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无可奈何化落去————君逝

作者:君逝  录入:12-23

唉!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要不会太艰巨就好。
『既然已经讲清楚了,那我就回去了。你要是得闲了,只管上我那儿去坐坐,哪怕只喝杯茶也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
韦讳言在心里叹气--这家伙,又来挤对他。
『看着你我的交情,我让柜上给你算八折......』
还不能免费呀......真是......财鬼!不过,若那人是未央,八折可是天大的面子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未央突然回身,婉转一笑。『还有一件事情......』
虽然已多次见他笑得如此灿若春花,但免疫力还是没有提高。他不禁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了然,忙不迭地颔首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到时自然会有美食送到。』他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个叶未央,简直就是只『饕餮』!
『只是,』他面露难色,『琉璃的身子不好,十七只怕也伤得不轻--』
『明白。』他诚惶诚恐,『这次的食材我会亲自操办,一切以清淡为主!补品的问题也无须你操心!』
未央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草民就却之不恭了。唉!实在是有劳韦大人了--您真乃百姓的父母官啊!』说罢,轻笑着,衣袖飘飘间,人已远去了。
韦讳言目送他消失,暗自苦笑不已,心道:怎么就这么窝囊呢?每回见了他,自己总是吃瘪的那一个。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了你的父母官......无奈,还是先把案子判了,准备食材要紧。


※ 五 ※
[上]
未央慢慢地从韦讳言那里踱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馆子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他绕道偏门进了西院,而后径直往琉璃的屋子去了。果然,他的屋子里人来人往的,红火的程度一点也不输前厅。
有客人的少年们匆匆来了,瞧了一眼那物件,感叹一声,又匆匆地去了。没有客人的就绕着细细打量,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一下,眼里满是惊奇。
他迈进门槛,道:『十七回来了吗?』
少年们见是他,都笑了,道:『他没事--宁家的没敢动他,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把人送来了。只是这孩子受了点惊吓,又给关了半天,有些发烧。张嫂给炖了鸡汤,他喝了两碗。刚刚服了安神药,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
『那便好。我明儿晚些时候再去看他。』
兰珞此时正坐在琉璃的床边与人闲聊,见是他,忍不住笑意,道:『你这小鬼,是怎么作弄宁家的?今天知府的官爷们把这八宝翡翠玲珑扇送来时,宁家的人也跟来了......』
他不悦地皱眉,眼神也变得狠戾,心道,这宁家的狗腿子们也太大胆了,难道还敢来闹事不成?
见他变了脸色,兰珞连忙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只是想向琉璃和你当面陪个不是。我知道你是再不愿见那些人了,就随便打发了。』
未央冷笑,『他们也真是不知好歹,有脸做出那样的事,竟然还敢登门!下次再见到宁家的猪狗,只管拿大棒子打出去了干净!』
躺在床上的琉璃,看着他那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侧脸,心中却是一片温暖。此次未央这般大费周章地整宁家,全只因为他受了委屈。这还好,那孩子竟然记得自己两年前无意说过的话......
那时,他刚进这里,向未央说了自己身世。他原本家中是做玉石生意的,这八宝玲珑扇子是家中祖传,一直小心藏着没给外人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让官府得了消息了,被逼着要上缴做供品。他父亲不满,竟被活活打死在大牢内。再后来官府抄家,把什么都抄去了。母亲上吊自尽,年仅十六的他被充入娼籍,做了官妓。不过两年,他身染重病,被抛弃在街头,却被未央拣了回来悉心医治......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未央走到那屏扇前,打量了两眼,笑道:『果然是个稀罕物件,也难为有人有这样的心思和能耐能做出来。』一边走到琉璃床边,仔细地瞧了他的脸色,舒了口气:『好多了呢!』
琉璃正要起身,被他拦住:『快好好靠着吧,我的摇钱树!你身上还带伤呢!』
他于是斜靠在垫子上,道:『本来也没什么,是你太过在意了,反倒费了许多周折......』
几个人正闲闲地说着话,突然外面来报,说是韦讳言大人府上来人问候。
未央笑道:『这老头什么都慢,就做饭动作快!』一边向外面道:『把东西接下,就说琉璃好多了,未央感激不尽!完了赏来人几两银子,打发了吧!』
这次韦讳言做的东西倒也确实费了一番功夫--虽然不过是一瓮清粥,几碟小菜,但其中那盘虾仁炒鸡蛋却是绝顶的美味。配上酱油炒海瓜子、自制的阉咸菜,哪怕是海鲜居多,却十分爽口,不犯腻。他亲眼看着琉璃把汤喝了,这才起身,说是要回自己屋去对账。

