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青————清冷月色

作者:清冷月色  录入:12-26
冰青


我的家坐落在这座城市的贫民区。
家庭成员是我和母亲。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我的母亲是个无比美丽的女子。她有乌黑的波浪形长发,嬴红性感的嘴唇。她的皮肤白皙,眼神慵懒,总带着某些神秘气息。
她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所谓天籁不过如此。她在万籁具寂的夜晚唱歌,歌词是我不熟悉的语言。她站在窗前,皎洁的月光洒了一身,风将她的白纱睡裙扬成妩媚的线条。她拨弄着长发,歌声悠扬,看上去像女神般圣洁。
上帝也许都认为给予了她太多太美太好的东西,于是作为她的孩子的我,被剥夺了完整的权利。
我是个哑巴。我的耳朵可以听到声音,但我不会说话。
母亲说我是她最好的倾听者。她总有无数的心思要说给我听。
她说得最多的是关于我的父亲。她毫无忌讳。
据母亲的说法,和父亲相遇那年她十七岁,叛逆地逃离了父母的束缚做流浪歌手。她在肮脏的地下铁唱歌,呼啸的地铁湮没了她美妙的声音。然后有一天,我的父亲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小姐你的歌声很美。
我不屑地想着这个男人真没水平。多么差劲的搭讪。
母亲沉醉在往事中眼神迷离,她继续说着她在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就为他身上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所折服。她收起周身所有张扬的元素和那个男人去了酒店,然后在那里发生了所有八点档电视剧里会播放的戏码。第二天早晨男人扔给她名片说愿意的话保持联络。
于是母亲做了他暗中见不得人的情妇。
情妇,那个男人有自己的家庭。他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我的母亲却甘之如饴
几个月后她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也就是我。男人丢给她钱和医生名片叫他堕胎,母亲在那个夜晚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安静地离开。
她没有告诉那个男人她走了,她也没有拿他的一分钱。
母亲回忆完他们的故事后总是很久回不过神。她游移着眼神微笑着看我,似乎想透过我的身体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我于是起身倒冰水给她。她接过后一口气喝完。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你是个好孩子。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我真庆幸生下了你。
由于不能说话的缘故,我总是随身携带小纸贴。
那天我一个人去公园玩,一个平时就看我不顺眼的家伙忽然拦在我的面前想抢我的纸贴。我激烈地反抗,他又叫上两个同伴狠狠将我按在地上。
那个家伙得意洋洋地笑着拿起一只油性笔在我的外套上写下"我是哑巴"。然后他们张狂地离开。
我起身。我身上白色的棉布外套被撕开了口子,早已失去原先干净的颜色,上面有四个狰狞的红字。
我沉默着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见到有客人。
坐在简陋沙发上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他长得很英俊。母亲坐在他的对面,笑容惨淡而倔强。
听到声音她扭头看我,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她旁边,她扶着我的肩膀看我,表情复杂。
然后那个男人开了口,对我。
他说孩子你叫什么?
我扭身看他,他的表情温和又宠溺,让人心生好感。
我拿出水笔在纸贴上写上"青霜"递到他面前。
男人接过纸贴视线却凝固在我外套上"我是哑巴"四个字。
你不会说话?他问我。
我点头。
忽然感觉母亲握着我的手紧了起来,力量大得让我感到生疼。我听到母亲的声音颤抖着,甚至是有些狼狈的。我那一向美艳动人的母亲,她以一种意外的低姿态,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么久以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会来找我吗?
可怜的女人。我的心里溢满了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
男人沉吟着似在考虑措辞,母亲却像是害怕听到他的回答一般慌乱地开了口,不过是对我。
她说,青霜,这是你的父亲。
意料之中的话语。我对男人微笑。
男人伸手拍我的肩膀,语气祥和。青霜,你愿意和爸爸走吗?爸爸会带你住很大的房子,让你上很好的学校,给你买很多的东西。你愿不愿意跟爸爸走?
我回首看着母亲,她的眼神绝望。
去吧。她对我说,然后看向男人。
你真是个狡猾的人。她对男人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拒绝你的要求。
母亲一定是很爱这个男人的。我想。
于是我跟着男人离开。
我们乘加长的林肯车离去。
贫民区的路太窄,我们走出很远才看到停泊在住宅区入口的车子。那是辆黑色的漂亮的车子。
很多人围着车子在窃窃私语。
我跟着男人走到车旁,穿戴整齐的司机躬身拉开了车门。男人坐进去而后叫我的名字。
在那个片刻我的余光瞥到往我外套上写字的那个家伙。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表情滑稽。我对他微微一笑,脱下外套扔在他的脸上然后坐上汽车扬长而去。
我的心底有难以言喻的快感。报复后的快感。
男人怜爱地摸我的头发,他说: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做凤青霜。

