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笑非

君玉接过来，对上李素卿温柔凝视的眼神，单纯只觉得不忍让这双眼染上半分忧虑。他答应了要在一起，于是以血相偿，所以自己绝不能再次凭空消失掉。认真翻了翻书上的口诀，心中一动，体内的灵力竟有所感应似的汇聚起来。
"多谢先生。"李素卿拱手作揖，一躬到底，再起身时，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君玉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他也像我一样，会随时不见？"
李素卿笑了笑，"你若练好了，说不准也可以随意出现或消失呢。"
"我不会再消失了。"君玉信誓旦旦地说。
"好。"李素卿微笑着应道，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消失的，不计代价。
正往回走着，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那边出什么事了？"
"唔，是官差。"李素卿拉起君玉退后在一旁，"等他们先过去。"
一队衙役打扮的人走过去，还牵着个上枷锁的犯人。看上去便是穷凶极恶的样子，才听有人说，是别处犯了事逃过来的。落网后，那边派人来拿。
其间有个衙役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手上一抖，锁链几乎脱手。
"怎么回事？"旁边差官不满地看向手下。
"那边......那个人，"说话声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他之前在我那里坐过牢，那条腿是跛的，我绝对没有认错......他身边的孩子不是人，是鬼啊。"

第二十二章

距离有些远，那人说话时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李素卿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当日在牢中光线阴暗身体虚弱，他也不大可能记得每一个人的长相，只觉得那些人盯着自己看有些怪异，却没有太在意，携着君玉的手向家中走去。
接连几日，他竟是没有出过门。
君玉只怕再次发作惹得李素卿伤心，修炼灵力不免有些急功近利，一时把握不好真气四处冲撞，闷哼一声，额前渗出了冷汗。
李素卿也不知他这般计较，只拿出手帕替他擦去汗珠，噙着笑意道，"累了就歇一会，不需要太用功了。"
不远处走进来的邵云容不由眉头紧蹙，轻咳一声，待李素卿转过头，使了眼色暗示他到别处说话。
来到书房，李素卿随手倒了两杯茶，取一杯放在邵云容面前，"坐吧。"
邵云容依言坐下，仍是脸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
"和我们做生意的商家，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地要求解除合约，即便是赔偿也不再合作下去了。所以......店里勉强维持着很艰难。"邵云容抬了抬眼，冷声道。
"这是何故？"
"东家还不知道吗？外面传言李家闹鬼，还有谁敢和我们做生意？"
"这话从哪里来的？"李素卿不由怔住。
"先是撤了合约，之后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如今外人路过都唯恐避之不及，难道要等闹大了，让他们举着火把来烧这院子吗？"
李素卿知他说的有理，不由心也乱起来，低声自语，"真的没有两全的办法吗？"
"东家，你醒醒吧。"邵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到没法收拾的时候再后悔。"
"好了，你容我想想。"李素卿挥了挥手，起身走出院门。
这时候正值傍晚，远处炊烟袅袅，夕霞绚烂，一派和谐的景象。李素卿缓步走着，心中却抹不开那份苦，世间美景如此，为何竟容不下一个单纯的灵魂？
不自觉来到一间酒楼下，忽而对面走过来一人，见到李素卿也是一愣，转而笑道，"原来是李公子，来，一起上去玩玩。"
顾永彦本是城中纨绔子弟，借着家大业大生意倒也小赚不赔，渐渐将自己手中的店铺经营出几分起色。而他骨子里的风流却从来没有改过，谈事情好将人约于烟花之地，平日也喜欢流连于此，遇到李素卿便也不见外，说话间将他请进楼中。走上去时还有婉柔姣好的女侍上来引路，李素卿微笑着跟在他身后，暗自想着，这种地方果然是唯钱财至上，竟是来者不拒了。又或者，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家中闹鬼的消息？
走入楼上一间临街的隔间，顾永彦吩咐那女子先出去，顺带反关上门。
李素卿已料到几分，低声道，"顾兄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顾永彦径自坐下来，开口说着，"若不是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我今日也无需说这些话。只是李兄，你向来是聪明人，这次却真是......"
李素卿微怔，"顾兄什么意思？"
"李兄就不要跟我装了，"顾永彦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上次遇到那小孩，只当是你在外面长了见识开了眼，带回来个美少年要养个男宠倒也没什么。殊不知，竟是被妖魔迷了心窍。"
"顾兄。"李素卿不由站起来，眼中有愠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兄你不要动怒，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段日子生意周转不灵？还是你已经为美色所惑，顾不得管其他事情了？"顾永彦长叹着，用一种近似于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我知你为人和善，却难得将谁深放在心里，然而我却是真拿你当朋友。如今只劝你一句，色令智昏，及早抽身的好。"
从这花花公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让人觉得有些好笑，可是李素卿说什么也不笑不出来，他知道顾永彦平日虽浪荡，此刻说的却是实话。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多谢顾兄。"只得这样说着，说罢走出去，脚步更沉重了几分。
一步步踱回家，才开院门，始料未及的是那纤细的身影飞一样撞过来，撞在怀里，胸口是暖的，心却痛了起来。
"李素卿，你怎么才回来？"眼里映着月光，还有尚未平缓下来的不安。"我很怕你一走，会以后再见不到你。"
李素卿听着，眼眶竟有些湿润，"傻孩子，我又不会法术，是消失不掉的。"
"可是......这么久，"蹭了蹭，双手环上他的颈，"要抱抱。"
李素卿没有片刻的犹豫，打横抱起了眼前的少年。
君玉笑得满足，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如现在一般开心了，"李素卿，像以前一样，你一直抱着我好不好？"
"好。"
"李素卿？"
"嗯？"
"李素卿......"
"我在。"
看着怀中眼神清亮笑容甜美的君玉，李素卿忽然为自己的迟疑不决感到愧疚，他是一心一意依赖着你的，你早已答应过要照顾他一世，任何事情任何境遇都没有理由退却。
"你放心，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低声说着，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第二十三章

