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点了点头。
“他又翻阅过你的案卷吗?”
“没有。”小白很快回答道,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应该也看得到案卷。”
“他离开的时候你在看什么案卷。”
小白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是发生在京城郊外的一起劫镖案……难道……”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豁然站起身,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
“是雷损。”温小白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起劫镖案的受害人是亡于‘快慢九字诀’之下,现在他,他又是受害于‘五雷天心’,雷损定然脱不了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拿他!”话音刚落,她便运气轻功窜上了京城的屋顶,向着六分半堂的方向奔去。
“哎!”刘独峰阻拦不及,只好叹了口气,几步追了上去。
因为急速奔跑,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就和昨晚的风一样。
‘其实,那时候就应该感到有些奇怪的吧。’
‘他明明说过他最讨厌批改公文这样的事情的。’
‘而且张侯写信那件事不是非常重要的吧,至少没有重要到要为它来打扰属下完成公务的地步吧。’
她的心中产生了少许的悔恨。
‘如果,这种疼痛、这种风声,是有人要丧命的前兆的话,我希望,这一次是那个混账!’她在心里这样说道,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希望”这个词的不详意味,于是又在脑中换了一个说法:‘我一定会,亲手铲除他!’
当温小白赶到六分半堂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被守门的六分半堂弟子拦住了,他们本就是这种作风,就算是官府的人来到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地等他们进去通报。
“我希望你们的动作快一点。”她对他们这样说道,“不然的话……”
她笑了一下,露出了极其阴森的神情。
过了没多久,刘独峰也赶到了,他看见环着臂等待在六分半堂门口的温小白的时候松了口气。
“怎么了?”小白问道。
“没什么,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冲动地冲进去呢?”刘独峰说道。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小白说道,“我们是捕快,做事得按照规矩来不是吗?”
这样的说法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极其没有说服力。
“你不怕他逃走吗?”刘独峰问道。
“不怕啊。”小白这样回答道,“如果他跑到了江湖上……”她顿了顿,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我们捕快是不管江湖纷争的对吧?”
刘独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啊,那就好了啊。”温小白轻轻地说道,“那就好了啊。”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华大人的在天之灵都可以得到安息了吧。”
这是她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进去通报的弟子又小跑着回来了。
“温捕头。”他看了看忽然多出来的刘独峰,微愣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刘捕头,总堂主请你们二位进去。”
☆、天骄四十五
“我知道两位为何而来。”这是雷震雷见到小白、刘独峰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指认了雷损就是这起案件的真凶?”小白冷淡地问道。
雷震雷叹了口气,道:“这没什么可以否认了。那霍文生原本是六分半堂的人,后来谋害同门被查出,他没有像个大丈夫那样敢作敢为,反而畏畏缩缩地隐姓埋名逃脱了刑罚,想必你也猜到了,他就是那个遭劫的镖师。”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没有必要将他所押运的物品劫走。”刘独峰说道。
“我们找了他很多年,能够找到他,这消息自然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雷震雷接着说道,“我们有线人,而这线人所要求的酬劳就是镖局所押运的货物,他当然不是说让我们把东西给他们,只是要我们……”
“袖手旁观对吗?”温小白冷笑着说道,“当然了,他也会要求你不能用任何方式透露他的身份。”
“确实如此。”雷震雷说道,“这也算是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我对你们之间的交易没有兴趣。”温小白说道,“华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雷震雷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华大人的人缘很好,霍文生也是他的朋友,而且还是生死之交,他为了霍文生之事对雷损约战,这是他签下的生死状,温捕头可以自行查看。”
“生死状吗?”温小白接过了雷震雷手中的薄纸,扫了一眼便不甚关心地将它丢给了刘独峰,自己则对雷震雷说道,“这样吧,你为我准备一下笔墨,我也写一张生死状,让雷损给我滚出来。”
“这……只怕不太妥当。”雷震雷犹豫道,在看见温小白不善的面色后他又解释道,“并非是我有意包庇,只是雷损在失手酿成大祸后自觉罪孽深重,便剃度入了佛门。”
温小白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什么罪过都可以通过皈依佛门解决的话,还要我们衙门做什么?”
她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将来更是会按照这个想法行动。
“皈依佛门自然难偿其罪。”雷震雷说道,“雷损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我相信,如果温捕头现在去佛门拿他他一定不会多做抵抗,只是温捕头可曾想过,华大人当初为何要签下这张生死状?”
“如果他不签的话,雷损会和他对局吗?”
