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回到书桌前,我开始打量起里面的藏品:艺术鉴赏类,学术评论和艺术史......《欲望都市》?!好了,就是它!把手放在位于那本畅销的通俗读物旁,由Douglas Fraser所著的《原始艺术》的顶部,轻轻一拉......
令人激动的开启声。
不出所料,支持保险柜的是传统机械式密码锁--相比于不够灵活的科技,老狐狸更信赖自己的狡猾。那确实值得信赖,前提是没有遇上足够了解他的对手,比如被遗忘的亲生儿子。
唾手可得之际,我愉快地掏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把听诊头按在旋钮上方,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集中起注意力。
平淡的齿轮磨动声......咔嗒......记下位置......继续听到齿轮声......再一下美妙的咔嗒声......脚步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本能地朝墙壁靠拢,我的视线迅速在房间里寻觅可以藏身的角落:那个书桌底下,顺便把外套抓上......
就在我将要采取行动时,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另一个匆忙奔来的人呼喊出"教授"这个称呼,然后两个脚步一起远去了。
我的心不知该怎么跳动了:这显然是十二年来我与那个人相距最近的一次。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戏剧性"。
重新恢复冷静,带着即将胜利的欣喜--但愿情况是我想的那样--顺利打开保险柜的门,猎物就在那一大堆散发着历史气息的枯黄色卷轴中--天呐,这老家伙究竟使多少手段才笼络来这些宝贝!
凭着对赝品的熟悉,我很快找到那卷真正价值千金的珍宝,展开查看那个用于识别它的标记--果然如照片上那样。
卷起战利品,从身后抽出由这屋子的主人亲手制作的赝品,同样将它展开,把准备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附着到那个位置上去......
再次听到的脚步声是一连串的,还有人的说话--来了,一定是!
来不及关好保险柜,我丢开听诊器,飞蹿过去拎起外套穿好,把还散开的画轴抱在胸口准备卷起......
门被打开了。
最先出现的是那张陌生了十二年的熟悉面孔--除了老,没有什么变化。当极度的惊讶与恐慌出现在那张虚伪的脸上时,我内心的满足感也达到了顶点。
以上一切只发生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另一个人从老头的身后蹿出,没等我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一个火光闪耀。
同样的画面我也见过,拿枪的人却成了另一个,我怀着极大的恐惧盯着他,直到身体瘫软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逐渐消失的痛楚,我闭上眼睛......
第 30 章
黑、闷、窄......棺材?
再加上片刻不停的噪音和剧烈震动--呕吐与昏厥的边缘。
比死还难过。
我蜷紧已经酸得快要麻木的身体,脖子已经僵硬得没了知觉,血腥味混和着那股甜腻的气息......真的要吐了。
当大部分酷刑戛然而止之际,我已经判断不出多少差异了--难道已经被折磨死了?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增加的光线,凉爽的空气吹在背上。然后是温热的手掌,带着古龙水香气的暖意逼近:"起来了,睡美人......"
我忍住情绪,一动不动。m
手指刮在我的耳鬓,拨弄着上面的头发,灼热的气息在吹拂......
"再不起来,我就要奸尸了......"
"Shit!"我像被烫了似弹起,"噢--"结果狠狠地撞上了没有完全掀起的后盖。
"真是痛苦的复活。"罪魁祸首不出意外地冷嘲热讽着。
"妈的......"我捂住被撞得眼冒金星的脑袋,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视野。"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嗯,看样子没怎么损伤!"肇事者得寸进尺地戏谑道,"请吧!"同时递出一只手到我面前。
低级的变态!对这种恶趣味的殷勤我只瞪了一眼,然后撑住车厢挺身跳下--脚软得厉害,能顺利着地真是奇迹。
僻静的荒野,碧绿的阔叶树长得遮天蔽日,距离公路差不多有一英里的样子--难怪车子突然震得那么狠!妈的,骨头都要散了!贪婪地伸展过四肢和脊背,我迫不及待地脱下前后各有一片血红污渍的外套,丢进身后仍然敞开的后备箱里,动手解开身上同样邋遢的衬衣并扯下已经干涸的血色塑料袋。
"你喜欢的!"
"?!"
