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亡国王子的幸福生活【第二部 爱人天下】————微白茫

"承蒙殿下关照了。"我也坐了下来，拿了杯子倒茶喝，闻香知是上等的碧螺春，还是今年早春的新茶。
"蓝兄也是茶道中人？"二皇子看我品茶的样子说道。
一口喝尽，放下杯子，"殿下见笑了。蓝冉不懂茶，喝茶只为解渴。"
二皇子笑了笑，并不介意，话题一转，却道："蓝兄昨天说要请我喝酒，我看今天刚好有空，也有心情，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有何不可？"我站了起来，"殿下请。"
龙若全然不说昨晚的事，似乎有意当没发生。第一次误撞了他的房间我可以不放心上，然而我第二次闯进的房间里面是谁却不能不在意，直觉告诉我那人是龙思蓝，或者说--白微。
他少年的模样未曾变过，若不是白微的转世，他为何叫思蓝。思蓝，思的可是我蓝冉？你可知我初见你听闻你名字时有多惊讶和狂喜？
"蓝兄，你似乎有心事？"二皇子忽然说道。
"没有。看，前面就是来福楼。"我抬头道，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发问："只是不知九皇子为何不跟殿下一起？"
二皇子笑道："我那个九弟，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平时还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这次是父王让他跟在我身边学着办事顺便帮我的忙。早上起来就没见他人影，我想是出去玩了吧。"
我心里有些闷闷的，当先走进来福楼，"小二，来十斤陈年竹叶青，再来几样家常小菜。"
找了桌子坐下，等酒菜上来，留意四周大多是些江湖人。隔壁在讲武林争斗的事，自从十五年前魔教主死后，魔教也跟着销声匿迹， 各大派无事可做，便将每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改为盟主大会，争武功天下第一，赢的人就是武林盟主。这几年的盟主很少有连任的，三个月后就是盟主大会，也不知这次谁会是天下第一。有人说南宫世家的二公子武功人品不输当年功成隐退的南宫老盟主，有人说独孤三少爷得独孤家真传，剑法无双，还有人说两年前忽然在江湖上出现的名叫柳河山的少年高手，无人知师承来历，然而凭一把铁剑扫平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星堡千煞门无良山庄。
二皇子侧耳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菜端上来了也不动筷子。我便自斟自饮，一个人先吃了起来。
"蓝兄，怎么不叫我？"二皇子回过神来，见四个小菜被我吃了大半，笑着埋怨道。
"酒菜都在桌上，殿下动筷便是。"我招来小二，让他们再多炒几个菜。
放下筷子，我笑道："如何？"
"虽是小酒小菜，尝起来却十分亲切可口，想必做菜的师傅，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见他一语见地，我不免生出几分欢喜，"她不但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更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哦？听蓝兄这么说，他也是蓝兄的朋友？"
"正是。不知殿下想不想见见我这位朋友。"
"我的荣幸。"他笑道。
"好。那你在这里慢吃，我去找她过来。"我饮尽杯中酒，站了起来，离开桌子。
轻车熟路进了厨房，果然看见那抹熟识的纤影站在锅炉旁忙活，一面指导其他小厨子。
她像是知道我来了，忽然回过头来，嫣然笑道："冉冉。"
"画裳，打扰你了。"
"怎会。你等我一下。"她跟身边的几个厨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出来。"你来找我喝酒吗？"
"不是，替你引见个人。"
"哦？是谁有这么大魅力，能让天下第一懒人变成热心肠？"她有些好奇。
"你一直想见的人，二皇子龙若。"我得意地看她脸色变了一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吗？"
画裳的表情很奇怪，一点没有紧张或激动，然而就是表现得太过于平静，才让我感觉到奇怪。"对了，冉冉，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昨天李默在最天楼设宴，我上去跟二皇子敬酒，便认识了。"我轻描淡写说道。"这次他是奉命南下治水，路过长安而已。"
"我们走吧，让二皇子等太久可不好。"画裳说着，率先走去。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正想跟上，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看见对面的茶楼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人，心禁不住跳了一下，略一思索，当下不再管二皇子和画裳，直接由窗户跳了出去，快步走进茶楼，找到方才那扇窗，然而却不见人影。杯里的茶犹然冒着热气，我怔怔地盯着茶杯，心头渐渐火起。
"爷，请问要喝茶吗？"身后小二的声音说道。
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玩起面前的杯子，"刚才坐在这儿的少年哪去了？"
"那位客人已经付了银子走了。"
"他走了。"我恍惚道。"他是从窗子跳下去的？"
"爷说的没错。请问爷要吃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了。给我来一坛竹叶青。"
"对不起爷，我们这里是茶楼，你走错了地方，对面才是......"
