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妖记————阿夸mao

作者:阿夸mao  录入:12-23


他无语,心惊起来,头是很疼,刚才撞的,自己硬是要失一条命。都是它害的,他轻怨着,竟不是刻骨地恨意。
那条蛇啊,是它,青儿……
他回首望,仿佛无边的河,幽黑泛着蓝光,不见了岸。

“不要回头,”船公阴森地告诫他,“回头的人多半要跳河,那是极不值得的,换个来世,或许是胜过今世,万不要贪恋。”

他转过头来,仰首看幽冥暗沉的天空,浮着血红的云彩。
他问船公:“你撑了多久的渡船?”

“多久?”船公仿佛又笑了,“不能数的,这里是没有时辰,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束,没有永久,也没有短暂,什么都是空的。”

他惶恐,随手一抓,似要抓得些什么,什么?它的手,扑空。

哪怕还有一次,他想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却是依旧扑空。

“到了这里,什么都是空的,包括你自身。”船公对他说。
他把头凑出船舷,河面上映不出自己的模样。

“你还是有贪恋,”船忽然停住了,他抬头,船公的白骨脸耸在他头顶,“你的贪恋深得很,而你自己却不识得,你看你乘得这船。”

他顺着这船公的枯指望下船身,船身吃水甚多,几乎压水一半。

“贪恋过多的人如充满重物的皮囊,最会压倒自己。”船公叹息,忽然伸手用力向他背上一推一挥,他不及防,人跌入河中,身体很沉重,疾速下坠。他大惊,挣扎着竭力拍打水面,就象河中其他人一般,拼命高呼:“船公救我!!”
船公依旧笑:“你也是愚人,渡过轮回终究是吃苦,还不如待于此地让这河水涤你尘缘好了,如若到了一身轻空时,你自会得以上岸的。”

“你这个奸诈之鬼……”他破口大骂,却一连喝下数口冰寒的河水,坠得更快。

河是黑的,他坠得快,却不觉窒息,睁开眼,竟窥得见四周魂魄无数,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目俊秀有的面目丑恶,有的悠然自得神情安适有的扯发怒目悲痛欲绝。

闭上眼,失去一切面目。眼前只剩一个形状,浅笑连连,满目的情丝,织了千年。

青儿啊……
你是妖,那又如何……
我是人,待要如何……

他并非无情,只是终究一个无力的凡夫俗子,如果断了,就要利索着,他不想它为他深了孽,毁了千年的道行。

一场戏,骗了所有,凡人唯一得以防身的伎俩。

早说过,无论它是什么,他总是喜欢着的,它居然还是深信他的戏,他有点哀怨,却是心安了。

青儿,归去你的紫竹林,我死,也有所值了。
多么软弱的逃避,他不想自己有多么的自私丑陋。

他喃呢,悲凉地闭上眼,凭着下坠,愈深愈深愈深……

停住,有力地手臂拥住他。
“不能。”有人在耳边轻语。

身体开始上浮,他睁开眼,瞧见了已是人身的它,它攫住他,向上攀浮。
他惊惶:“青儿,你怎么来此?”他捏它的手,虽是不得,但他是虚的,它却是实的。它不是死物,他放下心来。

“你不能说走就走。”它恨语,板着脸皮,面目间却显着平时佯怒时的假意,他悲喜交加。


它为他,竟追至黄泉,它不充他的自私!

“你为何要来……”他苦笑,“我已死,你该回你的紫竹林,当个逍遥的妖岂不是好,存在尘世,我们天理难容,难逃惩罚。”

它望定他:“若这一场尘缘以你的命来抵消,未免太轻贱。”

“青儿啊……”他一时无言,语哽在喉中,不能成声,终于羞愧。

它终于窥出他的软弱,他的用心,不由泫然:“你何苦啊……”
伸出手指想抵住他的心口,却是穿个透,它苦笑:“始终想窥你心,这日懂得,却是握不住了,这怎么行?如果不能还你一命,枉为妖身!”

它拖着他,疾速地向上浮去。

浮上了岸,却是众目睽睽。

船公的眼洞,黑白无常的冷目,众魂偷窥着窃窃而语。

“妖你犯了规矩,阎王动怒,定要拷问你。”无常抖动着锁链,步步逼近。

它暗知不妙,阎王是神,惹怒了他,真是会有性命之忧,权衡之下,它只得妥协:“无常双神,这次犯错,实在是情势所逼,求两神放过小妖一马,大恩大德小妖绝不忘记。”

白无常叹道:“这不是我们能否放你的问题,冥界任你一个妖来去自如,随意挟人,阎王怎会不动气,你把他置于何地?再说,如若放过你,这冥府的威严从此扫地,先例一开,此后还了得?怕是这次你可真大难临头了。”

它闻言失色。

黑无常微侧头:“若你束手就擒,待会儿我们在阎王前美言几句,兴许可帮些忙,你看如何?”

