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亡国王子的幸福生活【第一部 不死小强】————微白茫

他略带羞涩地勾着唇看我，"徒儿画得不好吗？"
我答非所问道："你跟淮安公子学过画吧。"
南宫略显惊奇，点头道："唐大哥是我二哥的朋友，小时候我缠过他教我画画......二哥是这个家中除母亲以外唯一对我好的人，不过他很早就出去闯荡江湖......上次见面也是一年前了。"南宫有些陷入情绪里，一脸的落寞。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那片山高水长，忽然明白过来自己面对南宫皓会生出些不忍，因为身世的关系吗？在他身上，多少有着当年十三的影子。
"南宫，你想要什么？"南宫世家？还是武林天下？
"师父，你又想要什么？"他偏过头反问我。
旷世宝藏，我有其图；绝世武学，我有其书；论权势，我曾掌握神威朝野的所有荣辱生杀。而这些，亦不过是我游戏的道具，厌倦了天下，最后还做那只骗吃骗喝的闲散酒鬼。
"其实大多时候，人总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果说得到的不珍惜，失去了方后悔，那是不是人类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些得不到的东西？"南宫撩起我的一束银发轻吻，抬眼道，"师父，你可以对我笑吗？徒儿现在想要的，是师父的一个笑容，也许以后会想要更多，只是现在，这样就够了。"
我瞪大眼睛看他，"南宫皓？"
他微笑，"是，师父。"
"以前的你，是装给我看的吗？"
他大方道："不是的。徒儿装傻是给另外一些人看，只是徒儿已经认了你作师父，以后决不会再欺瞒师父了。"
我没有觉得生气，随即问道："你怎么会在马车里？"
他小心翼翼地觑我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徒儿救的那位姑娘在妓院工作，徒儿那时正在她房中养伤，莫名其妙就被人挟到了马车里......不过师父，徒儿虽然在妓院，但绝没有做出不好的事！"他说完马上低下头去，眼睛盯着脚尖，倒像初识的那个少年，带了点傻气。"而且......而且徒儿面对师父时会害羞也不是装的。"
我耸了耸肩，继续提问："那四只兔子呢？"
他也俏皮地答道："跑掉了。"兔子总是跑得特别快。
我瞥了眼墙上的画，"南宫，你画得还不错。"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很快跟了上来，一一为我指引各色风景。到底是武林世家，虽比不得皇宫，但也够气派。南宫皓却只是作单纯的讲解，眼里毫无得意，完全不似以南宫为荣。
走了没多久，前面有人拦了上来，"六弟，几时回来的怎没告诉三哥？听说你出去寻天心诀，怎么带了个男宠回来，不过还真是漂亮，送三哥行不？我可以考虑教你几招南宫家的武功。"来人说着将猪手伸向我的脸，被南宫皓捏住，立马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三哥，以后可得把狗嘴放干净点，他可是我最亲爱的师父。"南宫皓冷笑着将猪手甩了开去。
那人赶紧握住手腕，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南宫皓，犹带着惊惧，"你你不是南宫皓！"
"呵呵，三哥莫不是眼睛花了，竟然不认识你六弟了，真让人伤心呢。"南宫皓脸上表情与说的完全不一致，只有浓厚的嘲讽味儿和露骨的不屑。
三哥后退了一步，"南宫皓不是这样的，他他只是个......"
"只是个任你们欺负的傻小子，对吗？"南宫皓露了个无害的笑容，而这笑在三哥眼里却相当惊心动魄，怕到急急转身逃了开去。
南宫皓看着远去的背影，脸上只剩些落寞，"师父。"
"嗯？"
"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原来以为那些人只要狠狠欺负了回去就好。"
"那可能是因为欺负得还不够吧。"我耸耸肩。
"阿皓！"后面忽然有人叫到。
南宫皓转过身来，已经戴上独属于他的略显羞涩的笑容。"二哥。"
我也转过身去，是个英俊男子，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看起来是个人物。我自然知道刚才那一幕他已经从头看到尾。
"阿皓，你长大了呢，都快跟哥哥一样高了。"他笑着拍了拍南宫皓的肩膀，有些怀念道，"记得上次我走的时候，阿皓还是个小鬼。"
"阿皓......过得好吗？他们经常欺负你？"男子关心地问道，语带了丝自责。
南宫皓眼神黯了黯，瞬间恢复神采，拉过我道："二哥，他是我师父。"
男子略有些惊奇地打量我，估计看我年纪实在不像当人家师父的，不过还是礼貌地问候道："我叫楚沐，是阿皓的二哥。我弟弟就有劳您照顾了。"
"哪敢，现在是令弟在照顾在下。楚沐兄不是姓南宫吗？"我不客气地问道。
他也没介意，仍挂着招牌笑容，"我随母姓。"
大家族果然没有不复杂的。我也笑道："我叫蓝冉，家母也姓蓝。"
他愣了一下，随即很有好感的笑了。
"二哥，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楚沐考虑了一下，"三天吧。"
"不能再多呆些日子吗？二哥每年只有到了大娘的忌日才回来一次。"南宫皓粉委屈地嘟了嘟嘴。
"好，那二哥答应你多留两天。都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似的。"楚沐宠溺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

