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明明是错误的方向,却要全速地冲刺而去?
那么究竟什么是对的?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该死的混蛋最后射在我的身体里,不止一次。上次他不是这样的--那也是出于计划考虑吗?妈的,谁能让我不去想那些......
第 26 章
直到醒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过。
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只能算是打盹--太累了吗?身体又酸又软,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单上,简直就是被狠狠拧过的毛巾,支离破碎,连展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妈的,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的。
艰难地咽下一口,喉咙反而更加干涩,从头顶上方通风口吹入的冷气是唯一提醒我时间流逝的东西。
空气中的味道,还是那么强烈。
我再次闭上眼,缓缓嗅着,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欲罢不能。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连惊讶都力气都没有,这时候,才想起另外一个人的去向。
"晚上好。"
沉着的声音,轻快的脚步--该死的混蛋,他怎么可以这样精神奕奕?!
"Shit......"我睁开眼睛瞪了一下。
"精神还不错!"他笑着说,朝床的另一边走来。深色睡袍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胸腹的肌肉时隐时现,脸上的伤被胶布掩盖,显得那张精致的面孔略带一些玩世不恭。
把端在手里的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头后,他坐在了床上--恍惚看到一支酒瓶,威士忌?Macallan?不,千万别!我举起右手用仅余的一点力气使劲揉鼻梁。
一股温热不期而至:"现在怎么样?"
我睁开眼,严厉地皱起眉毛:"我要杀人......"
"是说要转行吗?"嬉皮笑脸地拨弄我脸上的湿头发。
"只是杀你......"我把他推开,蹬一下裹在身上的被单。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荣幸?"厚脸皮的家伙凑过来,嘴唇朝我额角处印一下;没等我发作起来,又拍了几下我的脸:"好了,准杀手先生,起来吃点东西,你连晚饭都没吃。"
听上去都是我的错咯?妈的!体力就这样被激怒而苏醒,我转身而起,却差点撞上送到嘴边的三明治。
"新鲜的鲑鱼。"
那股香气证实他所言不差。我将信将疑地接过,咬下一口。
"味道怎么样?"
"嗯......还行。"
"谢谢,是我做的。"
"噗--"这个惊人的消息令被单上布满了恶心的残渣。
始作俑者摇摇头,一副惋惜的表情:"吃相真差。"
"别他妈的把我当小孩子!"不管嘴边的狼狈,我朝他大吼道。"我不是你的......玩具。"却不自觉地放轻了最后那个词。
"不,你不是。"顾宇铭轻声叹口气,然后背转过去:"好吧,职业大盗,现在能稍微加会儿班吗?"
不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从刚才的托盘里拿来两张照片样子的卡片递到跟前,附带一张餐巾纸。我同时接下它们后,本想先清理卫生却无可避免地被照片上的影像吸引住了--那幅画,或者说......那两幅?
"看得出差别吗?"充满优势感的语调,然后一把精致的小号放大镜被递了过来:"注意左起第一朵花的左下角。"
我冷冷地瞥过去一眼,根据那个让人不甘心的提示--好像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似的--把手头的两张大照片叠起,让被提到的部分凑在一起;目光急速地在两幅完全一样的画面间跳转。直到察觉出异样,我才举起放大镜循踪而去,找到启迪直觉的目标。
"Son of bitch......"(狗娘养的)
"真是口无遮拦,那可是你的父亲。"
我不以为然地冷嗤一声。如果说哪个人可以像识字卡片那样完整地代表某个辞令的话,"伪君子"这个词的上面一定是那个人的照片--纪迁,我母亲的前夫,我的生父。就像前面被提到的,他是北美地区公认的中国古玩专家。然后翻开硬币的另一面,他也是最出色的古玩造假高手,师从那位我至今记不住名字的祖父--据说是祖居北京、毫无职业道德的古玩贩子,臭名昭著。
"他就拿这个糊弄了你爸?"我拈着手里那张"赝品"问。
"明代古纸,自制的矿物颜料,绝妙的临摹技巧--想不被糊弄几乎不可能。"无论表情或语气都是毫无保留的赞叹。"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搞错,所以才弄了这个--"
顾宇铭从我手里拿走照片,食指压在那个"破绽"上--一片花瓣的边缘,赝品比真品多一个曲折。
"照片是怎么来的?"我扬起手里"真的"那张。
"我父亲那里。"他把照片以一个优美的转手抛在了桌上。"在被换走之前拍下的。"
难道事情就是这样败露的?我不禁有些质疑顾老先生的威望,比较于他这个狐狸般狡猾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东西再掉回来?"我继续嚼着三明治(管它谁做的,我饿了)问--什么时候起,我在这家伙面前这么随意了?"多少钱?"
"中介人不是已经报给你了吗?"