它眉头深锁,寻思对策。

他听出事情严重,连忙跪下:“各位大神,这事皆由小生而起,怨不得蛇妖,一切罪责应由小生承担,请各位放过它吧,小生乃一凡夫俗子,不知这天地的规矩,若是罪孽深重,随各位处置毫无怨言,只求放过蛇妖,求你们了。”他磕头不止,让它心酸。

一切寂静,过后众魂私语声声起,它们待了千年才看到如此人护妖的奇景,觉得很是新奇。

“踏足冥界,十妖九死,护着也没用。”有魂冷嘲热讽。

“这人有情于妖,可惜可叹了。”有魂黯然伤神。

“真是奇事啊,奇事啊,千年不得一见啊。”有魂在尖声笑语。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举起白骨鞭,众声立没。

“我们放过它也是无用的,它重孽在身,恐是迟早要被天灭,不如先去阎王那里说个清楚,可能会网开一面,妖最多被打回原身,但应不至于丧命。”黑无常如此说道。

“若能如此……”他转头向着它,它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再好不过了。”

他说,这是一个了断。

于是,它束手就擒,不再挣扎。走了,恐是再也不得相见。它走着几步,忽然折回,黑白双使大惊,恐它变卦,慌忙执鞭欲展开招式。
而它冲到船公面前,双膝下跪,道:“求你,送他回去,如我不再有翻身之日也好,而他命不该休,你若怜得众生,应救他一命,求你了!”
船公沉默。

黑白双使松了口气,拉起它欲走。它转头向着他,淡然一笑,一如当日。

他怔怔目送。

渐行渐远……它消失在幽暗之中。

千年的债,就这样消了去?他悲怆,却嚎不出声。

“回去吧!”船公一喝,渡船行走,却朝着此岸飞驶,竟应它的请求。

“回去回去!!”众魂高呼,嘶声力竭。

黑白双使始终没有回头,仿佛不知。
若天能慈悲,待尘缘再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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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去,依旧江南,江南依旧,烟花雨后。

金山寺,本是个香火旺盛的大寺,不知在几年前颓败。
森森寺宇如今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萋萋野草,连佛像也是断了手脚的,怎么会让人信服,这寺有佛相佑?

这一日,这寺门外来了个书生,蓬头垢面,神情木讷,他扣动着锁环,惊扰了一方天地的清静。

有个和尚应门,面目冷淡。

“施主意欲何为啊?”

“我要出家,请师傅收我为徒。”书生合掌施礼。

和尚定睛看了他一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仔细察看,然后转身叹息。

“来吧。”

于是,这金山寺有了两名和尚,有人常可在街上遇见他们轮流化缘,以此渡日。而金山寺还是一如往常的大门紧闭,从不待客。

曾有好事者去夜探,回来竟言这古怪的金山寺不供神佛,却供着蛇妖的供位,众人啧啧称奇,也是在半信半疑之间。

还有人传言,看到寺内年轻的和尚养了一条能言人语的小青蛇,宠溺无比,常见他与蛇相伴,终日对其喃喃而语。
真是愈传愈荒唐。

这世间的奇谭怪闻总是莫明其妙,没有道理可言的,你说是不?

(END) maomao 2002/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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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妖记》


看过妖怎么出现的吗?天降红雨?还是地裂山崩?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的。

这是三月,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平淡的郁郁葱葱。

田间泥泞,春雨过后的芳菲,搅动在一双赤足中,他移步维艰,背着竹篓,篓里有刚捕获的鱼,愣愣地跳动,翻不出暗黑的竹之乾坤。

径之幽长,仿佛比平常多了些的曲折,他无所觉,山还是那山,路还是这路,田间失了的蛙声,不曾让他起疑,举步伧促,只是惦着家中久病的老母需些鱼汤调养身子。

"卟楞--"乍起声,仿佛天地一震,刹那而已,不及觉得有异。

群草舞摆,一段蛇尾怯怯晃动,退出,蛇头昂起,它瞧见他,他也瞧见它,四目相对,同样惊惶。

他笑了,笑自己的惊惶,只是一条小蛇,细致妖娆,双目莹亮,与玩物无异。

它慌了,慌自己的处境,如此一个大汉,虎背熊腰,面目狰狞,与天神一般。

三月天尚寒,他不知它为什么未到时节流留洞外,俯身凝视,蛇身润滑,粘着血腥,尾上细细点点红珠,疑是抓痕。

它如火星的眼眸似有灵性,溢着痛楚和恐慌,刚脱了鹤爪,又入了人手,道行太浅,还是一介蛇身,由不得它猖狂,贪玩惹一杀身之祸,叹悔小命休矣。

"不必怕,"他对它说,无故的,象是戏谑,不忍它满目惊慌而安抚着,也觉自己的荒唐,不由笑开,洁白的齿,天神的面目失却威武,"不必怕,我不害你。"