"东家。"邵云容看着桌前摊着的票据，惊愕地抬起头。
"这些天我将名下的店铺和这间宅院算了算折价，连同生意上的结余，加总后平均分为三份，一份你拿着，一份分给店中雇工。这些是银票和地契，接手后，或经营或变卖都随你的意思。云容......"李素卿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稍往前倾了倾，"我这次，是向你告辞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邵云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辛苦经营多年的事业，就这样放弃了吗？为了他？"
李素卿微微一笑，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素卿......"邵云容仅说得出这两个字，半晌无语。想了想，却突然笑起来，"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以后这院子就姓邵了，别人见了我，也都要叫东家，我......"语气渐渐急促，而终于哽在这里。
"对不起。"李素卿低声道。不是没有歉疚，但是他没有选择。
邵云容霍然看过去，"只是为了那妖人，你家也不要，生意也不要，我们这些朋友也都不要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李素卿吗？"
"云容，"李素卿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坚决，"希望你能够谅解。"
邵云容再说不下去，转身拂袖欲走，却被李素卿拉住。回身看过去，那人眼里依旧是不变的真诚和决绝，才终于缓下脸色，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幼家贫，父母过世的早，功名未举时幸得李素卿照应，便一直在李家待了下去，说鞠躬尽瘁亦不为过。他原本是性子极淡之人，跟李素卿的随性而为自是不同，可这一刻突然间那人却说走就走，却是有些难以接受了。
见他脸色缓和，李素卿知道邵云容已经接受了这个决定，轻吁一口气，缓声道，"聚散终有时，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朋友因此而难过。此外，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你讲。"k
"前些日子去的那秦家，总归与我有过婚约。我想过，她们孤儿寡母的，若一次给多了银子唯恐歹人惦记，所以将一部分现银放在钱庄里，定期也有些利息收入。你代我与她们送去，也算了却一点心愿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邵云容说着，想李素卿向来心思缜密，若不是遇到那少年，假以时日定会大有作为，只可惜......不由叹道，"素卿，你若是有王侯的命，也定然是个昏君。"
李素卿失笑，"你倒真抬举我。"
邵云容顿了顿，接着说道，"有句话还是想提醒你，你们毕竟殊途，能避得了一时，难道要躲避一世吗？世事难料，你又如何能确保不与他分离？真到那时候，我只怕你陷得太深，却不能像如今这般从容抽身了。"
"我却没有想那么多，"想起君玉，李素卿径自轻笑着，"只要一息尚存，就去努力陪在他左右，这是我在心中许诺他的事情。"
※※z※※y※※b※※g※※
五更时分，天刚蒙蒙亮，东方微微泛青，隐约还带着残留的夜色。
李家后院门吱扭一声开了道小缝，接着推开门板，备好的车马缓缓从中驶出来。车轴转动，声音低哑而平稳。
李素卿从窗里探出头来，向门口那人挥了挥手。
"保重。"
"后会有期。"邵云容站在那里，无声地回答。
"我们为什么要走啊？"君玉尚未睡醒，还是一脸倦倦的神情。
"世间还有许多君玉没有触摸过的事物，我们正要去看。"
"真的？"
"嗯。"低下头看着怀中人，满眼温柔。
换车乘船，沿水而下，见两岸房屋渐渐稀少，而视野随之开阔起来。满眼翠绿，缀着点点繁花，犹如一幅初夏岭南的山水画。
再往前行，随支流而入，地势有了起伏，大约是进山了。时至中午，烈日虽当空而照，被浓郁的树阴挡下，舟内颇有几分阴凉。
君玉原本是应灵气而生，在如此山明水秀的地方更觉身心舒畅，游玩的兴致渐渐浓厚起来，便伏在船舷伸手去够水面。小舟逆流而行，只觉水流从指尖滑过，莹润清凉。君玉不由咯咯笑起来，极开心地向身后看去，迎上李素卿纵容的笑，也晃花了船夫满是惊艳的眼。
"公子，前面是最后一个渡口了，就停在那里吧。"
"好的。"李素卿向前望去，一个小小的石渡，四五级台阶，尽被青苔覆盖。走近了，才看到上面几只鸟雀的爪印，似乎曾在此处饮水驻足。
"早年间官府曾派人在这山中采石，因此依照山势修了这渡口，但是已经废弃多年了。公子来这里，看样子是不打算回去了？"船夫略作介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李素卿倒也不避讳，"山中幽静，适合清修。"
停好船，几人便从舱中往下搬运行李，除去日常用度，李素卿也带了些粮食和书籍，竟也堆起满满一筐。
"公子......"船夫似乎面有难色，犹豫道，"我若不赶着走，天黑怕进不了城了。"
李素卿笑道，"在下虽是个文弱书生，这些行李费几分力气也抬得动。既然如此，便在此处告辞吧。"
待小舟远去，李素卿看着身旁沉浸在山色中的君玉，轻轻搭上他的肩道，"走了。"
两人拖着竹筐走了半晌，日暮低垂时才望见林间一处稍显开阔的空地。竹篱稀疏，内有茅屋三两间，院中杂草丛生，竟也开遍不知名的花朵。院门处种着一株杜鹃，满树的艳红极为夺目。
君玉呆呆地看着那花枝搭成的门，几乎挪不开眼。
"初来南越时，与几位朋友一起进山游玩，觅得此处。那时只见里面的几间茅屋，不知何人曾居于此。于是稍加修葺，这株山杜鹃便是从不远的山崖移植过来。之后各奔前程，也无暇想起年少出游的经历，却不想竟开得如此绚烂。"李素卿微微感叹道。
"我喜欢这里。"君玉转过身，夕阳山花交错相映在那双明眸里，眼波流转间，竟让李素卿也看得痴了。