"就那二十万?!"我朝他皱起眉毛:不是因为少,而是相比于计划前半截的投入实在太不成比例了,更不要说我还策划了一次无意义的行动。
"真是财迷,"顾宇铭躺在了我身边,手放肆地按在我的大腿上:"加起来都一百万英镑了还不够?"
"Shit!"我一把挥开他的手,猛地坐起来:"那明明才八十......"
像是被铁锤敲出当的一声,头脑里一堆仿佛生锈的齿轮飞速转动起来:我被坑了!上次的报酬是八十万镑!Bailey那混蛋一共卷跑了四十万镑?!
难怪那时候某人会大呼便宜。
"妈的......"我抬起一只手颓然地从额头伸进头发里慢慢抓紧:无耻的混蛋,究竟要赚我到什么年月?!
身边的人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看来你师父比传闻中的还狡猾。"
"闭嘴!"我接过他递来的少量威士忌,仰头一口喝光--真的是Macallan。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会把任务转给你,"说着从我手里取走空杯子。"在此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意外的火上浇油:什么叫一无所知?!
"不过抛开私人感情不谈,"逐渐逼近的呼吸声。"我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
"少废话!"一把推开靠过来的脑袋:"你要赔我的医药费!"--我可是没买医疗保险的!
"那笔钱本来就是我出的。"
"那就赔精神损失......对了,你他妈的还骂我是猪!"
不错!那天从词典上认出那个字后,我真恨不得立刻找到这混蛋把他痛揍一顿!情绪立刻回复到当时的盛怒,不管现在是什么局面,我翻身扑去,第一个动作就是掐住他的脖子......结果被来自腰腹的一袭剧痛牵制住了动作。
"啧......"妈的!没想到他那一膝头会顶得这么狠。
"Joey!"顾宇铭双手托起我的肩膀,眉毛似乎因为焦虑而皱起:"没事吧?抱歉,船上暂时没有医生......"
果然,最虚伪的关怀莫过于来自肇事者。
"别担心,还不至于耽误你吩咐的事!"我咬牙逞强道,转过身去,稍稍蜷起背。
没有意料中的冷嘲热讽,沉默显得他按在我肩头的力量格外突出--好像那就是我能感受到的一切了,为了不截断这唯一的联系,我甚至没有将他摆脱。
"Joey,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喉咙里像被人抽走了半截空气。
"‘原谅',说得太严重了!"我适时地发出冷笑。"放心吧,看在你开的价钱上我也不会胡来。"
清晰的叹息声。我在要不要抬头去看之间急切地徘徊。
"Joey,你知道为什么那幅赝品会在‘Luna'吗?"
什么?我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令我条件反射地摇头,于是意识到自己又在某人面前犯傻了,该死。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又或者从这时起他不打算拿我当开心对象--
"因为它是‘赝品'。"从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可以听出来。
"去年,我去香港为月姨办后事,头七的晚上,Kate失踪了,最后是我在‘Luna'找到的她--坐在那幅画下面的座位上。我劝她回酒店休息,她不依,后来就抱着我哭......"
我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却伴随着那低沉的话音在头脑里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侧脸,就像伦勃朗*画的人像那样深邃。
"那幅画被人在鉴定的过程里掉包后,我父亲没有细查便将它送给了Kate的妈妈,月姨也是喜欢书画的,但她很清楚父亲送给她的是一幅赝品,虽然父亲没有点明而她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不会把真正重视的东西送给一名不那么重视的情妇?可怜的女人。
"月姨把画挂在‘Luna'当装饰。后来有一次,父亲到香港办事,顺路探望了她们母女。他在咖啡馆里看到月姨的做法后突然生气,怪她不好好保管贵重的东西,话说得很重。在一旁的Kate顶了嘴,第一次被他打了脸。"
"Kate不是特别倔的女孩子,她甚至有点怕父亲,但是那天前不久,她的妈妈被查出来乳癌。"
我想他现在应该深深吸一口烟再慢慢吐出来,可惜并没有闻到焦油味。
"直到现在,Kate也不知道那是幅不值钱的假货。"
不,其实是我想吸烟。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的语气意外地冷漠。
"因为你说过喜欢她。"对方却是不合时宜地轻松。
"是啊......我喜欢。"我在想当时那样说的用心。
"谢谢......"
他从后面抱住我,脸埋进我的颈窝发出的声音像猫一样慵懒。这一突然的转变让我诧异得好一会儿才醒转过来,并最终将他一脚踹下了床。
*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7世纪荷兰艺术巨匠,以肖像见长。
第 27 章
船是在那天下午一点到的乔治亚湾,然后转车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的多伦多市--有钱人总是花钱浪费时间,这跟穷人刚好相反。
因为一堆莫名其妙的插曲,我几乎身心俱疲,刚进酒店就关上房门争分多秒地补了一觉,直到晚上被坚持不懈的电话铃吵醒。
"来我的房间。"
内容和声音一样令人痛恨。我果断地挂了,几乎不用思考。
五秒钟后,铃声又响,我还没闭上眼,条件反射地又接了下来--
"来我的房间。"
一点变化都没有,简直令人怀疑是在倒录像带。我不会像之前那么温和了,挤点力气打算起身去拔电话线。
"Joey,来我的房间,"那一头的声音稍微大了点,语气却顺耳多了。"有资料要给你。"
"你他妈的不能等天亮再说吗?!"
