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了房门,重新坐回床上,回想着方才那两个孩子模仿我和桓雅文对话的样子。原来平时我不经意间就伤害了他,可他从来没对我抱怨过。甚至连提都没提过。
一想到昨夜自己不断叫疼,我不由得捂着自己自己的脑袋,一时只觉得万分难堪。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桓雅文待我如此温柔,可我还是任性地撒娇,想看他紧张地将我抱在怀里为我心慌意急的样子。看来我实在是缺爱过头,才会变得如此不正常。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我不假思索便说道:“请进。”结果进来之人正是桓雅文。我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迅速将脸埋入了被褥当中,像个鸵鸟一样钻进土里逃避现实。我正思量着该说些什么话,却听桓雅文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怨我……是我不知廉耻,才会趁人之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也知道道歉没有用,可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听他说着,是越听越不对劲,怎么一到他口中,就变成他强要我了?
我猛然抬起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桓雅文眼神飘忽,轻轻咬了咬唇,唇上立刻浮起了一个月牙型的白印:“我明白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是我的错,一时控制不住,犯了傻事。”我冷笑道:“昨夜你难以自控何止是一次?”他看上去更加自责了:“是我对不住你。”我说:“好,我今天就成全你,过来。”
他老实走过来,站在床旁,闭上眼睛,释然道:“动手吧。”我微微一笑,拉住了他的手,他一个不备,身子不由自主往我这里倒,一下坐在了我身边。我吻了吻他的脸颊,便放开了他。桓雅文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这是……?”我扑哧笑出声来:“傻瓜。”他久久凝视着我,眨眨眼睛,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我用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摆出了生气的模样:“你占有我以后就不要我了。”他急忙道:“没有……”我摸摸他的脸,笑道:“没有就好,你会不会像弄玉那个混帐东西一样欺负我?”他连忙摇头,看上去极是可爱。我说:“那你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他愕然道:“采,你……你是什么意思?”我看着地面,支吾道:“我们……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好吗?”
他忽然一下将我抱在怀中,沐浴的清香飘顺着他的衣领飘了出来。我的心里一阵小鹿乱撞,微微仰起头,脸也有些发烫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他说:“什么?”我说:“你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他摇摇头。我怒道:“那我不理你了。”说罢就想挣脱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只听见他在我耳边柔声说道:“我会对你比以前更好。”
我依偎在桓雅文的怀中,身心皆已得到满足。活了这么多年,我才恍然知道,有些事情,我们是无法去强求的。你越去挽留它,它便逃离你越快。如今我有了雅文,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他能给我所有那个人无法给我的东西,包括幸福。如此。足矣。
桓雅文扶起我的双肩,让我坐在了铜镜前,从桌上拿过一把木梳,对我说:“采,我替你梳头。”我愣了一下,嗔道:“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可是当我乜斜着他的时候,又正巧碰上了他那双如春水般清澈的双眸,一时不忍,便说:“你不可以告诉别人。”桓雅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站在了我的身后,挽起了我的一缕头发。
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现这几年来我长变了不少。还记得小时候,总是有人说我很可爱的,整个人圆滚滚的,肥嘟嘟的脸看上去让人格外想咬上一口,太多年没留意自己的长相,现在发现自己居然生出了一副薄命相,也就是娘说的最“招灾”的长相。而且,除了鼻梁稍挺了些,下巴过尖,其它地方都如女人一般细腻妍妩。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才发现自己原本饱满圆润的耳垂不知何时就变得很薄了,这样不啻天渊的变化大概是预示了我的未来。我的一生或许注定命途多舛,崎岖波折。
身后站的桓雅文目光温柔如水,细心地梳着我及背心的长发,一见了我的表情,便半闭着眼,歪过头,俯下身来吻我的脸颊。那温热的呼吸拂着我的皮肤,我一时只觉得心慌意乱,道:“我……那个……你的毒解了吗?”他继续替我梳头,柔声道:“中毒的时候,是不能沾水的。寻常人中了此毒,必死无疑。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习武之人,掉进海里,也只是内力失尽,不会丢了性命。”
我猛然回过头,惊叹道:“你的内力……没有了?”他微笑道:“没有关系,能治好的。只能说我的运气好吧。”我说:“此话怎讲?”他说:“泰山上的日观峰上有一个灵芝洞,里面有一种灵芝名为天蚕,每四年生长一株,可治百病,亦可使武功尽失之人恢复功力。还有两个月便是灵芝长成之时,我正算计着去,但是估计难以避免恶斗一场。”我说:“我和你一起去!你这个样子怎么与别人打斗?”他犹疑地看了我一会,说:“还是不要了,琴畅会与我同行。”我说:“多一个人总是要好一些。你不要小瞧我,我的武功不差。”他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受伤。”我笑道:“连九灵那样的小丫头都懂得保护自己,就更别说我了。”他说:“好吧,不过你得先调养好身子再去。”