"这是银子，随便去什么地方，给我拿一坛竹叶青来便是。"手指一弹，一枚银锭抛到他的托盘里。
"是是，爷您稍等，小的马上就回来。"
我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通过他们的衣着表情动作猜测去向。
一会儿，小二抱着酒坛上来："爷，您要的酒来了。"
揭开封布，取过一只茶杯拿来倒酒喝。"没你的事，下去吧。"
三杯下肚，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未必躲我，也许只是凑巧罢了。龙思蓝，白微，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若他没有白微的记忆，又是否我蓝冉所要的人？
这些年四处飘泊，几乎走遍了天下，不是没想过在某个地方重新遇见，转世轮回也好，死而复生也好，我蓝冉只愿与他从此不离不弃，长相厮守。
而眼前的情形，却让我迷茫。这场相逢，像是镜花水月，种种不确定和不真实，越是期待，却是害怕。师父的结局让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是否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遗忘，真的好过于记忆么？当初的人若已不在，那么情爱，是不是该让它随风消散？
我靠在酒坛上，手不由自主地按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半瓶遗忘药，喝下去以后，会不会忘记一些事，一些人，或者，记起前生更多的故事？
"爷，您好像喝醉了。我给您泡一杯浓茶解酒。"
"醉了好。"我起身，摇摇晃晃走了下去。
外面太阳好大，人好多。去哪里呢？家呢？家在哪里？蓝国？医谷？师父呢？春水呢？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那么，我呢？我又是谁？我在哪里？

"醒了就别装睡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
我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向旁边椅子上优雅地持着茶杯的少年，第一句话问道："我是谁？"
"你是谁，不是该问你自己吗？"他不但声音清冷，表情也很清冷，那种清冷，就像这个天下他都不屑一顾。不是高傲，只不过不在乎罢了。
我想了想，"也对。那么，你是谁？"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何必来管人家是谁？"
他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我便跳下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走到外面看到招牌写着"萍水客栈"。既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那么我们便是毫无关系的人。萍水相逢，更无需再见。
现在已是深夜，街上无人，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抬头便可欣赏到月色，伸手捉两袖子清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冉冉，你跑哪去了，花写意找你找疯了。"一个女人忽然跑到我面前来。
我站住打量她，二十出头，不胖不瘦，相貌普普通通，但是很耐看，身上有一种安宁的特质，微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温暖。"我们认识？"我微微笑道。
"你是装疯卖傻呢，还是酒喝多了终于喝坏了脑子？"她挑眉笑道。
"画裳，带酒了吗？"
"早知道你会这么问。"她解下腰间的酒壶，抛给我。
"三十年陈的竹叶青！"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眯起眼睛。"这酒又让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想忘也忘不了，你是第一个偷我酒的人。"
那是两年前，也是这样月白风高的晚上，刚到长安，在这条街上遇见也是初到长安的画裳，闻到她腰间酒囊里的竹叶青，酒瘾之下偷了她的酒囊，想不到被她追了三条街，直到答应请她到来福楼喝酒才罢休。而那时来福楼刚好正在招厨师，画裳当场露了一手，从此便留在来福楼当大厨。我一大闲人经常跑去找她喝酒。酒越喝越多，友情便也渐渐积攒了下来，喝酒的时候会讲一些故事，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跟我说了她在宫里头当过御厨，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所以她才离开了那里。她喜欢的那个人自然是二皇子龙若。
"今天你见到他了？"我笑眯眯道。
"谁啊？"
"当然是龙若。"我眨眨眼睛，"怎么样，你们聊得可还开心？"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一个人偷溜也不告诉一声。"她瞪我一眼，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就随意交谈了几句而已。两个陌生人，能有什么话可说的。"
"你不是喜欢他么？"我奇怪地看她，"怎么会是陌生人。"
"喜欢能有什么用，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画裳踢了下路边的石子，不见幽怨，只是陈诉。
原来是单恋啊，还是暗地里的那种。这个吃惊可不小，我赶紧多喝了几口压下去。"这又有什么，你可以设法让他也喜欢上你嘛。"
"他会么？"
"没试过怎么知道。"
"可我怕失恋。宁愿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这样的话，你当初为何还要离开御膳房？"
