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调查科----草の灯

千亚笑笑，既不特别得意，也不过分恭顺，"我明白。"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原地。而一旁的蓝雷却惊奇的发现藤井直视千亚的眼中浮起的淡淡的，说不清楚的一种温情，那眼神能把人心融碎。
他们绝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么简单。
这个念头如潮水般在蓝雷的脑海中涌现。意识到了这一点，蓝雷更加仔细的观察起藤井来。
他拥有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坚毅的鼻子，被横梳的黑发衬托得更加方正的前额，尤其是他的神态是那么不自觉地傲慢，举止从容不迫，清楚的显示出他的高傲与自信。与其说他引人注意是因为长相，还不如说是因为他那独特的气质更恰当些。只要是站在他周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那种气势所俘虏。
就在蓝雷出神的研究藤井之时，他却已经收回了直视千亚的眼神，"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他一边这样宣布着，一边笑着离去。
目送藤井走远，千亚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在蓝雷身上，"你的运气不错，要不是有那个倒霉的保安当你的替死鬼，现在我们的法医应该正在解剖你。"
乘蓝雷惊呆的这会工夫，千亚掏出烟来点上，等他把烟衔在嘴里，把一丝烟草味送进寒冷而阴沉的空气中以后，才又接着说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了。"

再次来到千亚的酒吧，已经是黎明时分，酒吧早已打烊了。
蓝雷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不曾仔细观察过这里，现在看着湖蓝色的墙面和同色系的地板，他忽然想起千亚说过自己曾经经常来这里，看来的确如此。这些颜色配上亚麻色的椅子，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尤其是现在坐在这里，看着千亚在吧台内倒酒的身影，更是恍若昨日重现一般。
"千亚，我以前经常来这儿，有人陪着我么？"他有些急不可奈的想要知道，在这阴影和灯光的交错下，他在这里曾经度过了怎样的时光。是美好的？还是不幸的？
千亚端着两杯Scotch转过身，用脚拨过一只三脚高凳坐下，并且看似随意的把一只杯子推向蓝雷这边，"没有。"
千亚的回答使他有些意外，他盯着他，"我一直是一个人？"
"蓝雷，我们现在该讨论的不是你有没有伴的问题。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仔细想想，到底做过什么事招惹了那些执鬼。"尽管千亚的话还是那种异常的平静，但平静下是不可掩饰的愤愤。
"谁？"刚问出这个词，蓝雷便明白了这个‘它们'指的是谁，摇了摇头，"我第一天上班就遇到它了，在这之前......似乎没有，不过车祸之前就不知道了。"顿了顿又说道："对了，执鬼是什么？"
千亚此时已经将外套脱去，露出里面的亚麻色衬衫，朴素的颜色很衬他洁白的肤色。此时他看似不经意的用右手抚摸着右边的耳垂，那里戴着一个小小的耳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竟略显得有些无奈，"你把回忆丢的可真够干净的！"苦笑了一下，一边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一边说道："没办法，既然都忘了，就给你普及一下。"
"你相信这世界有鬼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么？"
蓝雷摇了摇头，忽然在他觉得自己在千亚的眼神中瞥见从前不曾出现过的尊重。
"我们也不相信。"千亚笑了笑，"不过不相信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听他这么说，蓝雷不由得想起了连日来纠缠着自己的那个女人。挑起眉梢刚想说话，千亚却用眼神制止了他，"我们并不认为你所遇到的那些就是所谓的鬼或是灵魂。"
"按我们的话来讲，所有的灵异事件都是一种物理现象，一种现代物理可以解释但还没彻底弄明白的物理现象。我们管它叫‘场'，也就是说它具有磁场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电流会产生电场，磁铁会产生磁场，但这些‘场'对于绝大多数人，却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切身真实的体会，却在脑海里相信它的存在，就好像收音机的无线电波、电视信号，那些所谓的‘鬼'也是一样。"
"你应该有过这种感觉：即使没发生声音或影子之类提醒你，你仍然感觉到有人的存在并靠近了你。其实这就是你的场感觉到了他的场的存在，并以某种目前我们还不了解方式告诉了你，就像一个磁场进入另一个磁场结果造成磁场叠加并相互干扰一样。"
"另外，一般人死后自身的‘场'便也随之减弱并逐渐消失了，只有那些生前有什么很强烈的愿望，这个愿望充满了死者的大脑，就有可能强化这个‘场'，从而无法使其逐渐消失。这在所有的鬼故事里，都被称作‘执念'！而死者所留下来的‘场'就被我们称为‘执鬼'。"
"每个人的场都是不相同的，但是，当一个活着的人能够感知到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场'，那就一定有什么原因。而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的‘场'真的变成了‘磁场'，它开始帮你吸引周遭的那些可以感知到你的‘场'的那些东西。"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更变你的‘场'的属性的原因，然后再将它改回来，否则那些‘执鬼'就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融入它们其中为止。"他语气坚定地说出最后这几句话，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解开衬衫的第三颗扣子。"现在你明白了么？"
蓝雷整个人已经变得呆若木鸡，不光是千亚所讲的事情，还有他的话语、他的魅力，都已经让他有些情不自禁。他希望他就这样一直说下去，希望时间不再流走。
"源蓝雷！"看着蓝雷的一脸茫然神色，千亚意识到他刚刚在游神，脸上露出一抹不悦的神情，将眉头锁得更紧了。
被点名的蓝雷这时才发现千亚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说话，目光定在他身上，"喔，我知道了。"
千亚抬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渐渐变蓝，但街灯仍在晨雾中朦胧的亮着。忽然他发现有个奇怪的人躲在阴影下，他透过玻璃窗看着他，动也不动。琥珀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把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双眼中。
那个陌生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暗处，右手插在黑色的外套口袋里，将近整整一分钟，他就那样不停地猛抽着烟，眼睛一直盯着酒吧的落地窗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蓝雷的声音，"我该走了。"
"不行。"千亚面无表情，声音不带任何温度的下命令。
"可是......"蓝雷有些意外，想说些什么，但话刚出口就被千亚打断。
"你现在需要保护。"