诧异地抬起头,目光撞上一罐滴着诱人水珠的新奇士橙汽水,以及被它挡去半边的温柔笑脸。
踌躇一秒,我谨慎地将胳膊重新伸进脱了一半的衬衣里。
顾宇铭抬抬眉毛,引诱似的摇一下手里的汽水罐:"这时候还信不过我?"
他的话无疑使我的防备显得多余且可笑。拿下那罐饮料,我像平常那样痛快地将它拉开......
冰凉的液体冲口而入,气泡和果汁的狂欢节。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燥热的橙黄逐渐褪下,直到这时,一股带着树叶清香的微风才真正扑鼻而来。
"地方都收拾干净了吗?"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我靠在车上随口问道。虽然前面染的那一团是我的血没错,但流在地上更多的只不过红色的玉米糖浆--太快被老狐狸明白过来就不好了。
"阿King处理的,不会有问题。"顾宇铭信心十足地答道,走过来与我并列靠在车后。
我点点头,懒洋洋地看着前方的小径:"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也绝对不敢召来警察。"
吃吃地笑了一声,"没要你赔他的宝贝吗?"我问。
对方伸手过来轻佻地抚过我的鬓角:"你指哪一个?"
"烂笑话。"我板起脸,仰头灌进一大口汽水,觉得自己更像在抽烟--全味的Camel,浓烈,焦灼。
"那样的安排是一种报复吗?"
"怎么看出来的?"不但没有斥责,我的反问更显得有些放任。
"你倒下时的表情,虽然闭着眼,控诉的力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控诉?"我意外地笑了起来。"没那么严重。老实说,他那点本事还挺让人看得起的--在这一行里。"
对方没有发言,风吹着树叶的声音代替了它。
"因为我妈。"
把它说出来时,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好像等了很久了。
"那一年,老家伙接了个买卖,拿一幅假画骗一个暴发户--他的老本行。那是幅冒名修拉*的画,买家不算完全没脑子,要找人鉴定。我妈当时是《艺术评论》的专栏评论员,主攻十九、二十世纪的印象主义和实验美术,总之她的发言还是很有分量的。老头拐弯抹角地利用了她,让她出面评价。我妈对艺术的热情单纯得就像个小姑娘,她信了老狐狸的说辞,还兴冲冲地写了篇评论登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虽然没吃官司,但她丢了工作、名誉、家庭......始终没有出面过的老狐狸把责任卸得一干二净,跟她离了婚,夹着尾巴来到加拿大......妈带着我回了布赖顿的娘家,在本地一所中学里当美术老师。"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干着那份工作--没说出的那句,我用来控诉自己。
"很抱歉让你想起那些。"
"没那么严重,"我轻轻摇一下头。"谁没有过去。"
"嗯,你说的对。"磁性的嗓音让人想到林间飞舞的黑蝴蝶。"谢谢你,Joey。"
我愣了一下,转眼看到他呈漂亮弧度的半边嘴角和直视前方柔和目光。
"收钱办事而已!"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抓住了。
"不,我在感谢你对我的信任。"那张脸忽然转了过来,目光因为正视而显得深邃。"还有......"趁我措手不及,他的嘴凑到我耳边:"谢谢你为我放弃了那两百万。"
最后那个词就像突然通电的熨斗,我捂着被"烫"的耳朵跳开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我以为他不会有机会让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你监视我?!"想到自己刚对他表示过的信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对富豪施舍零钱的穷光蛋那样又蠢又窘!
"绝对没有。"j
"骗人!"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多幼稚,我不由得像个小孩那样抬手捂起了眼睛:他妈的怎么会这样?!
"相信我,Joey。"似乎还嫌我不够难堪,那家伙自作主张地握住我的手从脸上移开,"我没有监视你,是你的行动计划让我想到的--"狐狸的眼睛充满优越感。"假装枪击用微型炸药破坏赝品的‘破绽',这说明你遇上了需要混淆结果并隐匿身份的情况,不仅仅是为了戏弄你父亲。"
是啊,你多聪明啊!那些小把戏怎么躲得过你的慧眼?!
"不用怀疑自己,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事情避不开老头的耳目。"得意的面孔让人直想将它粉碎。"但我们还是赢了,不是吗?"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也想好了防止我倒戈的办法--别告诉我用的就是那个愚蠢的肥皂剧故事!去死!
