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看了他一眼,抬步上了楼梯。迎春楼不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这家店中的台阶实在是太过难走了,它不仅又窄又陡又高,更要命的是这些台阶还任性地一圈一圈地“扭”在一起,稍走几步便是晕头转向,对于那些肥头大耳的豪绅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当温小白绕上这长长的阶梯,到达酒楼的?5 サ氖焙颍氲降谋闶翘赵髟凇短一ㄔ醇恰匪玫摹盎砣豢省币淮省?br /> 不同于一般的酒楼,迎春楼的二楼如同演武场一般开阔无比,它并没有像寻常的层楼那样在墙上开一扇扇的小窗户,建造这座楼的人大刀阔斧地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都凿空了,只留了三分之一的木栏,碧蓝天空与深色栏杆交织成一幅无比开阔的景象。
长孙飞虹一脚横放在栏杆之上,另一只脚自然垂地,一手撑着栏杆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白玉做的酒壶。
“山药糕好吃吗?”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小白反问道,“也许我怕你下毒,根本碰都没碰。”
长孙飞虹笑了笑:“你现在的心情很好。”
小白愣了一下。
“昨天没有买到山药糕的时候,你的表情很失落。”
“你监视我?”小白皱眉问道。
“不算吧,只是刚好碰到了。”长孙飞虹说道,“我闲的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这些热闹的地方多走走。”
小白“哼”了一下,显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你就不好奇我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来抓我的吧?”长孙飞虹笑道。
“你刺杀朝廷命官,难道我不该抓你吗?”虽然她的确不是来“抓捕”长孙飞虹的,但他对这一点的笃定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挫败感,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目前为止无论是在苏遮幕还是刘独峰,又或是现在的长孙飞虹面前,她都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般懵懂。
“该,当然应该。”长孙飞虹大笑道,“你是现在抓?还是等我喝完这壶酒之后再动手?”
小白一阵气闷。
“我听说你现在是刑部的捕快,恭喜。”他笑了一会儿后见小白似乎是真的有些动怒了,便将笑声收住,以一种温和的声音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为什么要杀班扬?”小白问道,她心里清楚长孙飞虹与这件事情应该没有直接联系,但这样做或许能帮她在这场谈话中获取一些优势地位。
“班扬?”长孙飞虹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那是谁?王安石请来的人吗?”
“妙手班家的人。”小白解释道,“我们刚查到一点线索,你们神枪会的人就急着去封别人的口,难道你要说这件事和神枪会没关系吗?”
“封口?”长孙飞虹皱起了眉,“神枪会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满座皆是敢作敢当的汉子,绝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又不是别人,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小白冷笑道,“就算你是神枪会的老大,也管不住别人动什么小心思。”
长孙飞虹的面上已经没了一点点笑意,甚至有些发青,若是换个人站在这,见到他这样的神情,说不定得害怕得腿都软了,然而站在这里的是小白,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将脸上的愤怒神情装得更加真实了。
“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再合理也是没有用的。”小白笑意更冷,“我所求的只是真相。”
“好,我会给你真相。”长孙飞虹说道,“我可以保证,如果神枪会里真的有人做出了那么丢脸的事情,不用你多说,我一定会把他的头提来见你。”
“我要他的头有什么用?”小白说道,“捕快是抓人的,至于血债如何偿还,那得由大理寺说了算。”
“你的要求还真多。”长孙飞虹轻轻地抱怨了一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温小白没有想到长孙飞虹那么好说话,但她又有些疑心他是在敷衍她,只是若真是这样,她似乎也拿他无可奈何。
“你调查到什么了?”长孙飞虹忽然问道。
“应该是当日随你一同入京的其中一人。”小白说道,“班扬一直很小心,如果他觉得神枪会的人是为他而来,一定会很快逃离京城的,但如果他知道来的人是为了王安石王大人,他会降低一些戒心,至少不会立刻想到逃离京城这件事。”
长孙飞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明白了。”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声。
小白点了点头,她一边想着自己日后监视长孙飞虹动向而不被他发现的成功率有多高,一边准备离开了。然而长孙飞虹却在这时候说道,“你既然来了,便是我的客人,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我已经备好了菜。”他顿了顿,终于再一次勾起了笑意,“当然还有最好的糕点。”
小白表示她留下来只是为了确定长孙飞虹的诚意有多少,和糕点没有一点关系。
当日她在王安石府上见到长孙飞虹之时,两人是敌对关系,当时她只觉得此人凶狠蛮横,似是不明事理的无理之徒。然而此次他已不算是她的敌人,她再以平常心看他,竟从他身上瞧出不少值得赞赏之处来。
他性格爽直,却不会毫无分寸地吐露伤人的言语。除了强横的武功外,他的见识也十分广博,无论小白谈什么、问什么,他都能说出个大概。与他交谈不仅不辛苦,甚至可说是十分轻松愉快。
“你……还会刺杀王安石王大人吗?”小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了。”长孙飞虹毫不犹豫地说道。
小白不由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长孙飞虹看成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了,和朋友成为敌人是一桩极为痛苦的事。
“你之前会刺杀王大人……是因为神枪会的生意受到影响了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长孙飞虹说道。
“那别的原因呢?”