“调养什么?我早就恢复了!”我立刻站起身,结果腿上无力,随即往地下跪去。桓雅文伸手将我接住,我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我脸上一红,才想起以前从未一个晚上做那么多次,知道昨夜自己是纵欲过度,现在根本没法走路。我做贼心虚似的看看他,他脸竟也变得有些红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我急忙脱离了他的怀抱,忍住下身的酸软,站得异常笔直:“没事,没事,我们走了吧。”我又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窘迫到想要逃之夭夭。他替我穿好了以上,也不顾着我的微微挣扎,搂着我的肩胛,朝大厅走去。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大厅里等待我们的,不是司徒琴畅,而是另外三个人,我只认识霓裳,其余一男一女,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衣着华丽,一看便知道是地位显赫之人。
见我们来了,霓裳的脸唰地变得惨白,一双眼睛直盯着他搂着我的手上。看见他们都是那么吃惊的模样,我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了,连忙挣脱了桓雅文,离他远了些。桓雅文也是有些吃惊,轻声唤道:“二伯父,二伯母,霓裳……你们怎么来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原来是二王爷和王妃。霓裳走过来,故作镇定问道:“桓大哥,你告诉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别人说你变心了,别人说你喜欢……喜欢……”说到这,便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一接触到那带着怨怼和凄凉的神情,我竟有些害怕了。桓雅文看了看我,轻声说道:“我是和以前一样。”霓裳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却在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凝固了:“我一直都喜欢他,没有变过。”我看了看王爷和王妃,他们的眼神如此凛冽,我心虚地逃开了他们的视线。
霓裳一下急了,冲过来抓着桓雅文的胳膊,颤声道:“桓……桓大哥,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这事呢,你别破釜沉舟做出傻事……你看清楚了,他是男人,是男人!!”桓雅文却是异常平静,淡然道:“霓裳……你不知道的。我和采在一起,很开心……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我怎么不知道?!”霓裳涨红了脸,眼泪劈里啪啦掉个不停,“你们还能做出什么?全是最恶心的事!跟女人情有可缘……可你们都是男人啊!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说完,她便跑过去抓住那中年妇女的手,哭喊道:“二伯母,你快救救桓大哥!他疯了!他和一个男人住一起,他爱上了一个男人啊!他们都是男人啊!那多脏啊!二伯母,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说完就立即往地上跪了去。王妃连忙扶住了霓裳,急道:“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要折煞了我们老两口?快快起来……”
我现在才知道当一个人疯狂的时候,是可以什么都抛诸脑后的。桓雅文和弄玉,他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邪佞妖媚,一个温文儒雅,却都可以将爱着他们的女子逼至绝境,做出了很多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即便是以冷血闻名的教主夫人。
王妃朝我走过来,抓住了我的双手,哭丧道:“温采——!我相信你是好孩子,伯母请求你……放过我们家雅文……他和玉儿从小就是我们家的骄傲,现在弄玉也走歪道了,四王爷所有的希望都在雅文身上啊!不要再连累他了!还有雅文,他才二十五岁!路还很长,他应该有幸福的生活……你不能再这样耽误他,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放过雅文吧……”
我看她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竟不知该怎么办,她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头一时昏昏沉沉,腿上又站不稳,所以在她放开我的时候,摔倒在了地上。
桓雅文见状,立刻想过来搀扶我,却被二王爷抓住了手腕。二王爷看着我,俯瞰着我的目光冰冷淡漠:“你,就是温采?听说你是个疯子?”我错愕地看着他们,双手撑在地上,顿时呆若木鸡,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反应现在的情况了。我是疯子……?我是疯子?
此时桓雅文竟俨然道:“二伯父,请你尊重人。”我从未见过桓雅文生气的样子,他并没露出愤怒的表情,只是看上去十分严肃,那是一种让人不得不臣服的神情。
二王爷怔忪地看了他片刻,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触逆自己吧。但是没过多久他便调整好了情绪,继续说道:“那个温采的脑子肯定有问题!不然他怎么会有断袖之癖?!你是个正常孩子,为什么好的不学,非要和这种危险的人混在一起?如果让外面知道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你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我看着二王爷郁怒的脸,突然觉得眼前有许多东西在闪烁,喉咙也是像有什么在沙沙作响一样。我的做法真的对了吗?我会害了他……?
桓雅文的表情依然没变,见二王爷放了自己,便蹲下身来扶起我的手,将我轻柔地搀了起来,然后将我抱在怀中,对他们说道:“无论如何,请你们向温采道歉。他的确有断袖之癖,你们的侄子也是,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做出其他恶事。我和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这样已是极不容易,所以没有人能插手我们的事,除了他本人,谁也没法让我放开他。”王妃和霓裳都被震住了,两人都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桓雅文,而二王爷则是气得话都说不全了:“雅文……你!你就是这么对你伯伯说话的?!”
