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他们都没能学以致用,水平低下。接近四年的医学课程只让他们遇事加倍慌张,生怕病情发展,生怕死掉。非但没有从老师那里学到处理疾病的方法,反而把奶奶妈妈教的生活常识给忘记了。
张咸右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左右,乔信趴在急诊病床边上睡着了。张咸右比起要感谢的心情,其他奇怪的感觉反而多了一些,于是心情不能好转。他躺回病床,自觉体温已经下降了不少,还有一些余热,身体的不适感也减少了。回想起不清醒的几个小时之前对室友的暗诟,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到早上七点为止,张咸右没有彻底睡着。也许是感冒导致的,他觉得十分烦闷。在一边的室友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对他觉得有些不耐烦,又再次想起昨晚心里想的事情。一般人在这种情况该有什么反应?虽然觉得自己有些忘恩负义,但是一般人在碰到感冒被强迫送医院也不会感谢吧?果然奇怪的并不只是自己。
七点后,护士告诉他他不必住院,可以回去了。因为是本校的学生,急诊室免费借他们躺了一宿。张咸右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乔信,注意到他头旁边的病历。拿起来时中间的夹页掉了下来,拂过乔信的头顶,掉到地上。乔信哼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张咸右在乔信揉着脖子的时候下了病床,穿好鞋,再捡起地上的交款单。
"好点儿没?"他的脖子看来受累不轻,揉转了半天,打了个呵欠问。
"好得不行。"张咸右不能掩饰口气中的火药味。
"哟,爷,您精神啦?一早下床气啊?"乔信莫名其妙的被张咸右轰,不知哪里惹人不爽的他自然不爽。
张咸右不吭气了。想想他还不是为了自己折腾了一夜,这个态度也是过分了点。
然而不说话就更让人误会了,乔信瞅了一眼他手中的交款单,本来想说"那你就不要还钱了,反正是我硬要你看病的。"回头一想,这么一来,没准儿就僵了,于是又把话咽回去了。
沉默地往宿舍方向回去。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一大早就颇有些热度。还有些虚弱的张咸右扶着树歇了会儿,乔信往前走了几步,跟着停下,虽然是头也没回,至少算是在等他。
妈的。莫名其妙。你不会自己先走啊?什么意思?张咸右不能理解心中怒火从什么地方来,咒骂着离开树。乔信一觉察他开始走了,也不等他,先往前走去。
离宿舍还有一段路程,在食堂门口时,乔信停下来等张咸右。
"先吃饭吧。"乔信说。
"我回寝室吃。你吃完了去上班,我今天不去了。"注意控制自己的口气,张咸右说。
"行。那你自个儿好好歇着。我帮你请假。"
第四章
林溪带来了奇怪的手信,是她父母之前到北京去游玩买回的果脯。
林溪把它带到张咸右的寝室里。乔信表示虽然是北京人但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于是林溪劝说--也许是逼迫他食用了一个,他便捂着牙去一旁蹲着了。
生病中的张咸右意思了一个,他的女朋友注意到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后,就很干脆地把整盒送到洪松他们寝室去了。
萧申是懒出名的,手信、土产这种词没有出现在她的字典中过。不过这一次她意外地带来了一个的钱包,是四月份时乔信去商场窥视了几次的nike三折叠灰色运动钱包。因为把钱用于在变暖前几天买了件打折冬装外套,乔信虽然对那个钱包垂涎三尺,但苦于贫困。对于无论什么东西都喜欢使用运动品牌的男人,女朋友曾经用数种方法开导过,但是结果反而变成没办法只好纵容这种习惯。
当女朋友把钱包给男朋友时,男人却叫起来:"操!姐您这瞎花哪家的钱啊?要买什么给小爷也不问问小爷想要什么?"
萧申完全没有料到男朋友的反应如此奇异,但不愧是谈了两年的朋友,马上反应过来他的真实含义,于是冷哼道:"不要?姑奶奶拿回去自己用了。"
"咦,我可没说不要。"乔信抢回钱包,道:"买都买了,我能不要吗?"
