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上部)————木荒

作者:木荒  录入:12-23

      於是二人便这般一个坐一个躺,一个睁眼凝视,一个闭目装睡,睁眼的人固是目光一直不曾或离,那闭目的人却也是完全没有睡意。
      燕沈昊一直将齐槿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齐槿初时觉得诧异,倒也并未有异动,只装作睡著,便这麽任他握著,只觉燕沈昊将他的手用他的大掌包了起来,完全裹住。
      静谧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外月亦已渐渐西沈。寂静中,却闻窗外似是起了风,风声摇夜,在这一室静寂里却是甚为清晰了。
      忽然,齐槿觉到那本握著他手的大掌将他放了开来,然後便觉得身旁的人走了开去。齐槿蓦地睁眼,目光直寻过去,却见燕沈昊原来是起身来到了窗旁,轻轻将窗户关上了。

      燕沈昊关好窗户折回来,蓦见齐槿已然睁开眼,当下不由一愣,似是微有尴尬,不由自主讷讷言道:"起风了,所以我......关了窗。"他一向面容冷酷,齐槿何曾见过他这般表情,心下诧异,眼睛却是睁得更大了,只直直地瞧著他。

      燕沈昊被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瞧得尴尬,又不知该说些什麽,心下不知怎的便起了一丝莫名的恼怒,抬眼见那人仍是睁著一双清亮的眸子看著他,些微无措间,突然伸出手去一把遮住了那双眼,待觉到手下的人蓦地一僵,却是出声道:"不......不要看。"本来他想说"不准看",但不知何故,话转过嘴边,却是突然换了字。

      齐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这两日常与小若兮相处,因而忽然便觉得眼前这人这般却是与小若兮有几分相似,竟是现出了一分孩子气来。心下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到後来却只觉得有些好笑,然後他的唇角便果真轻轻地扬起一个弧度来。

      燕沈昊见眼前人虽是被自己遮了眼睛,唇角却似微起了一丝笑意,当下不由愣住。缓缓将手放开,见那人已是闭了眼,已然睡去的样子,不由目色复杂,心头更是波澜一片。

      黎明之前,燕沈昊又如前日一般悄然离去。临行前却是犹豫著,在齐槿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後为他掖好被角,自窗跃出。
      倒是齐槿,在他离去之後,慢慢睁开了眼,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抚过,不由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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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齐槿白日里一直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想了些什麽。小若兮来看他的时候,见自己说了半天,齐槿却似根本没听到的样子,便有些儿不高兴了,嘟起一张小嘴,齐槿哄了半天方把他哄过来,倒是小若兮歪著头看著他,问道:"爹爹,你在想谁吗?"

      他见齐槿和他的爹爹有些相像,小孩儿心性,便直要叫齐槿"爹爹"。齐槿劝说了很多次他也不听,无奈之下也只得任他叫去,只是告诉他不能在外人面前这麽叫,否则就不理他了,小若兮倒也听话,只在私下里这麽叫他,外人面前还是叫"大哥哥"。

      齐槿笑道:"若兮怎麽知道我在想人的?"
      小若兮道:"因为我见过父王这个样子,他这个样子的话,就一定是在想爹爹了。"
      齐槿一怔。
      小若兮歪头问道:"那麽爹爹想的又是谁呢?"
      齐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若兮不要乱猜,我没想谁呢。"
      小若兮撇撇小嘴道:"我才不信呢!爹爹一定在想谁,想得脸都红了!"
      齐槿心下一跳,不由自主便伸了手去抚上自己的脸,虽是说著话岔了开去,但心下到底有些不平静了。
      到得天渐渐黑下来,齐槿却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了,躺在床上大睁著眼睛,直到夜半尚未睡著。外面这时候却是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雨声滴滴答答敲在房上,却似敲在他心头一般。

