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女孩。"方丹安慰似的笑著,说了句比较不会惹麻烦的漂亮话。
小锺又笑了笑,不以为意。
"我很想吃完这顿饭,但是好像有点难耶。"小锺依旧微笑著,眼里闪著泪光,"明明是我甩了你,怎麽好像我比你难过些的样子。"
方丹望著她,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无语。
方丹006
终於又是一个人了。小锺走後,方丹一个人在那里吃完了饭。买了单,剩下的菜还打了包。他突然不想那麽快回去,但又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可做。於是拎著菜,一个人慢慢的在街上走著。
如果要步行的话,从这个闹市走到他的公寓需要五个小时。走了两个多小时,方丹终於累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傻事。
为什麽会这样呢?方丹解释不了自己的心情。方丹觉得自己是有点喜欢小锺了,只是他亲手将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想到这里,方丹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苦涩。
"你到底还要走到什麽时候?"背後冒出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方丹本能的转过头,意外的发现是邵小天。
"社...社长?你怎麽会在这里?"现在不是应该陪著小锺的吗?
邵小天的脸冷冷的,瞪著方丹,却不回答。
方丹也不勉强,随即转过身来,拖著腿一步一步往前走。对这个人,他算是已经仁至义尽了。女朋友被他抢了,工作上被他穿小鞋。他再怎麽没脾气,现在也不想面对他。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邵小天走到前面截住方丹,质问道:"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有将自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推的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但是你不喜欢的话,现在干吗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方丹望著面前的邵小天,因为站得很近,所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虽然英俊但是很愤怒的脸,方丹不知道他的愤怒为什麽可以这般理直气壮。他叹了口气,别开脸去,不再直视邵小天,方丹幽幽地道:"社长,你别再欺负我了好不好?"
方丹的声音里有一种绝望的意味,邵小天听了,既酸楚又愤怒。
"如果你真太讨厌我的话,我就辞职好了。"
方丹的声音还是淡淡地幽幽地,像一个没有什麽生气的人弥留的时候吐出来的。邵小天被震到了,一股熟悉的恐惧从他脚底升起。
邵小天只好缓下语气来,讨好似的道:"对不起。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对不起你,但是,方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麽?一点印象也没有?"
方丹蓦然瞪大眼睛,不知道邵小天为什麽会这麽说。
邵小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你果然还是选择了忘记我,甚至还选择爱上了小锺。"
方丹全身细胞都拧了起来,邵小天的话太诡异了。莫非自己失过忆?
邵小天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没有失忆,你只是忘了。我送你戒指,向你求婚,甚至还和你上过床,三年来,我一直再等你答复我。可是你却一直再装失忆,你一直再装。"
邵小天的话像一个炸弹,炸懵了方丹。戒婚?求婚?上床?三年前?方丹完全没有一点印象。这是一句玩笑话吗?但是如果开这种玩笑未免也太恶劣。等到方丹回过神来,邵小天已经离开了。
方丹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回的家,也不知道怎麽回的。只是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床上,脑子里还是邵小天的话。三年前,是他大学毕业刚进这个出版社的时候,他记得刚来的时候,邵小天对他还亲切一些,他们还会时常一起吃吃饭。但是没过多久,就变得很陌生起来,其中的缘由,方丹并没有细究过。但是绝不可能有邵小天说的那些,求婚?还戒指,方丹的脑子里没有一点戒指的影子啊。他实在记不起邵小天什麽时候送过他东西,除了每年一度的同事会纪念品。
想来这里,方丹突然灵光一闪起来。从床下抽屉里摸出那三个盒子,方丹的手有点儿颤抖,他打开第一个,头顶像被打了一记闷雷。果然是个戒指,素雅的白金男戒,内圈里还刻了二个字母S&F。似乎是邵小天和他的姓氏首字母。里面还有一张微微发黄的纸条,写著:will you marry me? We can go abroad.