女朋友不慌不忙说:"可以啊,又不是特意给你买的,我的钱包不也该换了?"
"行行行,算我贱,给我吧。您以后可少花这种钱啊,小爷想要什么自己买去,您给钱就好了啊。"
隔壁桌坐的张咸右于是被自己的女朋友悄悄询问:"乔信真的不要啊?"
张咸右低声说:"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乔信最近已经对运动品牌失去了兴趣,坚称以后的装备都要往户外方向发展。
林溪坐在张咸右身边的椅子上,玩弄他垂到肩膀的头发,第复数次提议:"扎起来吧。"
张咸右的头发和大多数男生一样,粗硬,只是颜色有一点浅。被嘲笑为PKU患者(苯丙酮尿症患者,先天缺乏酪氨酸酶,不能合成黑色素,色素浅)的张咸右的肤色、虹膜、发色都比较浅,和他那深轮廓的眉目鼻唇、高个儿一起,使他看上去和一般人有一些不同。
烧退了但炎症持续的张咸右带着鼻音说:"麻烦。"
"那为什么不剪了?"
"更麻烦。"
林溪笑道:"我怎么不觉得你怕麻烦?耍帅吧你?"
"是啊,就是这个原因。"张咸右说。
萧申从乔信的桌边窜过来,递给林溪一圈粗大的扎头绳,从她本人披散的头发及头发在中部凹陷下部拱起的状态看,那绳是刚刚从其头上解下来的。
"有女人了再耍帅不可原谅,溪溪,教训他。"
"哎呀得了吧你,你疯了不成?丑死了,快把头发扎起来。"乔信对于萧申的失礼行为极为不满,当下嚷嚷起来。
"怎么啦,又碍到大爷你啦?"萧申白了乔信一眼,"我丑?这位PKU仁兄披头散发就美啦?"
"那是你管的事儿吗?"
眼看战争升级,对于PKU一词原本十分敏感的张咸右控制住脾气,从抽屉里取出扎头绳在食指上晃了一圈:"萧申,我自己有,一会儿就扎。"
"是嘛。出于耍帅是绝对不行的,要多为女朋友着想。不要因为住在一起就近墨者黑啊。"
"你别学泼妇指桑骂槐行不?还嫌不够吵?"乔信怒火被煽起。
事态即将难以控制。林溪忽然说:"哎,你们俩干嘛为一男人的头发吵架呀?早知我就不说了```"
"是啊。人家小俩口打情骂俏的,你们俩急什么?"黄彪从他忍了数天不碰的陈亮的电脑前回头,说了一句。
张咸右随手扎了一下惹事生非的头发。人多的吵闹使他本来隐隐作痛的头壳开始明显的疼起来。
"萧申你是不是快考试了?"林溪忙于转移话题。
萧申和他们不一样,她是第二临床学院(简称二系)的五年制学生,而他们是第一临床学院(简称一系)的七年制学生,已经降级的黄彪和陈亮是从七年制降级到五年制,但是还是一系的。三方面的考试安排并不完全一样,但同是五年制的,课程安排上萧申和黄彪他们是类似的。林溪估计萧申差不多也有些课程该结业了,所以这么问。
"啊,是啊,十一号考妇产,复习得很痛苦。"
"比别人笨嘛。"乔信借机报复,"说你不该溜回家吧?"