第 9 章
蓝雷延着千亚的视线看出去，一个黑衣人的身影立在街角，宛如猛禽般的盯着他们，即使在黎明那微弱的光线之下，那锐利的眼神依然清晰可辨。
"是谁？"蓝雷有些紧张起来。
"不认识。"
"是冲我来的？"蓝雷一双眼睛睁的更大了，并且露出一副神精兮兮的表情。
千亚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水仙。"
"什么？什么水仙？"
"他已经这样监视我一个星期了。"千亚侧身将酒杯重新端起，呷了一口，淡淡的说。
"哦？！"蓝雷吃惊的望着他，两道眉毛，一道扬起，一道皱着，"他监视你？为什么？"
千亚不屑一顿的哼了一声，道："他自然有他的理由，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就由着他？"听见千亚的回答，蓝雷更加惊讶了，他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有人盯着自己，竟然还放任他，不闻不问。
"为什么不？"千亚漠然的说道，那神情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蓝雷疑惑着，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千亚竖起左手食指搭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站起身向落地窗走去，但在距离窗户还有几步之时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窗外的街道，仿佛担心只要他再移动一下脚步，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蓝雷尾随着他走过去，见他停下便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蓝雷迟疑了半晌，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因为他不知千亚此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此时他们站在这里是在等待什么，但千亚的表情分明是不想再回答他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宁静的黎明街道上，隐隐有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马蹄声？'蓝雷暗自吃惊，什么年代啊？在东京现在难道还有马车这种东西？
二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落地窗靠过去。街道上除了仍然亮着的街灯下站着的那个神秘人，空无一物。但那声音显然没有留给他多少疑惑的时间，很快的就出现在蓝雷的眼前。
它从远处的地平线向街道这边驶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轮廓逐渐清晰。这的确是一驾马车，由两匹全身漆黑的马驾辕，但它们拉着的并不是车箱，而是一个平板车斗。驾车的人看不清长相，因为他用一个巨大的斗篷将自己的脸全部都遮住了。
蓝雷不由得疑惑，这驾马车从哪里来？它又要驶向哪里去？为什么自己从没有见过它？而在银座这种繁华的地方怎么会有马车明目张胆的穿行在街道上却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蓝雷偷偷瞄了千亚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太对劲，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仿佛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正在啃噬着他。
"救命！啊--"声嘶力竭的求救声令蓝雷陡然一惊，向窗外望去。
只见那个监视千亚的男人面容扭曲到几乎难以相信的程度，挥舞着双手，呼喊着向酒吧跑来，他一面跑着，一面向身后看去，仿佛在他后有什么恐怖且致命的东西在追赶着他。可是在他身后的人行道上什么也没有，除了汽车道上渐渐驶来的那驾马车。
看到那人这副样子，蓝雷便疾步向酒吧的大门走去，想去打开门让他进来，但他刚迈出步子，身体就被人拽住了。
"别去！"千亚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为什么？你没看到他在向咱们求救么？"蓝雷有些气愤了，不论那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监视他，但现在很明显得他需要帮助，在这种时刻绝不能坐势不管。他一把甩开千亚，向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住！"千亚两步追了过来，更加用力的抓住他的胳膊使他转回身来，并且一把将他推向墙壁，双手紧紧压着他的肩膀，发狠的吼道："现在打开门就是送死，你活够了，我还没有？！"
蓝雷没想到千亚会做出如此野蛮的举动，登时傻了似的看着他。
就在两个人四目互瞪之时，窗外响起刺耳的刹车声，随着一声凄惨的叫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地上。
不知是因为这一连串的声响吸引了千亚的注意，还是他认为一切都结束了，总之他放松了对蓝雷的禁锢，令他甩开他冲出门去。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蓝雷看到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在渐渐驶离的马车上向他转过头来，然后马车顺着街道疯狂的飞奔而去，转眼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而在马路的中间停着一辆Toyota，司机似乎吓傻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爬在路面上的那人倒在血泊中的人。
蓝雷冲他吼道："快，叫救护车！"同时他跑到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那里早已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
"他已经死了。"千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那样低沉、冷静，一如他此刻盯着尸体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雷站起身直视着千亚，他此刻脸色苍白得可怕，唯有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全部生命都已投注在眼睛上。
"只不过是幻觉。"千亚的声音出奇的清晰和冰冷，像冷水淌过石头发出的声响。
"什么？"蓝雷竟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自己眼睁睁看到的场景怎么会是幻觉？一定是他搞错了，"怎么可能？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吗？那马车，那个人拼命的跑过来，这怎么可能是幻觉？！"
千亚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声音低得几乎象耳语一样，"我一时给你解释不清，这儿也不是说这些事的地方，警察就要来了，咱们先回去再说。"

