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尚安冷着双眼,将鹰扬又往前送了几寸,剑尖从螳螂的背部刺了出来。此刻他方才答道:"教你一件事,面对别人的攻击,千万别太过在意自己的弱点。"
还没来得及听完卫尚安的话,螳螂全身抽搐了几下,整个身体慢慢向地上倾斜。卫尚安连忙扒回鹰扬,闪身让开几步,任由对方的尸体轰然倒在地上。
卫离见到战役就此完结,立刻从树上轻盈落下,走到螳螂的尸体边踢了一脚。确定对方确已命赴黄泉,卫离半是赌气地说道:"我说小安,你也不留下个活口,我都没来得及问它该怎么收回童墨体内的虫子。"
卫尚安将鹰扬上的灵力收回,若无其事地放回怀里,随即道:"你明知道我要出招却没出声阻止,显然就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我说得没错吧!"
"切,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果然两人间太过了解,就会缺少某些乐趣。"
卫尚安听卫离这么"抱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卫离立刻发现了他的变化,连忙停下说笑,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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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童墨藏身之处,童墨仍在沉睡。不过在他的衣领上有一滩浅绿色的液渍。卫离见到这滩污渍,放心地松了口气。就在卫尚安和螳螂对战的过程中他发现,一旦螳螂的身体受到攻击而受伤后,周围的虫子就会死掉一批,变成淡绿色的液体落到地上。
很显然,那只螳螂就是以这些虫子作为自身治伤的能量。螳螂死后,在他们周围所有的虫子也随之消灭。而事实也正如卫离所料,侵蚀童墨脑子的虫子成为了绿水一滩。
夜幕低垂,湛蓝夜空中繁星点点闪耀,将镰刀弯月的光芒全都夺了过来。有一人悄然无声来到螳螂命毕处,弯下腰将一物置于地上。接着如泉水击石,雨打薄玉般的笑声于林间响起,"这么久没见面,就不想和老朋友说说话吗?"
21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苍老却雄壮有力的嗓音随之响起,"哼,果然是你。前些日子当我在那小子的体内察觉到那股熟悉灵力的时候就在纳闷,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从你身上把力量给夺走?没想到原来他竟是你豢养的小东西!"
卫离无声轻笑,满面欢喜地看着一团黑气从鹰扬的剑柄上袅袅升腾,片刻后化作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的老者,如峻峰挺松般伫立于眼前。
老者上下打量了卫离好久,长嗟叹惋道:"你变了好多!"
卫离斜眼瞥了眼他脚下的鹰扬,道:"你不也是!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上次小安从妖怪肚子里把你拿出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若不是他将剑身变化后的样子告诉我,我也不会联想到你的身上。这些年,你的外貌变得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哼!"老者听卫离提到这事,顿时变为吹胡子瞪眼,火冒三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靠着他人灵力的浸润才能一直保持铁剑的实体。可惜自从两位初帝辞世后,我就再也没遇上过像样的勇士。
以前魔界倒是有过位皇子的灵力比较和我心意,可惜他的性格过于软弱,做朋友行,做侍主就差一些。至于剩下的,不是些眼高手低的废物,就是群狡诈卑鄙的小人。这样的人,怎配做我的主人?我宁可将自己的剑身全都消磨殆尽,也不会向这些人展翼。"
听完老者的抱怨,卫离边畅怀大笑边摇头,道:"我说,你还是那副宁折不弯的臭脾气。这样不好,很容易吃亏的。"
老者"嘿嘿"淡笑两声,捋着垂到胸口的雪白长髯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你,所做作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记得你的性子看似随和,好像很容易相处,实则最是冷漠、喜怒无常,而且将世间一切视为儿戏,不管当时如何热衷欢喜,一旦失去兴趣后便不会再看第二眼。所以我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有了长期饲养宠物的习惯?"