“这自然是原因之一。”雷震雷说道,“只是这张生死状更大的作用在于这让一桩凶案成为了江湖恩怨,华大人心中也很明白,他若是硬要靠捉拿雷损的方法为好友复仇是破坏了江湖和朝廷之间无言的默契,所以只能用这样的下下策。”
“……”小白沉默了一阵,而后饱含杀意地问道,“你这是在教我怎样做一个捕快吗?”
“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雷震雷今天第三次叹了气,“华大人也是我的老友,我只是希望他最看重的后辈能够明白他的这份心意。也许温捕头心里真的没有把这些明里暗里的规矩放在心上,但显然华大人认为这些规矩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小白还想要在说什么,但刘独峰拍了拍她的肩对她摇了摇头。
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无功而返了。
在他们离开后,雷震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张口说道:“温小白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她的反应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他身后的一面墙壁忽然发生了变化,一阵机关的声音过后,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好像极其谦逊的样子,穿着月白色的布衣,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他走到了雷震雷的面前,对他温和地说道:“温小白的武功十分可怕,这京城之中除了关七只怕单打独斗没人是她的对手,不过好在她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邪,甚至还很重感情,我们才能说动她,才能让她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哦?可我觉得我们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主要得益于刘独峰在她的身边。”
“如果温小白心中不曾动摇,一个刘独峰又如何拦得住她。”
“你是个人才。”雷震雷这样对这年轻人说道,在看到他不卑不亢的神情后,六分半堂总堂主的神情更加柔和了,“我记得,你是叫狄飞惊对吗?”
年轻人低低地应了声是。
“从今往后,你好好地为我六分半堂谋划,我保证整个京城,不,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敢轻视你。”雷震雷说道,“就算你身有残疾,半点武功也用不出,这天下的大部分人都会毕恭毕敬地对待你。”
“谢总堂主抬爱。”狄飞惊浅笑着说道。
也许是因为他低着头,他眼中的神色究竟为何,没有人能看得清。
**************************
华大人的朋友很多,他的亲人也很多,但这件不幸的事很快被时光吹散了,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不下半点的痕迹。
到头来,一直走不出来的人只剩下了小白一个。
她的新上司是一个个性有些怯弱的人,也不知道是在新党还是旧党的扶植下脱颖而出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不算是小白讨厌的那几类人,但和华大人相比,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在刚上任的时候,他有尝试过和几个得力属下打好关系,但遗憾的是他自以为幽默说出来的那些故事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哂的价值。
如果要确切地形容华大人对小白而言算什么的话,没有比她在日复一日光怪陆离的梦里学会的一种表达更贴切的了。
他是她精神上的导师。
不会有第二个华大人了。
许是因为小白都快把“忧郁”两个字写脸上了,关木旦给她送来他和唐见青成亲的请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就在下个月,你会来的吧?”他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会来。”温小白回答道。
“会笑着来的吧。”关木旦又问道。
小白愣了一下,而后说道:“啊,会笑着来的。”
她对着铜镜练习了整整三天怎么笑能笑得比较开心,然后才敢去赴约。
迷天盟盟主的喜事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另一方是唐门的优秀弟子(还是金风细雨楼少主的师父)京城中凡是和江湖沾点边的大人物都到了,就连对这桩婚事(或者说是这桩婚事背后所代表的联盟关系)极其不满不安的雷震雷也强作欢颜地到场了。
一看到他,小白就发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和他半斤八两的难看。
她为了避免让这场婚宴的主角感到尴尬,不得不掉转头,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说些无聊的事。
当她发现这个人是长孙飞虹的时候不得不讪讪地放手了。
但是长孙飞虹却抓住了她。
“我们是不是只有在这种场合才有机会见面?”他低声问道。
“我一直都在京城。”小白说道。
“但你并不想见到我,我又怎么能去叨恼你?”