它不知,兀自瞠瞪着双目,张开了嘴,蛇牙虽小犹尖。痛得无力逃脱就作最后一博。

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小瓶,倒了些粉尘在手指,粘些口水搅拌着粉尘。它看着他,不知何意。

抓来了!他的手,他的掌,大它数倍,如泰山般不留情地压来,无视它的挣扎,如此疾速,如此的放肆,受伤的蛇尾捏在他双指中,痛得彻心彻肺。

它被他揉捏着,失了胆,头回转,蛇信子一收。

"呀--"
呲牙咧嘴,他扔了手中的蛇,捂住腕部,暴退几步。

它飞出数尺,暗自庆幸,回首死命一击,当能脱生,蛇牙入肉,还能觉察得那巨掌的一丝温热,竟起些怀念。不过,现得快逃,趁机!

没有回头,它逃得快,逃得狼狈,尾扭动着却慢慢地不怎么痛了,真奇!

妖,刚生时,如它一般,回头不见的,待重新想找时,不想用了千年。

 

朝生暮灭,日落月升,一点一滴,天长地久的时间,吞吞吐吐着人间,轮转着晨夕。

千年,只是人间的算法,它不知,只道长觉醒来,竟不认得天与地的变换,神还是那些神,他们是隽永的,人却是已换不知几数的皮囊,他们是脆弱的,还有的是妖,成不成得妖的生灵,几荐地变换着,去了轮回的茫茫然等得修人或修物,还有就是如它换得了不生不灭身,偷享苍天的福。

思量着无聊,仰天一个哈欠,竟招来暴雨无数,连忙捂住口,才惊觉自己道行在千年的磨练中已今非昔比,暗自窃喜起来。

临水而居,顾盼倒影,映现一条惊天动地的青色巨蛇,蛇鳞如虹耀了大半个洞壁,盘错几十尺的蛇身能容天地的大气,真真正正的千年妖蛇,比不得以前的羸弱,它得意。


于是得意地忘了规矩,未脱尽的蛇性,上天入地,由性子恣意逍遥,恃高深的道行破了素戒,它开始识得血滋味,甜美滑腻,入喉之后即解饥渴,它越没了忌讳,尝遍各种生灵,只差人的滋味。

人的滋味?人是万物之灵,人是天生地造,人是神择仙佑。
人在三界中排为妖上,它犹豫不决,吃人会遭天谴神灭,千年而得的自由灰飞烟灭,不敢赌,悻悻然。

所有的吃食,无端地拿来与未尝过的人来相比,都失色。
它妄想着美味,无意地打开了千年的一次偶然的回忆。

不能得的,总是最好的。
仿佛魔浸了心,它开始学会怀念,怀念千年前刹那的滋味,在梦里变得尤其的甘美,一丝温热迷惑了心智,那时的惊惶成了此时的解得渴求之毒的宝物,万是料不到的变故。

它厌食,倦于以往的玩戏,钻着心机要尝人的滋味,不觉变得妖气不纯,渐渐进了魔厣。妖也是不及人的,没了人世的磨难,本着一颗没有控制的妖心,更容易受到欲念的煎熬,它受不住,开始混乱,开始流连于往昔。

就在此日。
伏在水石,身体荡在水中,一沉一伏,它睡意浓浓。

"叮当!"
有人敲它的头。

昂着头,它愤怒地瞪目,想谁这么大胆,敢敲千年蛇妖的头颅。

一个年轻的和尚,皂黄的僧衣,一串剔透的佛珠,面如明月,他看着它,冷冷地。

"你是谁?"它问,心却怵了,那人身上有佛的味道,它极不喜欢。

"我要收了你。"他说,并不答它,看它如同神看妖的轻蔑模样。

"凭什么?"它咬牙,蛇鳞怒张,"嘶嘶"作响。

"妖有噬人之心,留你不得。"他转着手中的佛珠。

"我还未得人滋味呢,你太大惊小怪了。"说到底,它并不怎么怕他,它是妖,还未得人血的妖,他没有理由收。

"可你有那心,早晚的事。"他强词夺理,定要这功劳似的。

它笑,吐了吐信子:"和尚好没有道理,我是妖,也不由得你乱来,若收了我,只怕错负苍生,佛不留你作徒弟,没了前程,妖都不如。"

和尚恼怒,眯着眼,面色铁青:"未见过不怕我的妖,你算是头一个,我先不收你。反正总得有机会,到时定让你好看!"

它叹息,摇着头:"和尚没有佛心,你成不了佛,还不如回庙里撞撞钟等下一个轮回吧。"

和尚面目一窘,冷笑:"妖先别嚣狂,回头看看你尾上的缘记,怕是有祸于此,到时用不着我收你,怕是自会神飞魄散。"

推书 20234-12-23 :青蛇————杏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