"宠物......吗?"卫离半低下头,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喃喃自语道。
老者见卫离如此,不觉换上了正儿八经的表情,严肃道:"作为老朋友,有些话我想应该要说出来才不枉相交一场。我能看出来,那孩子的灵台上虽然有着三盏明灯,但却只是种高深的障眼法。而事实上,他是个死人。我没说错吧?"
听见老者点破卫尚安身上的秘密,卫离的眼中掠过数道精光,笑言:"你果然宝刀未老,眼光好毒。"
老者见他不否认,忍不住抖动了几下长长的眉毛,蹙额道:"看那孩子的样子,应该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夭折投胎,但你却硬将旁的魂魄塞入了他的体内,而且用自己的灵力养护他长大,将他变得非人非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贪玩我是知道的,但这次真是做得有些过头了。那孩子错过了命数里的转世,将被永远排斥在人类的六道轮回之外,当然也不可能进入魔道或仙界。一个三界都容不下的东西,未免太可怜。"
"哈,容不下?容不下又怎样?难道超出三界的定律就没有任何容身之处了?我偏不信这个邪。"卫离冷笑着,眼中充满了桀骜和挑衅,"这二十年来小安非人、非鬼、非妖、非魔、非仙,不是照样过得很快乐!不管是谁,想要将自己归属于已有的种群,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孤单,梦想着找人相伴;再是因为太过弱小,祈求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而小安和他们全然不同,他每天都在变强,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寻求保护。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不然你也不会在那天晚上出声相助,教他使用你的方法;至于寂寞,这点更不用为他担心。因为这世上还有我存在,我会一直陪着他,小安的身边有我就够了!"
见到卫离熠熠生辉的双眼如利刃般投向远方,老者竟像是得到安慰般莞然道:"其实,你还是没怎么变。"
"呵呵。"卫离缓下了表情,笑道,"应该说,我们都没变。"
"啊,是啊。"老者抬起头,望着逐渐西垂的新月,长叹道,"终究,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既然你的态度如此坚决,我也懒得废话。是幸是劫,全看那孩子的造化好了。天快亮了,我还是喜欢在大白天睡觉。今晚就这样吧。对了,我好像......忘记你的名字了!"
卫离闻言就是一愣,旋即"噗嗤"轻笑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说实话,我也想不起你叫什么,就当扯平算了。"
"哈哈哈,你总是不肯吃亏!"
老者的声音随着他逐渐变淡的身体快速消失于林间。直到黑气完全收回剑柄后,卫离才慢慢收回了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缓步走到鹰扬边,将它举到面前,轻手拂去了剑身上的尘土,这才向着驻扎的地方踱了回去......
由于不方便带着个毫无知觉的人上路,天色暗淡之后卫离和卫尚安不得不决定在矮树林里过一晚上。卫尚安生了堆篝火,让昏睡不醒的童墨紧挨着热源依靠在树干上。自己也选了温暖的地方合眼假寐。半个时辰前,卫离带着鹰扬一言不发地离开。卫尚安没有追问卫离要去哪里,因为他知道卫离肯定会回来。
耳边依旧是风打树叶的声响,半尺来长的野草顺势压低了身躯,将自己更贴近大地的脸庞。卫尚安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让脑子沉浸在一片空白中。没有任何人打搅,也不用去考虑什么,只是休憩。至于时刻防范着可能发生的偷袭,已是渗入骨血的本能,不再需要思维的指挥。所以此刻正是他最中意的光景。
突然身畔细微的呻吟打破了周围有声的宁静,卫尚安迅速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童墨的睫毛抖动着,须臾眼帘上扬,盈盈云潭撩拨开蒸腾的雾气,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波光。
"醒了?"卫尚安边询问边在心中赞叹着卫离的料事如神--他们的确不用再在这个地方过上第三夜。