我第一次见到凤美云是在一座别墅。那是一座纯白色的三层别墅,美丽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美云脸色暗黄,表情仄仄地躺在粉红色柔软的大床上。我的到来没有引起她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疲倦地斜着眼瞥了我一眼。女佣想扶她坐起,她挥手拒绝了。
这是姐姐,美云。父亲说。美云,这是青霜,你的弟弟。
床上的女孩轻嗯了一声,削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带着询问的表情看向父亲。他对我微笑,轻拍我的肩膀。他说青霜,姐姐生了病,你愿不愿意帮他治好病?
可是我又不是医生,怎么帮她治病?
父亲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他笑得善意,青霜,姐姐现在需要你的帮忙才能恢复健康,青霜是个好孩子,会帮姐姐吧?
其实我别无选择,不是么?我于是点头。
父亲笑得满足。
一直没有开口的美云说话了。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她的声线干哑,毫无生气。
父亲拉着我的手走下楼梯。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是和我母亲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如果说我的母亲总是带着某些颓糜的万种风情,这个女人无疑是端庄而娟秀的。她身上那种精明干练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内敛蕴涵与母亲完全南辕北辙。
这是大妈。父亲说,声音有些尴尬。
老实说我很佩服他。竟有截然不同的女人会与他千丝万缕。
我摆出自认最完美的微笑。对着我亲爱的大妈
她的脸色青白,表情有些扭曲,嘴角轻抽搐。她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眼神尖锐而严厉地看着我,那副模样仿佛若她手中握着刀叉的话一定会将我生吞活剥
我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不得不面对丈夫出轨的证据,哪个女人会心平气和?
蓝眼睛。她说,然后看向父亲,神情是强装的骄傲。这真是你跟那个贱人的野种?完全不像。
我无所谓地笑笑。
的确奇怪,我有一双冰蓝色的眼,既不随母亲也不同于父亲。甚至我的发色亦不同于父母。至于面容...这样说也许更恰当,除了白皙的皮肤是遗传自母亲,我生得完全不像与父母有血缘关系。
大妈挑起我的下腭。
你要记住。她说。如果不是为了救美云,你不可能有机会踏进这个家门。若检查后发现你也不合适,就立刻离开不要再让我见到。
我看到她眼中的冰冷。
她离开,我听到楼上有响声。抬头看,是一个额头有十字伤形的少年,年纪与我相仿。表情是愤怒、痛恨和厌恶。我们的视线对上后他啐了一口扭头跑了。
那是明轩,小你一岁,是弟弟。父亲说。
接下来一个星期父亲命他的助理带我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在那里我被抽了血液,各种颜色的电线和管子接满了我的身体。
三个星期后大妈拿着化验报告神情阴郁地看着我。
很遗憾,我不但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是这个家庭中唯一能救美云的血缘关系者。
大妈拉明轩着"噔噔噔"地上了楼。父亲笑得欣慰看着我,他说青霜这样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什么太好了?是这样一来我必须被大妈接受太好了?还是你亲爱的女儿终于有救太好了?
我爬上楼想回房间,路过美云房间的时候听到大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她说宝贝你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但为什么要是那个野种呢?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话语里是满满的不甘和无奈,以及仇恨。
隔着薄薄的门板,我微笑起来。
讽刺的是直到和美云同时被推进手术室,我依然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不过即使要把我的心脏挖出来给美云,我也无力反抗。
大妈一直拉着美云的手念着你一定不会有事直到手术室的门关闭阻隔了她们所有的联系。
我看到美云流下一滴泪。
我想安慰她但我不会说话。而且我没有随身携带纸笔。
关于手术的过程我一无所知,麻醉的效果好得像我得了失忆症。
醒来后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病床旁坐着管家夏川。
夏川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生得普通,眼角有昭示岁月痕迹的鱼尾纹。她平时待我很好,是让我喜欢的人。
看我醒来,她拿棉花蘸了清水送到我的嘴边。
我动了动嘴唇,夏川拿纸笔给我。
接过后艰难地写道:她呢?
美云小姐在加护病房。夏川说。先生太太还有少爷都在那里守着她,手术非常成功,放心吧。
我点头,疲倦地闭了眼。
一个星期后我出院,然后得知真相。
我听到两个佣人窃窃私语,年纪小点的那个说青霜少爷真可怜,那么瘦削却要将自己的肝和肾移植给美云小姐,听说移植了他的大半块肝。手术时太太竟说只要是为了救美云小姐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平静地回到房间。
脱掉衣服抚摸着肚子上的白纱布。原来我只剩下一个肾和不完整的肝脏了。它们该是如何的孤单可怜。
我觉得对不起母亲,她给我的身体不再完整。
自从那场手术后美云恢复了健康,她拥有了白里透红的美丽容颜。她的眼神明亮,笑容清澈。她将长发烫成旖旎的大波浪,穿着淡黄色的洋装沐浴在阳光下挥霍属于她的年华。
我的状况则不太好。食欲不振,即使夏川再怎么偷偷端来美味的食物,我也只能吃完了呕吐或者直接倒掉。我的皮肤变得苍白到隐隐透明,精神状态常常让夏川担忧。
也是从那时起,我停止了生长,身高定格在那个初春的167公分。
我经常想着也许我会一觉睡去再不醒来。
出院后的第十三天我回了趟家。有母亲的那个家。
穿过五个街区,走了整整四个小时。
打开门的瞬间我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惊讶片刻后我平静下来,顺着血的味道一路前行来到浴室。
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她安静地躺在注满水的木盆里,头发零乱。她穿着最美丽的白纱睡裙,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流出汩汩的血。她扭头看我,眼神是一片清明。
我走到木盆旁蹲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细腻滑润的触感。
不愧是我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能来见我最后一面,握着我的手送我离开。她笑得艳丽,语气欢快。我们心有灵犀。
然后她闭上眼,抽出最后一口气。
她的表情安详,美丽依然。
很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知道她为什么在知道父亲接走我的目的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放开了我的手。
难道只因为她爱他?
那么,我呢?
难道她不爱我吗?
十五岁的初春冷得让人颤抖。
我的世界终于只剩我一个人。