三十一、还琴

"对了，淮安有跟我一起来，你小时候还老缠他教你画画呢。"
正在这时--
"喂，楚沐，也不等等我，好歹我也算是你家客人......"一个长相十分秀气的男子腋下夹着笔盒匆匆赶过来，看到我时眼睛一亮，抓住我的手道："你好！可以让我替你画张像吗？"
我们三个一愣，楚沐很快歉意道："对不起，我朋友并非有意唐突，他只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才对美好的事物特别执著。"
我理解地笑，"这是对我的赞美吗？"一边不着痕迹地挣脱出来。
淮安才注意到旁边的南宫皓，又是惊喜道："你是阿皓？长这么大个了。好些年没见都认不出了！"
南宫皓装着几分羞怯，略微低着眉，唤了声："唐大哥。"
原来他是唐门的三少爷唐淮安，仔细一瞧，眉眼间果然与唐微笑三分相似。楚沐是南宫世家的二少，白荧姓白，那么剩下的燕洺可是最后一家独孤？流云坊其实是武林四大家私下结盟的产物？我暗自揣测着。
"......喂，你还没答应我呢。"唐淮安转头道。他这性子我自然几分熟知，恐怕是不依不饶了。
我只好耸耸肩，"好啊。"也不算吃亏，多少人捧着银子排着队求他淮安公子呢。
"那好，拉钩。"淮安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想不到他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我也只好伸出小指头。拇指相碰的时候，他不经意道："指甲又长了，我帮你剪吧。"
我条件反射地将拇指缩了起来。z
淮安盯着我的右手，敛了笑容，露出古怪的表情。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果然，他抬头道："圣音，果然是你。"
此话一出，楚沐猛地抬头看向我，一脸不可置信。"淮安，你说他是圣音。"
淮安瞬间挺直了背，脸色出奇的平和，却自有一股慑人风华，彷若帝王般不可一世。"楚沐，别忘了我的本行可是人物画。一流画师的境界是舍弃事物的形态而直取它的灵髓，这也正是我所追求的。"
"换言之，你们所见不过是一个人的皮相，而我看到的却是装在他身体内的某样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楚沐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像要在我身上烧出个洞来，却又怀着小心翼翼，生怕我矢口否认。
"啪啪啪！"我连拍了三下掌，扬脸笑道："淮安，想不到你也是个这么精彩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圣音过奖了。其实是楚沐一直相信你还活着。况且我若有十分把握，刚才就不会使计套你了。"
原来是这样呵。我右手食指指腹抵着拇指摩挲，记得在流云坊时，有一次淮安帮我修指甲不小心伤到拇指，以后听到"剪指甲"都会不由得把拇指蜷进手心里。
"那次白荧回来说你死了，燕洺也心灰意冷，楚沐不肯相信，跟白荧他们闹翻后就带上琴天涯海角地寻你。直到不久前想起伯母的忌日快到了，才回家一趟，我路上遇见他就跟了过来。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你，圣音。"
此时楚沐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淡雅，只是含笑相望。我亦表友好地点点头，也才注意到他原来背上还背着一把琴。
他解了下来，将琴递给我道："圣音，还你。我帮你修好了它。"
我接过，想说"我平时不怎么弹琴"，又觉不适合，半天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只好道："谢谢。"
"师父，可以给徒儿看一下你的琴吗？"一直没出声的南宫皓忽然道。
我转手将琴交给了他，却没注意到南宫皓眼里一闪而逝的冷光，楚沐的失落，以及淮安的叹息。
南宫皓已经把琴收了起来，"二哥若没事，我想带师父去看我娘。"
转身的时候，淮安忽然喊道："圣音，回头我去找你画像，不许偷溜哦。"
路上，南宫皓讲起他娘姓柳，本是寻常人家女子，因为与南宫剑（阿皓他爹）已过世的原配楚氏（楚沐他娘）几分相似才迎进门，可惜他爹的第二任夫人傅氏太厉害（据说楚沐他娘就因为他爹的花心才郁郁而终），于是他们母子打小就活在傅氏的淫威下。南宫大小姐老早就嫁入了白家，老二楚沐长年离家，老三老四老五皆出傅氏，专以欺压弟弟为乐，可怜的小皓皓就跟没爹的孩子米两样。
说话间已来到了个僻静的庭院，不同于之前逛过的院落，这里没有姹紫嫣红花团锦簇或者亭台楼榭，倒是整整齐齐种着几样蔬菜，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小花小草错落有致的生长着，却也显得格外清秀别致。其间一个穿着素雅模样不惹眼的妇人正弯着腰给菜畦浇水。
南宫皓拉我走到妇人身后，轻唤了声"娘。"
妇人转过身来，一脸慈祥地笑了，眉眼间富含智慧，"阿皓，你回来了。"
我忽然对这妇人很有好感，甚至羡慕起南宫皓有这样一位母亲。
"快进屋坐，孩子。阿皓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呢。"
"娘，他便是孩儿的师父蓝冉。"
当她慈爱的目光照向我时，我竟然平生出些暖意来。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也很舒适，桌上放着一串佛珠、一本佛经、一只木鱼，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的一张画，画中只是些平凡的草木、炊烟、小桥流水，却有一股浓烈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看着就会让人淡忘了江湖的那些刀酒剑花、纷扰争乱。
女人含笑着将一碗热茶递给我，也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南宫皓，听他讲外面的热闹、江湖的趣事、他的见闻。
"娘，再过些日子，孩儿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找个地方自由安静地过话，好不好？"
"傻孩子，娘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坐在院里晒晒太阳，诵诵经文，也没有人来打扰，只要知道你在外面平安就好。"
"娘，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南宫家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但只要孩儿学好武功，天上地下，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拦在我们面前。娘，你以前不是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女人恍惚了一下，最终还是淡淡地笑开了。"娘很高兴，阿皓长大了呢。可娘老了，娘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在这里看着阿皓长大，娘最美好的日子都在这里，又怎么舍得离开？况且外面的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娘也不要阿皓陪着娘过无趣的日子，娘希望阿皓快快乐乐，无拘无束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阿皓想娘的时候只要回来这里看望娘就好了。"
南宫皓有些急红了眼，"娘--"
"傻孩子，娘知道你的一番心意就够了。"女人忽然看向我道，"蓝公子。"
我放下茶碗，微笑道："伯母，叫我蓝冉就可以了。"
"蓝冉，以后拜托你照顾下阿皓了。你这孩子看着让人放心，虽然年纪不比阿皓大，却比他成熟稳重多了。"
我哑然失笑，怎么个个都找我托孤似的。不过说我成熟这话不假，老子也有二十六了。