"好吧。"萧申不生气,反而笑着说,"打赌吧。考上九十你请我吃饭,考不上我请你。"
乔信无语,半晌悻悻然说:"谁跟你赌,你们的考试也忒简单了,姐你的运气又好。"
张咸右从持续吵闹的那个方向转回头。今天早上的怪异气氛到傍晚各自的女人来了之后就消失了。和以往一样的争吵斗嘴玩笑。在这之中,那只鸭子尚未变声的叫声从阳台传进来。天晴的晚风溜进屋内,带来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盛夏的热气。有一点湿,有一点烫。一瞬间种种的声音、气味、和它融在一起,炽热地袭上面颊,使眼眶奇异地湿润,并且奇异地冰凉。
第五章
几天以后的某个傍晚,林溪被阻隔在505宿舍的门口。不只是林溪,这一天所有试图进入男生宿舍得女生都被拒之门外。学校从三月份某天突然对男生寝室强制实行"女生禁入"的指令,并且每栋楼增派了两个管理员,24小时全天无休地值班。但是之后政令稍改,说是只要押下学生证就能进。这一次又是突然的完全禁止放行。
林溪在多次请求管理员管理员放行未果之后,略有沮丧地问张咸右:"你今晚什么安排?"
"看电影吧。"
"你不上自习吗?"
"不想上,明年才考试,一点动力也没有。"
不一起上自习意味着今天晚上两人不再见面。林溪似乎有一点生气地说:"那--好吧,各回各的了。"
"行,byebye。"张咸右无视她的生气。
回到寝室就看见乔信蹲在地上逗鸭子。鸭子养了一周余,稍微长大了一些,脖子变得长了一些,变丑了。除了偶尔拉稀之外,还算十分健康。
乔信抬头,冲张咸右笑。
"傻笑什么啊?"
"今天她们进不来。鸭子不会被虐待了。"虐待是指女生抓起鸭子玩但是动物一挣扎就开始慌神,到最后只能尖叫着把它丢下--最厉害的一次是在一米以上的高空往下丢的。
"萧申坚持那个是‘爱'。"
"她的爱太难以理解。"乔信站起来。夏天其实还没有到,最近也不象几天前热得那么厉害了,可是他似乎已经舍不得从背心裤衩的形象撤离,现在还是穿着刚刚遮住大腿二分之一的裤衩,过度的享受清凉兼展示健康。
"你一会儿干什么?"张咸右放下书包。
"没什么打算。"乔信张望了一下窗外,说:"还很亮啊,走,咱溜溜鸭子去吧。"
鸭子不是没有被溜过。五一长假那段时间,有好几天两人在505和507栋楼之间的羽毛球场,领着它散步。后来傍晚时人多了,鸭子又较缺乏智能,凡见了会动的人腿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跑,在数次从挥洒青春热汗的羽毛球少年们的脚底将它拯救之后,主人便不敢轻易带它出门了。
萧申回来之后,改由她和乔信一起去溜鸭。地点改在503和505两楼之间,但只有那么一次。由于乔信的磨蹭,弄到七点之后还不能上自习的萧申暴跳如雷,发誓不会再陪男友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萧申呢?你不陪她上自习吗?"张咸右在乔信抓起动物时问道。
"明年才考试,哪儿有动力自习啊。"乔信把鸭子交给张咸右说,"你去走廊那头儿的公厕,我先出去,在那儿从窗口给我。"
因为害怕被管理员看见它,才必须这么麻烦。前几次只需要从他们寝室的窗口就可以,换了地点后,就变成这样了。
幼鸟的叫声很大,以至于走出寝室的张咸右觉得管理员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抓他们而已。傍晚的走廊的声控灯在寝室门关上的声响之下亮了几盏,灯光微弱。只要有一个寝室关门,不管是什么时间,整条走廊的灯都会亮--但仅限于没有坏的灯泡。可是灯熄灭的时间是不同的,有早有晚,每当在这样明暗相间的走廊穿行时,都会有一点紧张,可能在等待下一次,哪一个寝室再把门狠狠甩上;可能又是希望没有那样的声响,才能安静地等到这里一片漆黑的样子。
鸟是烫的,或者说只有鸭子比较烫,这一点张咸右并不清楚。手心中的动物是很烫的,而且在动,在叫。他有些理解女生们尖叫着把它丢掉的心情了。理解是理解了,并不能照做,有些事情,女孩子做了不奇怪,男孩子就是不能做。
当张咸右把鸭子从窗户递给在外接应的乔信时,由于外面路基较低的缘故,乔信抬着头看着他的脸,时间久得让张咸右有些心慌。
张咸右咳了一声,问:"什么事?"