情绪冲到了顶峰。我毫不犹豫地将手里没喝完的汽水朝眼前的男人砸去,被他躲开了,洒落的水珠连他的头发都没沾到。意料之中,于是趁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的瞬间,我及时补上了结实的一拳头。
正中。
伴随狂喜而来的是莫名的脱力感,我踉跄地后退几步,靠坐在车后盖上,垂着头沉重地喘着气。
"Joey......"顽固的家伙慢慢坐起,抹去嘴角血渍的同时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一眼。"别在野外乱扔垃圾。"
妈的,要不是使不上力,我早就一脚踩到那张脸上了。
很快,在我的瞪视下,他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拂去身上的落叶和枯草,刚才的狼狈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尽管嘴角已经破裂并有明显的瘀肿--跟左颧尚未结痂的伤口残酷地呼应着。
"那件事是真的。"他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很凑巧,我们都对自己的父亲不满。"
我又一次瞪了大眼睛:"这么说你知道我父母离婚的真相?!"妈的,今天是突击智力测验日吗?
"听你讲出来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看我犯傻很好玩是吗?!"
"对不起,我想我有些自大了。"
"本来就是!"
"但我真的爱上你了。"
"骗人!"
不假思索地否定后,我才听出他狡辩的内容;经过四分之一分钟的判断,我赞同了自己原来的反应。
一声听上去很无奈的轻笑:"看来我是自食其果了。"
"少废话!"从背后抽出包裹得完好的珍贵卷轴,我用它像剑一样指向面前的男人,阻止了他的靠近:"把支票开给我!"
对方淡笑着摊一下手:"这么快就要跟我道别?"
"只是买卖结束而已,别说得这么感性!"是的,我他妈的多一秒也不想看到你的脸!
男人垂下眼皮,揭开西装外套从里面掏出那张事先说好的支票,看不出拖沓的意思。
"枪还我!"那动作让我想到了那件小道具--本来就不便宜,更不要说我好不容易给它改造成了引爆遥控器。
拉开外套,他取出那把Glock 19递到我手里:"你把命都交给了我,不是吗?"
到底被他戳到了最痛处。
我昂起头,苦涩地扬起嘴角:"我想阿King也可以办得到。"
"可你选择了我。"
"给我支票!"我吼着,朝他举起刚到手的枪--完全像个低级的抢劫犯!
果然,他用看闹剧一样的眼神诧异地盯着我,故意忍笑的表情窘得我几乎不敢从他手里拿下那张期待已久的纸条。
一个"2"五个"0",二十万英镑,半点误差也没有,我的失望多于放心。
"对于你损失的那二十万英镑我无能为力。"
"不关你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将支票收进裤袋后,我脱下衬衣潦草地去擦身上的血污。
只是一句话,焦灼便转为平淡,对这个男人轻易操控氛围的能力我只能无条件地服从,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先天优势。
"我帮你。"
这种气质下,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更不要说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我肩头。
"不用。"一个转身摆脱掉这最后的纠缠,我丢下一塌糊涂的衣服,赤裸着上身从他面前离去,也许是被激烈的情绪耗去了体力,脚步迈起来有点软。
"不换身衣服再走吗?"
"不。"最多过半小时,我就能给自己弄来全套的新装束。
"不必担心我父亲,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谢谢。"我不认为跟他比起来你就是安全的。
"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
随着脚步的迈进,我觉得自己正彻底走出与某人的交集--短暂而激烈的碰撞,戏剧性十足。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发生吗?跟谁?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我以为应该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还是说他跟了上来?我加快了步伐,心头一阵狂乱。
"十七、十六、十五......"
他在干什么?数松鼠?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原本不那么强烈的光线变得异常刺眼,树林似乎在旋转......
"九、八、七......"
此时的异常只有一种解释--该死的,他怎么敢?!
"三、二、一......Bingo。"
无法抗拒地心引力的身体滑落进一个温暖的约束里,狡猾而优雅的笑脸代替上方的天空占据了我短暂的视野。在意识彻底沦陷前,我发誓再也不喝橙子汽水了,至少不能喝这男人给的。
*修拉,Georges-Pierre Seurat,19世纪法国画家,隶属印象派,"点彩画"为其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