三十二、钓鱼

"你可以自由活动，看书弹琴下棋都好，就跟平时一样，只要不出这个房间。"
我打了个呵欠，眯缝着眼睛往床上爬。
"圣音！"一声河西狮吼，淮安放下调了一半的颜料，怒冲冲将我再次从被窝里挖出来。
"你不是说自由活动吗？"我粉委屈地揪着被子一角。
"上床不是活动范畴！"淮安揉了揉隐隐跳动的太阳穴，继续将我拖下床。
我抱着床柱苦苦挣扎。"大爷，行行好，等我睡醒再陪你玩儿。"
"不行！我现在刚有创作灵感，不准到时候就没了。"
"老子要睡觉！"
"昨天你自己答应人家的，给我起来，不许耍赖，我们还打了勾勾呢！"
"那是骗小孩的玩意儿！"
"圣音，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他是不是男人我不知道！"
"操！那你是不是男人！......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让你看看老子是不是男人啊。"某蓝赤条条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做了一套伸展运动，无辜地睁大眼睛，"看完了吗？看完我睡觉了。"说着又死活钻进被窝里。
果然美丽是种毒。房中两位受某蓝荼毒的帅哥正持续短路中，一个面红心跳，一个鼻子吐血。
当大脑完成自动修复功能，淮安悲壮地擦干鼻血，一个华丽的想法在脑中跳生。当下不再继续挖圣音起床这项最没前途的事业，而是走到房间另一头，自个儿泡了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
楚沐也是一早被淮安拖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地在边上看他从自信满满到怒发冲冠到呆若木鸡直到现在的气定若闲，除了感叹艺术家错综复杂的大脑构建、圣音的赖床本领（当然，中间不乏见到了某蓝比臆想中更漂亮的裸体），剩下还是莫名其妙，终于忍不住问道："淮安，你找圣音画画拉上我干什么？"
淮安赏了个白痴的眼神，"难道你不想来看他？"
楚沐一时露出复杂的神情，没再看床上隆起的人影，只淡漠道："不想。"
"呃？"淮安将茶盏举到嘴边忘了喝，不解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岂不是很惨。若知道他不属于自己却还要继续下去，岂不是很蠢？"楚沐勾了勾唇，略微带点自嘲。
"所以你想抽身而出？"淮安不置信地瞪着友人，"可我明明见你曾那般一心一意地寻他，而现在，你真的能说放就放？"
"如若这次没有遇见他......或者没有认出他，也许我会穷尽一生找下去，这辈子找不到，那就下辈子继续。在此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楚沐神色自若，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我既然见到了他，有些东西必然会随之改变。他不再是以前的圣音......或许圣音本来就不存在......那个不能见不会说，一直安静地抚着琴，淡忘了别人寂寞的人......事实上，眼前的这个人叫蓝冉，银发、风华，身怀藏宝图与天心诀，他不爱弹琴，他不寂寞，他目空一切。这些，淮安，你岂会不知？"
楚沐轻轻地笑了，却更见落寞。那些一直隐藏在内心的爱慕之情，而今该找谁人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