小白一是无言以对。
半晌后,她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
“我为什么要放弃?”长孙飞虹说道,“你还不是别人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不喜欢你。”小白说道,“也许你一直缠着我,一直为我做一些让我感动的事,我也许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但那是因为心软、因为感激,或者因为寂寞,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你。我讨厌这样的姻缘,并且也讨厌成为做出这样决定的人。”
“你知道吗?”长孙飞虹说道,“那次李玄衣在神枪会调查案件,小娘是他的证人,犯人要灭口,李玄衣为小娘挡了毒镖,发了整整九日的高烧,若不是他内功深厚,定然是挺不过去的。”
“我知道这件事。”小白说道,“听说公孙小娘为了李玄衣已经在赶来京城的路上,李玄衣这两天十分焦躁,还破天荒地买了新衣服。”
“他能为小娘做的,我一样也能为你做到。”长孙飞虹说道,“为了你……”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小白说道,“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值钱了。为了友情、为了大义、为了情爱……比生命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有必要,我也会为了你赴汤蹈火,就像我愿意为了关木旦、唐见青、苏遮幕父子还有刘独峰、杜爱花他们赴汤蹈火一样。”
长孙飞虹还想再说什么,温小白却已经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你今天说的无用又蠢笨的话已经太多了。”她温和又无情地说道,“我已经不想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原著时间,小白这时候孩子都应该生好了。
然而她如今还是一条单身狗。
不过没关系,阳春会替她谈恋爱的。
☆、天骄四十六
唐见青和关木旦的婚礼有些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唐见青身上亦有着豪侠的气息,她并没有像寻常的新娘子一样在拜堂后就一个人守在喜房中等待,而是摘下了那阻碍视线的红盖头,和关木旦一同向来客们敬酒,喝到兴起,她甚至将一只脚踩在了椅子上。
众人:……
反倒是身为新郎官的关木旦对此没有半分在意,只是在旁边护着唐见青,防止酒品并不好的她站不稳摔下来。
幸运的是,唐见青的酒量挺好的。
她甚至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穿得很低调的小白,拉过她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力道大到让小白的鼻子差点撞在她的肩膀上,还没等小白心有余悸摸摸自己的鼻子,唐见青便动作幅度很大地拍着她的背,一边拍,一边笑。
“小白,我成亲了,小白。”
“嗯,你成亲了。”小白笑着说道,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笑没有那么僵硬了。
“你什么时候也成亲啊?”
“……你不说这句话我们还是好兄弟啊。”小白开玩笑道。
“啊,开玩笑的。”唐见青说道,她后退了一步,看着小白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啊,和那个大笨蛋说好了,成亲以后,别人还是只能叫我唐女侠,不,应该叫我唐大侠,我也还是要做唐大侠,谁要是敢叫我关夫人,我一定削他。”
小白想她到底从哪里学来了那么多北方口音。
“小白,你不要随便成亲,你不能随便成亲。”她咯咯地笑着劝道,“你也得等到一个同意你在成亲后还做温捕头的人出现,不然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知道啦。”小白温和地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叫你温捕头的。”唐见青忽然又说道,也许她敬了太多酒,头脑已经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话题变化得很快,“你也应该做温大侠……大侠比捕头好听多了。”
“可是捕头能做更多的事。”小白说道。
“去,骗谁呢。”唐见青忽然莫名激动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你,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你就是觉得,没人管着你,你就会做错事。”
这话实在是太古怪了,人是向往自由的,强者也是因为他们能够随心所欲而被人艳羡,怎么还会有人希望被人管着呢?
“你,你是个好人。”唐见青拉住了小白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害怕你自己。”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害怕自己呢?
小白想要这样对唐见青说,但事实上,一种莫名的心虚让她说不出口。
我在害怕我自己吗?
如果是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让刀上染血的时候,夏侯四十一的人头就那样和他的身体分离了……而她就那样看着,无动于衷。
没有同情、怜悯很正常,但为什么会连恶心也没有呢?
她说她想做捕快是因为捕快能够为别人做更多的事,但事实上,只要她有心搜索,那些案子她一样能知道,她一样能将它们的真相查出来,甚至在她查出真相后她可以更爽快地伸张正义,绝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她手刃了一个禽兽给她冠上“邪”的称号,她会更便捷地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东西:他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仰,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侠……而不是一个行为狠戾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邪捕。
是她喜欢阴谋诡计吗?绝不是这样的。是她不得不使用阴谋诡计吗?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为什么一定要做捕快呢?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些怪梦中的一个,在那个梦里,她看见的是一群穿着一模一样的藏青色衣服的人,他们的脸上是如同一辙的肃然神情,一眼望去给人安心的感觉。
她隐隐地觉得他们做的是和捕快很像的事。
她隐隐地觉得,身为他们中的一员,按照他们的守则行事,就不会越过底线。
但她也只是“觉得”而已……她本身不是被规则所束缚的人,她甚至缺少一些自制力,容易被自己的爱憎所左右。所以就算她当上了捕快,她也是一个邪捕,“捕快”这一行业,不过是她的自欺罢了。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高尚,也不光荣,更不会坏到骨子里。
但是……她是个讨人厌的人吗?
“啊,你是挺讨人厌的。”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白才忽然发现她把自己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她很快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想不到你也来赴宴了啊。”她对说话的人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大师兄不知所踪,二师兄不管世事,三师兄进宫做太子少师之后会忙得脚不沾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