日他在胡梅家中说的那番话虽是有理有据,但我心中总觉得有怪异之处,与此人相交恐怕需要加倍小心。”
“嗯,我记住了。”小白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一早,她便骑着那匹从斩经堂跟了她一路的好马离开了京城,在她的腰间还别着一枚刻着飞龙的木牌,这是她身为刑部捕头有资格调令天下捕快的凭证,也是华大人所能够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对自己说道,“就算有困难,你也一定能够成功克服的。”
仿佛是为了嘲笑她的这句话,她上路没多久天上就倾泻下了磅礴的大雨,这天降的困难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小白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在客栈中透出的温暖灯光的诱惑中败下阵来。
在她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才算是感到又有了活力。
“真是糟糕透了。”对着这厚重的雨幕,她只能这样说道。
这么一番折腾后,她感到有些累了,便打算去楼下叫几个菜,恰在此时,安静的客栈中又有一人推门而入,那人似乎心有所感,抬头一望,恰与小白目光对上。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破口而出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异口同声。
“啧,真是晦气。”新进入客栈的客人唾了一声,摘下了斗笠,正是元十三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镜离开了,自在门诅咒再一次胜利
☆、天骄十九
两个相看生厌的人住进了同一家客栈,客栈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这附近也没有另一家客栈了。
‘真是糟糕至极的情况。’两个人同时这样想道。
这种时候,让自己更舒心的做法是选择不同的桌子,在吃完饭后再回到各自的房间,以“不见”来维持相安无事。然而此刻两个人心中又同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们对之后的行为更加审慎了。
‘他/她会不会觉得我怕了他/她?’
名为自尊心的东西推动着二人慢慢走近,最后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他们的椅子都尽可能地与桌子拉开距离,以表现对彼此的嫌恶。
“你来这里做什么?”在一阵很长久的沉默之后,元十三限终于率先开口问道。
“你又是来做什么?”小白反问道。
“办案。”元十三限冷冷地说道。
“我也是办案。”小白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沉默再一次降临了,他们中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将话题推进下去。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小白,她试探性地,慢慢地问了一句:“采花贼?”
“你也是为了这个案子?”元十三限问道,他又看了小白一眼,笃定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你不是。”
也许他的心性确实有问题,也许他的谋略确实比不上诸葛正我(当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诺这一点),但他确实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捕快,出色到能够迅速捕捉到别人面部的神情得出应有的信息。
“的确不是。”小白干脆但不显半分弱势地说道,“但我办案子没有向你汇报的必要。”她顿了顿,又奇怪地问道,“一个采花贼居然也劳动了日理万机的四大名捕?”
对于这个问题,元十三限少见地选择了以沉默回避的态度。
这也难怪。
他的理由本就是不足与外人道的,他要如何告诉别人(更何况温小白还是他的对头),他所钟爱的女孩子拒绝了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他稍稍感到安慰的是她也同样没有接受他的三师兄的爱,诸葛正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赢他。
但这真的能称得上“安慰”吗?他切切实实是输了的。
“哦,看来是受到挫折。情伤?看来我猜对了。”温小白笑道。
她学东西向来很快,不管是武功,还是别的什么。
元十三限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又再次握紧。
如果这里不是一个人多口杂的客栈,他一定会不顾自己身份地和温小白好好地打一场,他已经不再将她视作是一个女人,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恶的、善于踩别人痛脚的对头。是对头,就该报以老拳,就该把她踩在脚底下,就该将她击败。
“没事的,这种事情过去得很快的。”
但他没有想到温小白会接着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简单单,甚至没有多大诚意的安危轻而易举地打消了他的敌意,让他的拳再一次松开。
“不过被我击败的伤痛,大概就不会那么快过去吧。”温小白又补充道。
元十三限:……
大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小二先送来了温小白点的桂花酒和酱鸭,她的脚还没有挪动,小二又送过来了元十三限点的东西,而小白将要离开大厅前往楼上的脚步也被硬生生地拖慢了。
“这是……小红豆糕?”