回到酒吧内，蓝雷坐在千亚面前，身体略向前倾，一面说着，一面情绪激动起来，"那人就死在你的门口，你竟能如此无动于衷？！"
千亚靠在椅背上，两只手的指尖对顶在一起，重新露出他最常见的那种极为冷静，法官似的表情，冷冷的说道："我是警察，死在我面前的人何止他一个？如果每次我都像你那么冲动，不计后果，恐怕这条命早丢了N次了。"
"可是我的确看到那驾马车，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千亚仍用他那种低沉的，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兴奋的声音说道："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相信这种神怪的事么？"
"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什么了！"蓝雷无奈的向后靠去，一只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掠去，看起来有些疲惫不堪了。
"不论你信与不信，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没看到什么马车，如果说那个人真的受到什么威胁，那也是他自己产生的幻觉。换句话说，是他自己的幻觉杀死了他。"
"你什么都没看见？那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是什么幻觉吓着你了？"蓝雷的语气浮现嘲弄，淡淡的，可是一接触到千亚那双藏着落寞与失望的双眸，心又被自责所占满。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千亚看着蓝雷的眼神似乎陷入进一片幽暗之中，他缓缓开口道："蓝雷，我希望你能够像以前那样信任我。"这声音轻得没有丝毫重量，但言语中的落寞却清晰可闻。
"千亚......"蓝雷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千亚默默的摇了摇头，"你该上班去了。"
蓝雷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总觉得，只要一离开这房子，千亚对他而言就似乎变得疏远起来了。
"走吧，我送你。"
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千亚首先站起了身，他们并肩走出酒吧的大门，而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微妙感觉也在每一个步伐中递减着。最终当蓝雷坐上计程车离去，仿佛陌生人一样。而千亚，则长时间的站在原地，盯着蓝雷的那辆车，望得出神，终于，那两盏尾灯还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了。

第 10 章
路边停靠着一溜等待客人的出租车，司机们疑惑的望着仍呆立在原地的千亚，"先生，要车吗？"他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向回走去。
一阵寒风轻轻拂过，暗紫色的阴影在狭窄的巷子间蔓延着，千亚加快了脚步，似乎想摆脱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他的脑海中此刻依旧是蓝雷的脸庞，蓝雷的声音，和蓝雷的味道，蓝雷的一切都全部深深地烙在了他的灵魂里了。
当他推开酒吧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藤井坐在面向门的那个沙发上。听到门廓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他立刻抬头张望，一见到千亚，便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仿佛很意外他的出现似的。
"我猜你就没走远，不然怎么会连店门都不关。"
"去送了个朋友。"千亚响应他。
藤井依旧坐着，坐姿端正，但是看起来很舒服，雪白的衬衫在深色西装袖口若隐若现，带着暗纹的同色领带规规矩矩的系在颈间。这就是藤井，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井井有条，没有谁会想到这样优秀的男人仍会是独身。
"是源蓝雷？"虽然是问句，但显然他已有了答案，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