      正心思纷乱时,忽听得极细一声响,齐槿心中一跳,便向窗户那边望了过去。
      一个人影自窗外轻盈跃入,直向床边走了过来,不想蓦见床上人睁著眼睛望著他,当下不由一愣。
      齐槿却是望著他一身湿淋淋的衣裳,轻声问道:"......雨下得很大?"
      燕沈昊低低"嗯"了一声,却是站在床边,并不坐下,见齐槿睁著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著他,不由道:"你......你睡罢。"
      齐槿却并未依言闭眼,反是怔怔看著他犹在往下滴水的衣襟,然後忽然轻轻地道了一句:"你......把湿衣换下来罢,不然......会著凉。"
      燕沈昊一愣,沈默片刻,除下了身上的湿衣。虽是夜色昏暗,但模糊间倒也能看见那精壮优美的身体轮廓。
      齐槿轻轻地垂下眼眸。一时间,一室只闻屋外的雨声,细密而缠绵。
      半晌,齐槿的身子轻轻动了动,往床里挪了一挪,抬眼望过去,"你......""上来罢"三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倒是自己被自己吓住了。
      燕沈昊却是眼中光芒一闪,直直盯著他,然後倒是果真坐到床沿,一掀被子,上了床来。
      齐槿被下的身子不由轻轻颤了一颤,不由自主又往里挪了挪。
      燕沈昊自是马上察觉到了,手在被下悄然握住他的手,转过脸去,眼神复杂:"我......很可怕?"
      齐槿低垂了眸,没有说话。
      燕沈昊却是直直看著他,低声道:"你......很恨我麽?"
      齐槿沈默,半晌,方抬起眼睛,却是静静地望向虚空之处,缓缓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谁。"
      是那样平静而清澈的语声,让燕沈昊不由一怔,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齐槿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不看他,亦再不说话。
      燕沈昊久久地看著昏暗中那平静的睡颜,握住对方手的手不由变紧,待回过神来,却是又赶紧松了开来,手指轻轻摩挲著那纤细的十指,然後缠绕著,犹豫著插进去。
      十指相扣。
      然後燕沈昊亦自闭上眼睛。
      屋外雨已阑珊,雨声潺潺,在静寂的夜里悄然熨著人们的寂寞,和那些无眠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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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便已是半月过去。这半月来,燕沈昊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潜入齐槿房中,自那雨夜之後,亦是每晚都上床与齐槿同榻而眠,却是始终规规矩矩,只是握著他的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动作,甚至亦不靠近齐槿的身体。齐槿心下虽是有许多问题尚未得解,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烦乱,心思纷纷扰扰的,而燕沈昊在身边,闻著那悠长的呼吸,更是让他睡不著了,因而他每晚便是闭著眼睛清醒到天亮,於是便也知道每次燕沈昊是何时离开,和他离开之前,在自己唇上轻轻烙下的吻。

      因为晚上没睡,他又有伤在身,因而白天倒是多半用来睡觉了。小若兮每次来看他,都见他不是在睡觉便是迷迷糊糊的,为此便很不高兴了。直到这日来,见齐槿又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嘟起了一张小嘴朝身旁的萧晏道:"父王,你看大哥哥,每次我来他都在睡觉,都不理我!"

      齐槿见他们父子俩一起来到,当下便清醒了过来,不由有些歉意道:"对不起,若兮,我......"
      萧晏在一旁椅上坐下,又将小若兮抱在怀中,摸摸他的头,然後转过头来望著齐槿,微笑问道:"王妃是晚上休息不好麽?"
      齐槿轻轻"嗯"了一声。
      萧晏看著他,目有深意道:"那麽,可否要我为王妃备上些安眠之物?"
      齐槿忙推辞道:"多谢王爷关心,这个......倒是不用了。"
      萧晏微笑道:"这样吗?那如果王妃需要之时,随时吩咐丫头一声,我那里倒有海外来的上好薰香,安眠效用是极好的。"
      齐槿谢过。小若兮想到好不容易齐槿没有睡觉,便从父王身上溜下来,趴到床边和齐槿叽叽咯咯说起话来。萧晏在旁看著,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因白日里陪著小若兮说话,到得晚上齐槿已是有些乏了,虽是想清醒著等到那人来,却终於还是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却不料这日夜里竟是风雨大作起来,又是雷又是电的。齐槿本自在梦中微有挣扎,一个惊雷响起,便不由得身子一抖,自梦中惊醒了过来。
      正此时,却觉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过来,然後一双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耳朵,一个低沈的声音轻轻响在他耳边:"不要怕。"
      齐槿身子微僵,当下一动不动。
      那人将他抱在怀中,大掌捂著他的耳朵。蓦地里,却是一道闪电劈下,明亮的光霎时将屋中照得透亮,亦照亮了齐槿那双大大睁著的眼睛。
      见齐槿并未睡著,燕沈昊当即愣住,不由却是讷讷道:"你......醒了?"
      齐槿不知为什麽也忽然有点慌了,低眸点了点头,低低道:"被雷惊醒了。"
      半月以来,两人皆是同床共枕,不知为何,此刻二人倒是莫名尴尬起来,一时相对无言。正此时,却听一声轰然巨响,又是一串惊雷炸响,齐槿身子当下重重一抖。燕沈昊似是低低一叹,长臂一舒,已将齐槿裹在了怀中,手掌仍是捂著他的耳朵,却是低低问:"怕?"