"嗯......"童墨揉着微微透出酸痛的脖子,如梦初醒地望向四周。见到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童墨低头沉思了一番,却始终想不起自己头痛欲裂后所发生的事来。他抬眼看着卫尚安,没等开口,就听卫尚安说道:"没什么重要的,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童墨仿若不怎么在意卫尚安的话,弯曲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对黑眸眼直直看着跳跃的火焰,低声呢喃道:"我,好像作了个梦。前半部分简直就是个噩梦,我深陷于死一般的纯黑。在梦里没有光,没有影,有的只是漆黑一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睁着眼睛,那感觉像极了我见到你以前过的生活。"
见到童墨有些异常,卫尚安没敢出声打搅他的自语。他静静坐到童墨的左近,尽量避免自己挡住火焰的光线。哪知童墨侧首看了看后,竟自动向他身后的阴影处靠了过去,将半个身体都藏进了影子里。卫尚安好奇着童墨的举动,转头问道:"你不是觉得黑暗是噩梦吗?为何还要躲到我的身后,在前面才能看到光。"
童墨摇摇头,用卫尚安从未见过的认真答道:"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在梦的后半部分,我一直追着某个人的影子。他不断向前走,不管我如何加快步伐,就是赶不到他的面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
而且我俩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了,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那样喜欢看着别人的影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倘若我真是想不起以前的过往,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你的背影过下去?"
童墨的眼中有团摇曳的火光,闪耀的,柔和的,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融化在这对深邃的明眸中。卫尚安觉得眼前这人的内心似乎正在改变着什么。就在他考虑着是否要答应童墨的祈求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篝火照耀不到的地方响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想起所有的事情。"
卫尚安和童墨不约而同转头,只见卫离手捏鹰扬,从树林深处缓步而出。明灭的光芒在他的脸上形成了变换的阴影,如同他眼中荡漾的波澜,让人难以捉摸。
22
卫尚安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自从几日前的晚上,卫离回了童墨那句话后,这两人就再也没有和对方说过一个字。即便是同桌用膳,他们也是分坐于卫尚安的左右两边,举箸进食时皆半垂眼帘,只注意着桌上的碗碟,绝不抬脸看旁人一眼。
发现平时就沉默少语的童墨一整天说不到三句话,卫尚安并不感到诧异。但对于整日里闲不下来,没事都喜欢扯上半天的卫离竟然也如此寡言,这让卫尚安不得不为之称奇。暗地里他观察了卫离很久,见到的始终是种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一切如常。
这日傍晚,三人行至个不大的村庄。因为早已过了收割的季节,村边的田头上只剩下残根蒿菜,其余便是光瘠一片,四下里也不见有人影出没,偶有几只准备着过冬存粮的乌鸦从头顶飞过,"呱呱"的叫声让人更感凄凉。
村里没有专门的客栈,所以卫尚安等人只好找了户看着比较宽裕的人家借宿。这家的主人姓翁,虽说是村里的首富,人丁却不怎么兴旺。堂上除了位梨眉艾发的老者外,就只有几位侍仆同住在宅子里。当卫离说明他们的来意后,主人家非常好客地将三人迎进了大门。
夜幕低垂,北风萧瑟,翁老汉命仆从在客厅内拢上了火盆取暖,并邀请卫离三人同席用饭。见主人盛意拳拳,连卫尚安都觉得不便推脱,他们只好分坐在方桌的三面,举箸用饭。可能是常年孤寂独居的缘故,这位翁老汉见到外人后十分健谈,席间妙语连珠,话语不断。
卫尚安和童墨本就不善言辞,面对能说善道者只有做听客的份。好在卫离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和老者攀谈倡言。两人你来我往,聊的都是天南地北下的趣闻轶事,欢声笑语始终飘荡在厅堂之上。望见唇边一直带着笑意的卫离,卫尚安的内心不觉倍感轻松。这样的卫离才他是最熟悉,也是自己最喜欢见到的样子。
筵近尾声,翁老汉几乎将卫离引为了忘年知交,他听闻卫离是做"奇宝珍器"买卖的商人,立刻兴奋道:"卫老弟,我这里是穷乡僻壤,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不过祖上倒是传下个神奇的宝贝,可算得上神物一件。卫老弟可有兴致一观?"