乔信垂下眼皮,用没有拿鸭子的手捋了一下头发,摇摇头。
人从视野中消失了。然后就传来那只动物与刚才不同的快乐叫声。明明知道外面的朋友是蹲下身子解放它,张咸右却没有办法制止自己从不能越过的栏杆里边努力往外面的下方看的行为。
乔信再度站起来时,看见了好友过度贴近栏杆的脸。
"干什么呢?出来吧。"
从床边的亮光中撤离到阴影中时,张咸右的脸不能控制地发热起来。
在厕所里洗手,洗完之后洗脸,洗了很多遍。现在的水还是冰凉的,只是用不了多久,夏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就会变得像开水一样烫了。打开水笼头,忽然间的热度,烫得人把手缩回去,但是终究会慢慢冷却。
要适用的话,在夏天谁也不愿意用热水洗手吧。
张咸右走到宿舍门口,远远看见乔信坐在那儿。小鸭子在他脚边徘徊,不时地用扁嘴夹地上的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时,动物在他走的路线绕了两圈,直到他坐下,才继续刚才的觅食。
"真傻B。"乔信用脚尖顶了顶它,它倾斜了一下又回位,躲一边去了。
张咸右随手扯了右手边的几片草叶,撕碎了丢在地上,那小东西果然在他的手离开之后凑了过来,垂下脖子对着新发现的目标进行猛攻。
"不会拉肚子吧?"
"没准儿有毒。"乔信深思貌。
张咸右迅速多扯了几片散落在地。
"喂```"
"它来了以后起得特别早。"张咸右解释道。
"谁?"
"黄彪。我也是。"
以上虽然是开玩笑,乔信还是确认了一下:"被吵了?"
"所以,丢了吧。"
乔信转回头看室友,看不出他的脸有几分认真。
"我给你照张相。"乔信忽然说,从兜里掏出一个相机,五一时北京的学弟回去时,乔信的家人托他捎过来的。Casio。
"日货。"张咸右正气凛然地指出。
"哥们儿那你每天都看动画啊。"
"由于我国许多公民观看从因特网上下载的无版权日本动画,使得日本资本家遭受巨大损失。这种行为虽无法理可言,但究其根本,爱国之心灼灼然是也。"
"我貌似有一种错觉,您一谈到这事儿就特兴奋?"
乔信抓拍了一张。
"错觉。"
天色渐暗,接近七点。有暖风吹来,初夏的缘故,并未暖得那么彻底,卷过发梢时,留在脸上还是凉的。闪光灯亮了。张咸右用手固定着从发绳中逃逸的头发,注视着数米之外专心盯着取景屏幕的好朋友。
好朋友让闪光灯再亮了一次之后,抬头看他。
天已经黑了,没有带眼镜的话,只有3米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也许是因为这样,望着相互的位置的时间忽然变长了。
长得不自然。
"干什么傻站着?"张咸右粗暴地打断沉默。
"头发,放下来吧。"乔信把头转向已经十分暗的屏幕,带着一种类似恳求,类似命令的模糊语气说道。
幼鸟的叫声颇有些刺耳。初夏的将暖不暖的风也不干脆得令人难受。现在,明明已经天黑路灯还没有开的时候,说不定是整个夜晚最暗的时间。
"回去吧。"对于朋友的要求没有理会,张咸右站起来,说。
第六章
重温《箭鱼行动》的确是因为一系七年制的诸君太闲。最近女生被拒之门外和这件事也有一定关系。只剩下一群男人的寝室中,搜索电影成为一种自然的举动。乔信的珍藏dvd被翻出,有人提议欣赏。
乔信对莎朗斯通(的胸部)的热爱源自《本能》,在那以后,据说他就抛弃了对奥黛丽赫本青涩的迷恋。对于女性的审美也彻底地上了一个台阶,完成了他此生对完美的女人(胸部)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