来不及细想,方丹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里面却什麽也没有,只剩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著:一年前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我答案了?天。
第三个盒子依然是张纸条:一个月之内,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方丹007
邵小天没有说谎。方丹的脑子乱糟糟的,对自己的忆记严重怀疑起来。邵小天喜欢他这个信息远不及自己将这些所有的事情全都忘掉的事实来得震憾。
方丹想起了三年前,他刚来到这个出版社,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好,自己也活泼一些,常常会参加一些朋友同事聚会。邵小天喜欢拉著他,方丹那个时候一点也没有将他当社长看的,只觉得他是一个很亲切的朋友。只是,这一切什麽时候变了?好像是第一次同事聚会,刚好是方丹生日的那一天,方丹以为那是邵小天给他的surprise party之类的东西。但後来,他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那确确实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每年一度的同事聚会,而且,每个人都收到了礼物。
失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方丹偷偷的问了下老王,证实了同事会每年都会有。那个晚上邵小天也好像刻意的和他保持著距离。那是方丹来到这个出版社的第一年,很多同事都来灌他酒。而那个晚上,方丹真是喝太多了。
等到方丹恢复记忆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从自己公寓的床上醒过来,浑身上下每根骨头每个细胞都发痛。头也是沈沈的,方丹什麽也想不起来。昨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想不起来了。自己怎麽回公寓的,他也记不起来了。
最後,方丹放弃了要记起来的念头。
然後,方丹轻快的生活很快就变了。日子和往常并没有什麽特别不同,但是方丹的生活里少了一种很轻松的东西。是什麽,方丹也说不上来。
这实在是一只漂亮的戒指。方丹苦笑了一下,他一直是个淡然而安静的人,但原来他的生活也可以这麽黑色幽默。没有什麽东西是可以完全意料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某一天,也会突然吓你一跳,吓得你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
方丹觉得有点心痛,邵小天这个人,他到底该拿他怎麽办。
糊思乱想了一个整上,方丹顶著两眼血丝去上班了。他难得的惟悴的模样吓了所有人一跳,有同事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失恋了。听者有心,小锺也很内疚的样子。方丹苦笑了一下,无从解释。
约了邵小天在停车场。方丹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他不知道邵小天想去什麽地方,但他觉得有必要将这几年来的误会解释一下。所以,在那里等著他。
邵小天准时出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命令方丹上车或者做些其他什麽。他只是站在他面前,望著他,一句话也不说。
"社长,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吧。"方丹有点儿据促。
邵小天闻言,这才将车打开。坐定後,邵小天问:"你想去哪?"
方丹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决定就好。"
邵小天这没有说什麽,开起车来。
车里的气氛因沈默而变得有点儿微妙。方丹想要打破这种安静,但是不知道开口说些什麽。侧望了邵小天一眼,他似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开车上,没有交谈的意思。
就这样,一二个小时过去了。邵小天将车子开到了海边,原来这是他的目的地。方丹有点儿讶异,但是没有问什麽。
邵小天熄了火,开口道:"说吧。想对我说什麽?"
"我..."方丹讷讷地,清清嗓子道,"我知道事情到底怎麽回事了。社长,这是个误会。"
邵小天的表情暗黯下来,似乎已经没有听下去的耐心,打开车门走出去。方丹急急的跟了出去,道:"社长,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才知道你送过我戒指,你每年的同事会礼物,我都放到床底下的抽屉里。我一个也没打开过。我昨天晚上才将它们打开。社长,对不起。我不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让邵小天止住了脚步。他停下来,转过身来望著方丹。他的面部因为克制著某种冲动也泛起了青筋。方丹被吓到了,止住口,没有再说话。
邵小天却反而大笑起来,像中了大奖似的愉悦:"太好了,方丹。误会,真是个有趣的误会。我这一辈子做了这麽多次策划,没有哪一次失败过。但我最用心设计最多次最害怕弄砸的一次策划,成了一场误会。我故意挑你生日的时候办同事会,我故意将戒指藏在你的礼物里,像得了强迫症似的每隔几分锺就要确认一下会不会和别人的混淆。我不允许失败,不允许有任何差错。但是现在你告诉我这是个误会,你甚至从来不知道我曾经像个白痴一样自以为完美的策划了一场精巧别致的求婚。方丹,没错,这就是个误会。只是你的回答来得太迟了,如果三年前,你能这麽对我说,三年前你告诉我你不是同性恋,就好了。现在我已经不接受我不想要的答案。所以我一直等待著,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回答我,我在等你正视这个件事,几个月前我给你下了最後的期限。但我得到的答复是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你和小锺在谈恋爱。你知道我当时是怎麽想的吗?方丹?"
方丹直视著邵小天,没有搭理。邵小天似乎平静下来,冲著他微笑,道:"方丹,我要你永不超生。你和我,注定永不超生。"
方丹008
邵小天将方丹扔在了海边。望著孩子气的邵小天开著车子绝尘而去,方丹呆呆的站在沙滩上有点啼笑皆非。这已经是傍晚,这时候偏远的海边是拦不到任何车子的。他只好慢慢的踩著细沙往马路边去。不走个一二个小时是拦不到车的了,方丹想著,叹了口气。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方丹看到了邵小天的车子停在前边。走近去,邵小天将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做半寐的样子。方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掌握了邵小天的心理。他常常是孩子气的,就连软化的方式也这般别扭,像赌气似的,千万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什麽服软的话。
方丹聪明的拉开车门坐进去。邵小天咕哝了一句:"几分锺路,走了这麽久。"
方丹又好气又好笑,汽车的几分锺和两条腿能比麽?他没有搭话。邵小天已经发动起了车子。
和来的时候一样,车里很安静,两个人各怀心思,没有交谈。邵小天的电话响了,他接通。方丹很清楚地听到那是小锺的声音。
"你在哪呢?"她问。
"和朋友谈点事。"邵小天的回答很简短。
"什麽朋友啊?"