(本章开始[]为手语的内容~~)
别墅的阁楼是我的房间。天花板流畅地倾斜,看上去有些压抑。
阁楼上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没有窗帘,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唤我起床。睁眼后我会看到细小的灰尘在一束束斜穿进来的阳光下跳舞。
房间布置得简单,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盏台灯。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柜,上面摆满了陈旧的书籍和过期的杂志。
我经常看书到很晚。
那些遥远的漫长的经过岁月洗礼的故事。
我将旅行杂志上各国风情的照片剪下来贴在一本厚厚的硬皮本上。
我想我是幸福的。
这间阁楼的小屋少有来来访者。除了夏川,她每天会定时为我送来三餐。极偶尔的父亲也会来坐一会儿。我们安静地对视,一言不发。然后他安静地离开。
有时我会踏着椅子趴在窗前看向别墅的后花园。常会看到美云。她总是抱着精装本的图书穿着洁白的蕾丝公主裙坐在秋千椅上轻轻地摇晃。风吹起她的长发,她伸手抚平,优雅而高贵。
偶尔也会看到明轩。飞扬的表情肆意甚至是跋扈,难得宁静地偎在美云身旁沉沉地睡去。
那副画面美好得让人心痛。
我肚子上的疤痕隐隐疼痛。
喧嚣的初春即将过去。我的阁楼静止于时光的流溢中。
然后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的,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那天早晨起床,感觉到空气分子躁动不安。我坐起身,竖起耳朵细细倾听到楼下嘈杂的脚步声。
夏川来送早餐的时候,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财团的董事今天要来作客。夏川说。
我点了点头。
东方财团。我怎么会不知道,谁又会不知道。
那是东方财团啊,与凤世集团同立于金融业的尖锋,说出来让人钦慕的名字。
我偷偷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听到明轩惊天动地的叫声。
什么什么,那个华丽到变态的大少爷也要和他老爸一起来吗?
当然。这是父亲的声音。美云,东方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好好相处。
老爸,我在跟你说话欸...
明轩的声音很快被佣人慌忙的喊声打断。东方家的人已经到了。
我仔细听着。听到数人走进屋子凌乱的脚步,听到主客之间公式化的寒暄,听到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
真是无聊。我想。干脆去后花园走走,这几曰天天下雨,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好容易天晴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多好。况且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招呼来客,后花园是没有人会去打挠的。
于是我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溜下了阁楼。
我坐在秋千椅上,闲来无事地看看天看看地,然后低头绞玩手指。
一片阴影覆盖了我的眼瞳。我抬头,看到英气逼人的男人。
他无疑是个漂亮的男人。刀削般流畅的脸型,桀骜飞扬的眉眼,右眼下的泪痣闪着鬼魅般的色彩。
我盯着他两秒,然后略低头抬眼看着他,右手食指曲起指关节轻轻抚过下嘴唇。
这是我母亲的招牌动作。
每当她被人打搅觉得不耐烦时,她总是这样做。
明明是煽情的动作搭配着散漫的气质,却有冰凉的光芒泻出她的眼。那种恶意的眼光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威慑力。偶尔有不怕死的人以为那是欲拒还迎的挑逗,下场都是惨不忍睹。母亲那曾为父亲所收敛的狂妄姿态暴虐得让人心惊。
很显然我并没有母亲那样的魄力。男人只是嗤笑着看我。
你在做什么。他说。
我懒得理睬他,大大咧咧地瘫坐在秋千椅上,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眯着眼靠近我的脸。
蓝色的眼睛。他说。你不是本国居民吗?听不懂我说话?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你听得懂哪一种?
然后这个奇怪的家伙居然真的用每种语言说了两句话。
我对他微笑,打手语告诉他--[你很烦。]
男人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切,聋哑人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写下"你刚才说什么"递给我看。我冲他摇头。
该不是不识字吧。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转身离开。

推书 20234-12-26 :碎玉————衍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