终究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间还改不过来。所以当卫离听闻这样的地方还能藏有"神物",不免也来了趣味。他撩袍起身,随着翁老汉出了厅堂。卫尚安见状,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童墨目送三人两前一后离开了饭桌,犹豫了几息,终是追着卫尚安的背影,和他们一起去看那个"传家宝"。
四人分做三批,错落来到一间不加门锁的房间前。推开两扇幕门后,翁老汉率先走了进去。卫尚安发现屋内十分黯淡。因为四周的墙壁上没有窗户,所以要完全靠着手里的蜡烛,众人才能看清房间里的陈设。
屋里可算是空空如也,只有正对着房门的墙边摆放着一个不大的木箱。看箱子的木质和磨损度,应该是用了很多年的旧货。翁老汉靠近箱子后,随手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纯白的酒盎。看其材质似乎是上好的脂玉。
翁老汉小心翼翼地将酒盎放到阖上的箱盖上,对着一直站在门口的卫离招招手,道:"卫老弟,来看看我这能化清水为美酒的宝物。"
听到翁老汉如此介绍这个貌不惊人的酒盎,卫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凑到最近处细细端详。翁老汉见卫离的脸上浮现出几许质疑,笑眯眯捋了捋胡须,高声吩咐下人端来一碗清澈的井水,倒入了酒盎内。
众人在房内静静等待,忽然卫尚安隐约觉得,鼻尖下似乎飘过了一丝淡淡的异味。他有些惊讶地望向身边的卫离,果不其然发现对方的眼中也闪动着诧异的波澜。不过多时,那股味道越来越浓。房内四人均被这凭空而出的浮蚁醇香熏得有些微醉了。
翁老汉自豪地给每人都斟了一小杯酒,旋即举杯道:"来吧,试试这杯中物。这可是天底下最甘醇的佳酿,我保证你们喝了之后一辈子也忘不了它的美味。"
带着满腹疑窦,卫尚安和卫离对视着将杯中的液体倒入唇间。当冰冷的酒水滑入腹中的时候,卫离和卫尚安心里都升腾了一个想法--这酒和"千杯不醉"太相似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卫尚安酿制的"千杯不醉"稍显清淡。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童墨突然轻声呢喃道:"这酒,好像在哪里喝过......"
因为房内太过安静,这低声的私语立刻被翁老汉听了去。他好奇地"哦"了一声,跨到童墨面前问道:"这位小哥,你在何处喝过这酒?"
童墨皱起了剑眉,抿唇回味着方才的琼浆,复又思量了一番,摇头道:"嗯,好像也不太一样。可能是我记错了。"
老翁老汉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满是自信地答道:"我就说嘛,天底下怎可能找出和它一般美味的酒来!"
"主人家所言极是。此酒应该属于神仙所品才对,我等能偷沾上一小杯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卫离将酒杯交还给家仆,迭声附和道,"但不知如此神奇的酒盎是从何处得来的?翁老爷可方便祥告吗?"
"当然可以。"翁老汉边说边将酒壶放回了木箱内,"据家中长辈所言,这是祖辈某人在一个灵峰宝谷内觅得的。话说那位祖先趁着春色出门踏青,在附近一山明水秀处看见两位俊美异常的年轻儿郎在桃树下赏花弄笛。祖先见那两人长得均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便想要与其搭讪。可当祖先还没来得及上前,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吹落的粉瓣迷了祖先的视线。
等他能看清眼前的景物后,方才树下二人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这个酒盎还静静躺在树荫地下,而且祖先很肯定那时耳边有人在说话,大意是他可以把酒盎拿走。于是祖先就将它带了回来。后来也不知是谁发现了这酒壶能把清水变成醇酒的秘密,因此酒壶就被当成传家宝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