"不行,明天我要出席一个会议,而且时间紧迫。"
时间紧迫还开着船游荡!我现在倒真想冲到那家伙面前结结实实地揍一拳头。
"你让人把东西送过来。"我捏着鼻梁,努力克制着说。
"我比较希望能见到你。"
"送过来,我拔线了。"挂断电话后我说到做到地扯下了那根支持它工作的白色粗线。
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我踌躇了一下才起身过去,开门后看到阿King面无表情地把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交给我--有的人还真懒得可以。
"还有这个,"保镖先生伸出另一只手,把一部崭新的翻盖式手机举到我鼻子底下:"先生希望你一直开着它。"
我皱着眉毛,脑袋本能地往后仰:够狡猾的!
等我一接下那个监视工具,阿King旋即转身走开,动作之标准绝无拖沓。种种这些包括前面所见,让我逐渐怀疑这位老兄是不是被输入了工作程序的高级机器人。
工作一上门就立刻进入状态是个对自己很刻薄的优点。不去理会那个不怀好意的礼物,我拿着信封坐到写字台前,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沓纸本。用回形针分类夹成好几册,看来是经过系统整理的了--那家伙手下一帮人还真不差!
草草浏览一遍,不出所料,是关于纪迁和那幅画的,而且有很大的篇幅详细介绍了老头开的一家画廊--"写意"。
这是一条僻静的商业街,两边都是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高度统一不超过三层。正值初夏,茂密的行道树交接成宜人的绿廊,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路面和来往的车辆上投下斑驳的阳光,就像雷诺阿在《红磨坊的舞会》*里表现的那样。
付了五加元门票钱后,我捧着笔记本和附赠的参观手册,进入了这间散发着中国书画独特墨水味的私人画廊。
实地考察开始了。
早就听说老狐狸在北美混得很不错,比起他在欧洲时的名不见经传,现在看来真是名利双收了。
一百来坪的展示厅规模不小,淡金色的装潢基调,简洁而富有远东风情。大小不一的四个房间里,按不同风格(主要是时代顺序)摆放了数十幅真假不明的中国水墨画及其他古董。每个房间都有一部巡逻式摄像机,几乎没有盲点。看得到的警卫人员就只有门口那位黑人老兄,主要任务是协助娇小的华裔女孩保护钱柜;其他的当然是坐在监控室里看录像,一般说来会是两个人。
老狐狸的种种事迹是在我离家出走、确切的说是入行以后逐渐补充完善的(业界名人嘛);讽刺的是,当初我之所以那样做,潜意识里正是为了彻底摆脱那个伪君子的影响。
不过近年来他也很少涉足费力又危险的老本行,转而周旋于各个拍卖会场,用他的"专家眼光"在阔绰又不懂行的买家耳边煽风点火,事后则问收益丰厚的卖家提取点广告费。
除非遇上非常值得冒险的猎物,比如一幅失而复出的古画。
根据昨晚那堆资料,老头曾将那幅掉包得来的真迹以临摹品的名义在这里展示过一段时间--真是不可救药的虚荣心--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将它封存在画廊的仓库里。不过鉴于该画的贵重性,他应该是将它安置进某个保险的密室--隐藏一颗珍珠的就是把它丢入一堆珍珠里,但谁又能保证哪天不会来个强盗把所有的珍珠都卷走?
走了一圈下来,对比过参观手册上的展厅平面图和笔记里夹带的整栋屋子的建筑图纸,我可以肯定那间密室的存在,大致位置在整个房子中央一点,需要从后台办公室进入。光是找到它就不是件容易事,接下来还有密码锁的类型--不知是机械还是电子的--我把这件事写在了注意事项的第一列。
确定无法获得更多信息后,我合上笔记本和参观手册夹在胳膊底下,走到位于大门口的柜台前。
"你好。"靠在柜台边上,我紧张地推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个好学的书呆那样腼腆。
"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清秀的女孩,亲切的微笑无比宽容。
"我想问一下......"看一眼身旁站着的绷起脸的警卫,我怯生生地问,目光毫无自信地散视......
终于固定在了女孩手边的那份文件上--"中国新锐水墨画展",写那上头最醒目的句子。
意外的收获总是最有价值的,不是吗?
"想问什么,先生?"听上去对方的耐心很充足,太好了。
"我想知道......"视线在那片倒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迅速搜索--会场策划、会场策划......"萨拉夫人会场策划"!
"先生?"不是反感,是忧虑。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