我拉了拉桓雅文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低声唤道:“雅文,你冷静一点,别再说了。”桓雅文对我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冷静得很。采,我说的都是真的。或许在我在你心中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在你离开我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说完,他握住我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摩娑。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眶中滚动。我紧紧咬住牙根,才克制住了那滚烫的液体不要流下。他是真心的。可我呢。我想过要认真对待他吗?我有吗。我仅仅是为了放弃一个人而已。或者说,仅仅是为了忘记那个人。
桓雅文已不顾他们错愕的目光,拉着我的手,对他们说:“如果伯父伯母还有霓裳想要多在碧华宅里待待,我会叫丫鬟来伺候着。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二王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桓雅文说:“桓雅文!你、你竟变成这副德行!你还说你没有变?你已经被这一脸狐媚相的娈童给带坏了!!”桓雅文漠然道:“那也只能怪你侄子贪恋美色。”说完,便拉着我冲门外走去,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二王爷的吼声、霓裳和王妃的哭声。
走出了碧华宅,我低声说道:“雅文,你生气的时候真可怕。”桓雅文转过头来,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他们这样说你,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你难道不觉得难过吗?”我不在意地笑笑:“我习惯了。早就习惯了。王爷还是个读书人,骂得不那么难听。”
桓雅文闻言,突然默默将我抱在怀中。我吓得赶紧推开他:“你做什么?这是在大街上。”他黯然道:“你别这么说,我心里听着难受。”我轻松地笑了:“没事的,那已是过去的事。”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发,道:“对,那已是过去。以后不会了,有我。”我一下打开了他的手:“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不要把我当孩子一样照顾!!”桓雅道:“温公子所言极是,雅文知错了。”说完还真的露出了十分愧疚的表情,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桓雅文准备带我去找司徒琴畅。我问道:“天蚕灵芝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桓雅文道:“雪天说的。他现在已经去泰山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司徒雪天。我说:“那就别叫司徒大哥了。”桓雅文想了想,道:“那倒也是,我想雪天大概也是冲着灵芝去的,他们兄弟两若是碰面了,琴畅会很为难。”我说:“嘿嘿,想不到哦,儒雅的桓公子也会与别人争东西。”桓雅文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一看到他那么宠溺的笑容,我竟无法再嘲笑他,只得催他赶紧走了。
天蚕灵芝
桓雅文的内力尽失,我们只得驾马车前行。速度慢得让人匪夷所思,可是也别无办法。一路上走走停停,实在让人有些疲乏。好在桓雅文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遇到了麻烦还可以找他们帮忙,所以四十多天后,我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泰安城中主体建筑岱庙是帝王来泰山封禅祭祀时居住和举行大典的地方。庙内古柏参天,碑揭林立,主殿天贶殿面阔九间,重檐歇山,黄瓦朱甍,白石雕栏,极其壮伟瑰丽。果真一切都如桓雅文所说的一般,有不少持拿武器的人士穿梭在城里,看样子都是为天蚕灵芝而来。
虽然我平时不爱打斗,但是对自己的武功多少有些自信。可是看目前的状况,我们能拿到灵芝的可能性是极小了。我有些后悔没有叫司徒琴畅来,他若是来了,几率就要多一些。说不定司徒雪天只是好奇过来,并不是真的想要。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不能露出底气不足的样子,否则气势上就输给别人了。
城里多豆腐作坊,夜间全城磨轮辘辘,豆香四溢。这几十天连夜赶路,一闻到那豆腐的香味,竟觉得肚子已经开始咕噜作响,于是与桓雅文进了一家客栈,打算去尝尝当地特产。小二过来问我们想吃什么,我说:“这里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你问他吧。”说罢,指了指桓雅文。桓雅文道:“那我们叫两碗‘三美豆腐’,你说可好?”我说:“三美豆腐?这名字倒是稀罕。”小二道:“客官,咱们这可是有句民谚——‘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游山不来品三美,泰山风光没赏全’,这‘三美豆腐’,包您吃了一碗还要下一碗!”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好,那我们就吃这个。小二哥,我想问问,最近住客栈的都是些什么人?”
店小二闻言,原本一脸笑意,立刻就变得紧张兮兮的:“二位爷,小声一点,怕给人家听了,引来杀生之祸啊……听说这次来抢灵芝的人可都是大有来头的,青鲨帮帮主、武当副掌门、银鞭门门主、‘蝴蝶公子’花遗剑都已上了山,甚至连‘玉面书生’司徒雪天都来了!”我立刻就想起了司徒雪天那张俊美却倔强的脸,嗤笑道:“他来这里很稀奇吗?”店小二惊叹道:“如何不稀奇?!司徒雪天名满江湖,可是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但我就见着了!他的确是书生,还是个老书生!”我笑道:“哦?怎么个老法?”他说:“当然是一头花白头发了!”我心里暗笑,这小二也太会掰了些,司徒雪天看上去也就我这年纪,竟这么快就白了头发,倒也是稀罕,于是又问道:“除了这些人,就没被人了吗?”小二的脸色越发难看:“不,最可怕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江湖上的两大邪教都派人来了。”
一听到“邪教”二字,我的心似乎就像跳停了一般:“你是说……重火境的人……还有……”他打断我道:“冥神教!”我立刻看了桓雅文一眼,他亦是有些担心,问道:“来这里的是冥神教的弟子吗?”小二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们经过的地方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咱们这最大的客栈已经被他们包了,整个客栈就住了几个人,其他统统清了出去。”桓雅文点点头,付了些碎银,小二便去招待别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