"普通朋友,你不认识的。我在开车,不和你多说了。"邵小天要挂电话。
那头的声音急急地:"等一下,今天不是约好要来我家吃饭麽?你连电话也没一个,不来了吗?"
"哎,对不起。我今天临时有事。就忘了。我不去了,你自己吃。乖,拜拜。"
邵小天说完就挂掉了电话,仍专注於开车。对话全部落入方丹的耳里,他有点儿难过。讷讷地道:"对不起。社长。"
邵小天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应该那麽突兀的约你出来,我应该想得到你有约会才对。"方丹叹了口气,半晌,又道,"但你不应该那麽对待小锺。"
邵小天眼瞳冷冷地,嘴角却微微上扬,道:"怎麽?心疼了?"
"不喜欢她就放掉她。"
方丹急切地担忧,让邵小天更加觉得刺眼,他冷哼道:"你没资格教我怎麽做,方丹。所有这一切全是你的错,你不将小锺拉进来,我就不会去招惹她。"
方丹的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正在怒头上的男人。邵小天说得并没有错,只是自己,似乎也没有罪。但是事情为什麽会发展成这样呢?
邵小天将方丹送到了楼下,方丹还是呆呆的坐著。邵小天有点儿不耐烦似的,硬邦邦地道:"下不下,不下我开车了。"
方丹回过神来,幽幽地道:"社长......"
"什麽?"
方丹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道:"哎,没什麽。我到了,谢谢你。拜拜。"
方丹说完连忙下车去,望著邵小天的车子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很平淡。只是方丹比以前更留意比小锺来,他看得出她的明显的不快乐。方丹很内疚,觉得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又无法对她说实话,这是他最自责的地方。所以,对她更照顾起来。
小锺非常感激,但是又觉得方丹可能想要挽回自己,所以只好客气而疏远。方丹察觉到了。
一次在文印室的遇到的时候,他问她:"小锺,在你心里,我是个可以信耐的人吗?"
小锺愣了愣,仍点点头。
"那麽我请你离开社长。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没礼貌。但是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社长不适合你,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
小锺悲悯地望著他,道:"方哥,对不起。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女孩。"
方丹苦笑了一下,解释道:"你误会了,不是我有什麽私心......"
邵小天这时候走了进来,微笑著,挽住小锺的腰,做秀似的亲了亲她的脸,很甜蜜的样子,道:"说什麽呢?"
小锺心里已经美开了花,因方丹在这而有点儿发窘,娇羞的拳了邵小天一下,道:"公共场所啦。"
方丹苦笑,只得走开。邵小天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问她道:"他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啊。"
小锺微笑著,白了他一眼,道:"怎麽,你吃醋啦?"
邵小天也微笑道:"对,我是吃醋啦。"
吃醋啦,他透过玻璃望著方丹,恨恨地咬牙。
小锺撒娇道:"我就知道,男人都这德性。平常不把人当回事,放在一边晒著晾著,有危机感的时候才会跑过来。真是劣根性!"
邵小天笑著搂住她:"是啦,是啦。今天一块看电影怎麽样?"
"好。"小锺很愉悦地,"但不许再放我鸽子啦,我也很有脾气的。"
"不敢不敢。"
邵小天的耐性到这里刚好用完。小锺已经印好东西走出去了。邵小天还是站在那里,望著方丹,若有所思。
方丹009
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出版社又回复到了以前的平静,方丹似乎也回复到了半透明的状态,不到了特定时刻,同事们很难想起他来。前一阵子社里那场噱头十足的三角恋,以小人物的退出而平淡收场,不留一点悬念。方丹躲在角落里,安安份份地审阅著那些又难懂又复杂的大块头译作。
倒是社长邵小天表现得越来越焦躁。以前还很和蔼的表情,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常常板著脸,像结了一层霜,令人不寒而栗。同事们都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发现他何处不顺心。邵小天的亲合力随著上一次的偏袒事件已经被破坏殆尽,大家只剩下了敬畏,哪怕是大冽冽的老王,也没有人有胆子当面八卦。所以,议论归议论,大家见到本尊,还是会装出认真工作的样子来。
小锺也一天天憔悴了。虽然脸上还是挂著笑容,但方丹看得出来,那是强撑出来的。他很想做些什麽,但是想不出有什麽可做。只是内疚与日俱增,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方丹萌生了去意。倒不是他想逃避什麽,只是他觉得如果他离开的话,邵小天失去了的观众,应该就会放掉小锺了。他来到S城已经七年了,从大学到工作,不能不说没有感情,但是这里终究不算他的家。
S城是他母亲的家乡。她一直念著这里,却至死也没有回来过。方丹是为了她才来这边念大学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方丹是想来看一看这个他母亲怎麽也忘不了的地方,所以才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