“行侠仗义。”
小白愣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可以质疑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你以为你的侠就是真正的侠了吗”“就算杀恶官是侠,你觉得你有资格吗”,但在她听着长孙飞虹用那样满含着感情的声音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自负罢了。”长孙飞虹说道,“我还是觉得王安石不是什么好官,但不是好官不等于说他不是个好人,其实我在看见他的府邸时便应该有所察觉了,只是当时杀意让我的头脑不太清醒了。”
“是吗……”
“如果不是翁老替王夫人挡了一招,只怕我还要继续犯浑下去呢。”长孙飞虹叹道,“也许这么说会令你不快,不过若是当时我真的想要取王安石的性命,就算是你和四大名捕合攻,只怕也阻止不了我。”
“真是狂妄。”小白嘟囔道,但她却没有十足的底气反驳,如果当初长孙飞虹拼死也要达成刺杀目的,也许他们真的是无计可施,“翁源他……真的是你们的人?”
“翁老他不是谁的人。”长孙飞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的良心。”
他语气中的敬意不是假的,而这敬意是他对一个在最后关头背叛了自己的人表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怒刷存在感
☆、天骄二十一
正如小白觉得和长孙飞虹交谈很愉快一样,长孙飞虹也认为和小白聊天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轻松的感觉了。当初他身上扛着神枪会的重担自然没可能有这种感受,而在他刺杀失败将一贯堂堂主之位让给孙三点后,他身上依旧背着“茫然”和“担忧”。他的大半人生都和神枪会绑在一起,抛弃权势和离开这如同家一样的帮会是截然不同的事情,但他不能不离开,否则孙三点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取代他的地位。
所以当小白告诉他,神枪会中有人早就在准备某件他所不知道的大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就像是一个刚刚送走了远行的儿子的父亲对爱子可能发生意外时那样恐惧,但他成功地用愤怒掩盖了这种恐惧。
在小白离开后,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叹气。
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
“卫铭!”他大喊了一声,听到他呼唤的迎春楼掌柜立刻跑了上来,几个跃步后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长孙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孙火在哪里养伤吗?”他问道,竭力保持态度的平和。
当你发现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有可能在走一条危险的歧路的时候,保持冷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知道。”卫铭很快答道,“他就在一贯堂名下的别院中修养,很多人都已经去探望过他,这不算是什么秘密。”
长孙飞虹点了点头。
“孙火是既是神枪会里的老臣,也是功臣,孙堂主早就派人取了千年灵芝这样的灵药给他,为他疗伤,大哥不必太过担心。”并没有听见温小白和长孙飞虹之前对话的卫铭只以为长孙飞虹此刻凝重的心情是在为孙火的伤势担忧,于是立刻安慰道。
长孙飞虹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对自己这最为信任的兄弟多加解释。
黄昏的时候,他亲自前往了一贯堂那座修建得颇为安逸的别院,见到了在那里修养的病人。
“大哥今日怎么来了?”
除了侍婢侍从外,别院中并不仅仅只有孙火一人,当长孙飞虹进入房中,惊异地发现孙三点也在。
“我来看看。”长孙飞虹回答道,“你呢?堂中事务不忙吗?”
“大哥曾说过,神枪会所有的兄弟都是神枪会最重要的基石,就算事务再忙,小弟也不能忘记探望兄弟。”孙三点笑道,他自然而然地从孙火的病榻前慢慢挪开,“大哥和阿火有事要谈吗?”
长孙飞虹点了点头,对孙三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必避开,我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孙三点应了声是,静静地立在一旁。
“大哥要同我谈什么事?”孙火算是跟着长孙飞虹打拼天下的老人了,与他说话的态度比孙三点对长孙飞虹更加亲近一些。
然而今日长孙飞虹心中挂着事,对着这个旧友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皱着眉,冷冷地问道,“是你杀了班扬吗?”
孙火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但他的眼中却已经显示出了惊恐之意。
长孙飞虹没有错漏他的神情,这让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惊怒再一次升起,他厉声喝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孙三点走了过来,站在了孙火和长孙飞虹之间,口中说道,“你为何如此生气?这班扬又是谁?”