元十三限“嗯”了一声,而与他的淡定截然相反,小白已经不满地对小二嚷开来了,“怎么回事啊,我可没看见这单子上有这道菜啊。”
“哎,客人,元捕头是我们这的老客人了,这红豆糕是我们掌柜的特意送给他的。”小二被小白突然高起的嗓门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那你说,要多少钱,我也要点。”小白要求道。
小二顿时苦着脸说道,“客观,这红豆只剩了这么点,这雨那么大,也没有卖红豆的商家开门做生意了啊。”
小白叹了口气,回过头,却发现元十三限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放着热乎乎的面条不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小红豆糕吃得一干二净。
“果真是人间美味。”他真诚地称赞道。
小白:……
十三限的磅礴怒气使小白觉得如果她在解决了班扬一事后还有剩余时间的话就应该去关心一下采花贼的案子!
****************
小白原本以为在避雨的客栈里遇到元十三限是一件无比糟糕的事,但之后当她发现自己居然与他走的是同一条路、想到这代表他们之后可能会有无数次巧遇之后,她才发现这才是更糟糕的事情。
好在他们不需要一起出发。
小白骑着马,这一次她很小心地维持了中等速度,逐渐接近了山东神枪会总坛的势力范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调地造访了当地的知府,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向他表达了自己希望抓捕采花贼的意图,然后不出意外的,她听见知府这样对她说:
“可是,在之前,元捕头说他会承担抓捕采花贼的任务……”
“我们都是为刑部当差的。”温小白理所当然地说道,“元捕头经验丰富,许是我们大人想让我来向他学习一二。”
知府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相信这样的说辞,但自古以来,蹭功劳的事从来不少,在他眼中,骤然被拔擢到高位又未曾听闻有足够多的丰功伟绩的小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靠这样的功劳来服众。
小白多少能从他神色的变化中猜到他的想法,她心中自然有些不忿,却也自知不能将这些不忿表现出来,依旧是一派笑意盈盈。
知府客气又困惑地问道,“既然如此,若是您同元大人同时要用到我这的差役,我该听谁的呢。”
“既然是向元大人学习,自然是需要以他的命令为优先的。”小白说道,“不过若是他自己慢了一步,还须得听我号令。”
如果她的第一目标真的是是采花贼,恐怕还会就这捕快的统辖权与元十三限争上一争,但既然她的对手是神枪会里的人,这些武功平平的差役对她而言就不过是累赘,倒不如让给元十三限,显一显风度。
在做完这些必要的表面功夫后,小白便去买了几件寻常衣物,为之后的伪装调查做一些准备。然后她就一如往常那样奔赴了城中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了解到当地最好的糕点当属山药糕,她身上带了五十两银子,少说能带回十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那致使她遇到元十三限(还有没吃到小红豆糕)的霉气还没有结束,当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后,却惊异地发现所有的山药糕都已经销售一空了。
“姑娘是外乡来的吧。”那店铺的主人笑着说道,“我们这山药糕卖得很好,常常一个上午就全没了,今日姑娘是来迟了。”
小白失落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当晚她是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入睡的,清晨的时候,清脆的鸟啼声将她的睡意驱散,当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梳洗完毕、准备出门走一走后却惊异地发现在她的房门外放着一个小包裹。
她条件反射性地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瞧见什么人影,小白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将这包裹从地上拿起来,拿着它进入了房中,然后关上房门,以更加小心的态度一层一层地将它包在外面的布匹掀开,露出包裹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食盒上标着昨日那家糕点店的标志,小白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慢慢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装着的是已经失去了些温度的山药糕。
随着盖子的打开,一张纸条落在了外面。
“今日巳时,城北迎春楼。”
落款是长孙飞虹。
‘长孙飞虹?他就在这里?’她几乎惊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重看了一遍江湖闲话,发现温老坑对顾铁三果然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男配一上来就投其所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天骄二十
城北的迎春楼并不是这一带最受欢迎的酒楼,它甚至算不上“受欢迎”,但无论是掌柜还是厨子还是小二,对于这惨淡的生意都没有丝毫的急切之色,他们每天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颇有几分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然。
他们当然不会着急,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保护这座酒楼长久地存在下去。
“您楼上请。”小白一进楼,店小二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