第二十四章

院后一道小溪蜿蜒而过，李素卿盛了些水，将房屋内外打扫干净。除去院中杂草堆在一处，拿火褶子点着了，烟雾冉冉升起。
君玉轻咳着说，"这是在做什么？"
"一来除湿，二来驱虫，晚上才睡得踏实。"
"可是......烟熏得好难受。"君玉说着，抬起衣袖擦了擦脸。脸上沾到烟灰，被他这么一抹多出几道污痕来，只有一双眼清澈灵动。
李素卿看着他不由笑起来，"如果没有记错，沿着院后的小溪向上追溯，不多远便是一处浅水洼。其间有泉水冒出，稍有凉意却不至刺骨，应该可以沐浴。"
君玉听了不由有些向往，开口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李素卿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徐徐向后院走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便顺手拾了些枯枝，就着火堆点着了做火把。
溪水潺潺，两人踩着鹅卵石前行，两旁树木的阴影投下来，怪诞斑驳。
"李素卿。"君玉手心攥得出汗，脚步也带了些迟疑。
"没事的，就快到了。"李素卿腿脚稍显不便，却还是极力稳住身形，一步步向前走着，终于停在一片水泊前。
"就是这里了？"只有几丈宽的小池子，四周堆砌的石块已被水磨至圆润，仿佛天然的浴池。
"嗯。"李素卿回答着，将火把固定在一旁，走上前替君玉解开衣带。
刚除了外罩，君玉抬头笑道，"我等不及了。"
在李素卿反应之前，他已经跳开了去，纵身跃入池中，渐起一片水花，笑声也融进了水声里，清脆玲听。君玉在水中径自褪下亵衣，任衣料飘到岸边。又见他卸了发簪，轻轻游到石壁旁，抬起手臂道，"帮我收起来吧。"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臂，李素卿一阵心慌，忙不迭地接过簪子，却被君玉反手扣住手腕，借力拉下去，簪子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咳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李素卿勉强抬起头浮出水面，抹了把脸，止不住轻咳着，"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顽皮了。"
君玉笑吟吟地站在对面，散开的发丝如水藻般荡在水面上，黝黑浓密，缠缠绕绕地漂过来。而水面下，是少年一丝不挂的姣好的身体。
虽然水温偏凉，李素卿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发烫，湿透的衣衫包紧了身体，稍做动弹便细细密密地摩擦着皮肤，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李素卿？"少年的声音带着一分甜美。
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李素卿苦笑着退后去，至少，要等他长大。
君玉有些受伤地看着他，指责道，"你在躲着我。"
"没有。"李素卿回答道，"只是，这样比较容易洗。"
"你的眼神好奇怪......"君玉探究般看过去，仍是一步步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