长孙飞虹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瞧着孙火,他并没有言语,但身上的气势越来越让人身上发寒,心中生骇。
“大哥,这世上哪有因为外人就随便质问自家兄弟的道理?”孙三点劝道,“你且消消气……”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外人。”长孙飞虹冰冷地说道,“我这样问他,为的是我神枪会自创立之初便坚持的道义,是绝不伤及无辜的最基本的在江湖上行走应有的道义。孙火,你是我的兄弟,如果你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会保下你一条性命。”
“哎呀,大哥,这又是说到哪里了,怎么还谈到命什么的了……”
“三点,你不要说话。”长孙飞虹不耐地说道,“我问的是孙火。”
他对孙三点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语气并不严厉,但因为他是长孙飞虹,是神枪会武功第一、名望地位不可替代的长孙飞虹,他说话的语气对他要求的效力已经毫无关系了。
不管多么不情愿,孙三点乖乖地收了声,退到了一边。
“我……”孙火慢慢地开口道,“我同班扬那小子有私怨,那日偶然见到了,我一时克制不住,方才铸下了大错。”
“……”浓重的失望在长孙飞虹的眼中流淌,他叹息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谎。”
孙火颤了一下,垂下了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给出其他的解释。
他是骗不过长孙飞虹的,所以唯有沉默能够守住他心中的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长孙飞虹说道,“班扬是妙手班家的人,你们找他除了武器制造还能是为了什么。三点,在这件事情里,你又扮演了什么的角色?”
“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孙老大没有关系。”
孙三点来不及阻止,便听见孙火这样脱口而出道,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要糟”,面上却摆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孙火,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孙火当然没有回话。
“你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到了刑部的牢里再去说吗?”长孙飞虹说道,“我已经答应了刑部的人把真凶交到他们手上,我一生极重信义,但为了兄弟,我可以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告诉他们凶手逃了,或是已经重伤不治了。但是孙火,如果你一直执迷不悟,我长孙飞虹可没有这样的兄弟。”
这话已经等同于最后通碟了,但这番话对于孙火的威慑也许比不上长孙飞虹之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求你不要让我失望。”
长孙飞虹一生少有求人的时刻。
孙火张了张口,吐出了一个字:“我……”
他没能将之后的话说下去,因为孙三点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当着长孙飞虹的面,扭断了孙火的脖子。
“你做什么?!”长孙飞虹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悚然一惊,厉声大喝道,“你疯了吗?”
他一身精纯深厚的内力随着他的吼声倾泻而出,向着孙三点压了过去。孙三点的武功哪里比得上长孙飞虹,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还是拼着伤得更重的危险将自己的内力灌入声音之中,以强硬的姿态回道:“长孙大哥,疯的人是你吧。”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犯,神枪会如果再出一个被关进刑部的人,岂不是将我们自己的把柄交到了那些朝廷鹰犬的手里。”孙三点惨然一笑道,“此事孙火的确有错,但他错得再重也是我们神枪会的兄弟,要杀要剐是神枪会里说了算,哪里有交给刑部的道理,这个道理无论在哪一家都是一样的,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已经被那个刑部来的女捕头迷得神魂颠倒,忘掉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了吗?”
长孙飞虹脸色一变,他原本可以毫无愧疚地说自己此举堂堂正正,但也许是因为他的确因那英姿飒爽的佳人动了心,孙三点的话莫名地让他生出几分心虚来。然而这心虚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他稳定了一番心神,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我的确对那女捕头有意,但这和我做下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孙火犯了大错,班家要一个说法,就算我们不把孙火交给刑部,至少也需给班家一个交代。”他话锋一转,忽然严厉地说道,“倒是你,孙三点,既然你方才还对班扬一事一无所知,又为何知道温小白到了这里,又怎么知道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徐然大人之后,长孙飞虹也获得了完整一章出场机会
☆、天骄二十二
长孙飞虹是在那次会面后的第二天黄昏时分找到小白的。
在他走向她的时候,小白向他的身后眺望着,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犯人,虽然不算是意料外的事,但她还是有一些失望,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长孙飞虹手中所提着的包裹上时,那些失望又变成了一种震惊。
她想,她知道这包裹里是什么,但她还是希望长孙飞虹不要说出她猜到的答案。
但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孙火是杀害班扬的凶手,我找上门的时候他已经畏罪自尽了。”他这样说道。
“然后呢?”小白问道。
“然后?”
“他到底为什么要取班扬的性命?”小白说道,“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私仇,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报仇这样在江湖人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的话,根本不会有什么‘畏罪’之说,就算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会在你的面前尝试着为自己求情的。”
长孙飞虹沉默了,但小白却追问了下去,“班扬是妙手班家的人,孙火定然是要他造什么东西……他很可能还有别的同伙,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