      齐槿自觉这麽大个人竟然怕打雷,便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低道:"小时候一个人,晚上打雷的时候就不免有些......"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却闻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笑,心下一怔,抬眼望上去,黑暗中却并看不清燕沈昊的表情,只觉燕沈昊似乎将他抱得更紧,却是在他耳边轻轻道:"这下你就不只一个人了......我会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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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日如流水,一晃已是大半个月过去。齐槿的伤虽未痊愈,但也已好了很多,已能下床来,身上的毒虽未根解,但一时倒也并无大碍,有回天果控制著,并未发作。
      前些日每日都在床上躺著,齐槿虽是性子安静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气闷了,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下床了,便欲出去走走。不想萧晏却拦住了他,温和言道他伤尚未痊愈,不宜到外面吹风。

      前些日因与萧晏不熟,且因伤势较重,齐槿精神一直不大好,因而很多事便也不愿花太多力气去思索。如今身子已好了很多,又与萧晏渐渐熟起来,想到这诸日来的种种,心下疑惑尽皆涌上,却是想要弄个明白了。

      齐槿问萧晏道:"我本是随王爷一道来西凉贺西凉国主大婚的,却不知为何会在宁王府?"
      萧晏微笑道:"不是说了,你中了毒,恰好我又有可解毒的回天果,所以就将你带来了宁王府为你解毒。"
      齐槿明净的眸子直视萧晏,"那王爷又为何不让我见......见晋王?"
      萧晏笑道:"王妃就这麽笃定是我不让你们相见麽?"
      齐槿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脸上微微飞起一丝绯色,却是立时平静下来,朝萧晏一揖,道:"这些时日来,多谢王爷对我的照顾,如今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实在不敢再多叨扰。"

      萧晏挑眉笑道:"王妃这是在生我的气麽?"
      齐槿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王爷何出此言?我怎麽会生王爷的气?"
      萧晏道:"我不让你见你家王爷,王妃自然是要生气了。"顿一顿,却是笑道:"不过我倒是也并无他意,不过是欲让王妃在此养伤而已,这原本也是我国陛下和晋王殿下都同意了的。"

      齐槿一怔,却听萧晏笑问道:"或者倒是我错了?想来王妃和王爷夫妻情深,王妃一人在此,定是极想念晋王殿下的......"
      齐槿再次怔住,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萧晏却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见眼前人低垂了眸不语的样子,眼里不由滑过一丝幽光,随後眼中却是浮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黯色。

      然後却是微笑著温言道:"王妃不用担心,只须将伤养好,我可是答应过晋王殿下,要还一个完好无损的王妃给他。"
      齐槿虽心下仍自疑惑,倒也并不再问。倒是萧晏又拣了一些其它琐碎趣事和他说起来,他人本自美丽,声音也甚是温雅,又兼博学,因而虽是闲话,却也甚有趣味。
      只是见萧晏目光不时落在他脸上,虽并不唐突失礼,但那目光中的恍惚却是让齐槿心下暗叹,不由便猜想起来让如此一个美丽温柔的人心心挂念的人该是什麽样子。
      因为萧晏的相劝,齐槿终於还是没有出去。不过萧晏走後,小若兮又跑了来,见他好了,便要拉著他出去玩。齐槿不由苦笑,好不容易方把他哄住了,直到答应他等过两天自己伤大好了一定陪他才让小家夥翘得可以挂油瓶的小嘴开心地咧了开来。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齐槿用罢晚膳,便依在床边持了一卷书在手里,目光虽落在书页上,但书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看进去,只见著曳曳烛光映著昏黄书页,夜色静谧无声,似有许多事涌上来,但细想去,却又觉得什麽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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