她不说话，看了会儿头顶的月亮。"我不想陷下去，尤其是只有我一个人。"她冲我灿烂一笑："我看他现在对你的兴趣可比我大多了。我们刚才谈的可都是你。"
"哦？你们说了我什么坏话？"我挑眉。
"说你这满嘴胡子难看死了，又老又丑。"
我摸摸胡子，又灌了大口竹叶青。
"冉冉，你说时间会是最好的遗忘药吗？若得不到一个人，不如忘记他好？"
"时间是不是遗忘药我不知道，你想要遗忘药，我这儿倒有半瓶。"我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玉瓶子，"送给你要不要？不过不保证药效哦。"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蓝冉若想要一个人，又怎会得不到？

"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怎么，有心事？"
我看了眼在我身边坐下来的花写意，把酒壶递给他，"陪我喝一口。"
"酒喝多了伤身，以后还是少喝一点吧。"话虽如此，他还是接了过去，"其实，有时候我真害怕--"
"想不到堂堂花涧王花写意也有害怕的事？"嘲笑地勾起唇。
他柔柔地看了我半天，"我怕你有一天醉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怎么，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玩笑的口吻。
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凝神盯着我看，直到我渐渐毛骨悚然，才转过头看天上的月亮，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蓝冉？"
抛却心中的狐疑，我抢过酒壶，"以前我从不相信自己会有为情而苦的一天。"
"你真看上了二皇子？"他惊讶地挑眉。
"不是龙若，"我斜睨他一眼，"是龙思蓝。"
这个回答反而让他更加吃惊，脱口而出："怎会是他？"
不理会他的惊讶，我问道："你说，有什么办法得到他？"
"办法我没有，不过你可以找机会接近他，让他对你难忘。"花写意思量道。
我费劲地咽下酒，瞪大眼看他，"你要我去追求他？"
"有什么困难吗？"他笑了笑，"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如此？"
"我不知道。"怔怔地瞅着天上的月亮，有些许茫然，只记得在我未曾爱上他之前，他白微早已认定了我。向来都是他费尽心思把我当成他的爱人他的天下。而今，是否要我做他当日做过之事？
"蓝冉，你还是先把胡子刮掉吧。"花写意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第二天一早，我便窝在房间里开始配制恢复头发颜色的药物。从小师父让我吃一种药草，通过血液将药性渗入发根，从而渐渐改变了头发的颜色。当日白微也曾想尽办法让我变回银发灰眸，我却怕招麻烦一直不肯遂他心意。
剃了胡子，喝下药之后，半个时辰揽镜自照，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算年龄这一世也有二十八，可镜中的人影，银发灰眸是没错，看样子却不过十八九岁。
走出房间，到了前厅，有人拦住我问："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我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一碗牛肉面。"
面很快上来，刚吃了两口，抬头见花写意站在边上疑惑地看我："你......"
"不认识我了？"挑眉而笑。
"蓝冉？"惊讶。
"老实说，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两三下吸光碗里的面条，我站了起来，"好了，我现在要去找人约会，晚上再见。"
小二："爷，您还没付银子呢......"

偌大的长安城找一个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要看你是否对了门路。消息灵通者，还有谁比得上遍布大街小巷城中角落的丐帮弟子？这些年，他们乞讨之余也干起了帮人追踪打探的买卖，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便能得到他们满意的服务。
"回禀爷，一炷香前，您要找的人在城南的青云街出现。"
"回禀爷，半炷香前，您要找的人在芳草巷出现。"
"爷，您要找的人刚刚进了这家岳记茶楼。"
我耍了耍手中的扇子，望了一眼笔墨苍劲的招牌大字，从容地走了进去，直上二楼，一眼便找到那个独自喝茶的清冷少年。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公子，请问您要喝什么茶？"小二殷情地上来道。
我深嗅了下鼻子，"‘入山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百里醉'，好香，就来一壶跟这位客人一样的碧螺春。"
"爷您稍等，马上就来。"
等茶的空当，我便托着下巴观赏面前的人儿喝茶。从我进来起，他就没瞧我一眼，一贯的冷静和优雅。可我耐心十足，也信心百倍，依白微的性子，若真对我一丁点儿也不在乎，昨天便不会把酒醉倒在大街上的我捡回客栈。不管他有没有记忆，心中一定有我蓝冉的影子。
四周不断有人偷偷往我们这一桌看，本来白微的容颜已是世间罕见，加上我银发惹眼，他们要是一点反应没有才是怪事。
茶上来以后，我收回色眯眯的目光，开始专心品尝起碧螺春。自古以来，茶道中人多为风雅高洁，善饮酒的人风流，我做不来这些，从来喝茶只为解渴，饮酒只是行乐，好在偶尔也能装装风雅，卖弄卖弄风情，不至丢脸。
一时两人只是安静地喝茶，我心里十分享受这片刻的温馨，心情出奇的好。
只是有人似乎不惹事不痛快，非要给自己找点麻烦，这不--
"两位美人，来陪大爷喝酒怎么样？"一群地痞流氓莽莽撞撞，直奔我们这桌而来，貌似头目的那只首先色眯眯地盖住我的手，另一只猪爪犹想摸我的脸。我也不生气，只将茶壶洒向他的脸，帮他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