回到房里,把头天的账草草对了一遍,未央躺下来小睡了一会。听见外面打二更时,便起身摸黑换了一套夜行衣,一翻身跃上房梁,轻轻地掀了瓦片,上了屋顶,朝城郊奔去。
在东郊树林里,一个窈窕的黑影跪在他身后,垂首待命。
『柯老还好吗?』
『嗯。』黑影道:『柯老身体康健。他叫少爷您一切放心,朝廷内也没什么动静。』
未央冷笑:『没什么动静?柯老也看小我了......』他转过身,银白月光落在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完全看不出少年应有的青涩。眉眼之间,除了冷酷,还是冷酷。『沈连绵这老家伙也是--原以为还是个百折不挠的,没想到这才几年,竟被磨得没了锐气......』
黑影听了他对酉望国右相的评价,无语。
『东部闹蝗灾、朝廷放赈的事,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了。账册在此。』黑影双手奉上。
他伸手接过,随手翻了翻,又还了回去。『难为你如此细心,这回果然办得十分妥当。不过,既然沈连绵不愿再涉及朝廷之事,咱们就别给他添麻烦了--你只管把账册直接递到刑部去。刑部那几个老头儿虽然平日里不和,还算硬气,断不会包庇贪赃枉法之人。』
『遵命。』地上的人小心收好账册,犹疑道:『少爷,此次酉望派了七皇子参加澈水的改元大典......』
未央皱了皱眉头,『七皇子......?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他的母亲就是曾经下毒害您的懿晋①,后来懿晋被赐死,她的孩子流配边疆......』
他笑了起来,『原来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流配边疆?看来他与我还同是天涯沦落人呢!罢了,估计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物,就别太在意了。你在酉望时只管仔细保护好柯老,就别再来了......』
『少爷?!』黑影紧张了起来,
未央浅笑,『慌什么?我迟早是要回去的。蝶舞,』他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无须顾忌以前的誓言--若是报恩,你所做的已足够了。』
蝶舞脸一红,仍道:『蝶舞誓言终生为少爷效力!』
『也罢!』他摇摇手,『到时我亲自主婚,你也就无法推脱了吧?』
不待她回答,一个纵身,人已消失在树梢间,只留下一句温暖的话在耳边:『回去代我问那老头子安好!叫他少喝点!』
蝶舞慢慢起身,愣愣地看着他离去,不一会儿也消失在丛林迷雾里。
[注①]直系王室子弟的正室称为『妃』,侧室称为『晋』。

※ 五 ※

[下]
[未央自述]
『今年的灯会应该会很热闹吧?』桃夭百无聊赖地靠坐在青玉石榻上,懒洋洋地剥着从西闳国运来的水晶葡萄,一边道:『对面沁香楼的锦绣说这次的灯会搞得这么隆重是有原因的哦--澈水有贵客,是酉望国的七皇子......听说是快封王了,所以这里的皇帝很看中他。』桃夭是异国人,因此每次提起澈水的国君筑容,总是『这里的皇帝』怎么怎么地......
我摊着账册拨着算盘算账,正算得心烦,抬眼看他这么悠闲,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撇撇嘴:『又在道听途说了!不安心想想该怎么赚钱,却整天和对面楼的姑娘打情骂俏,带些有的没的的消息来混淆视听......』
『叶未央啊叶未央!你还嫌钱不够多呀!』他愤懑起来,『这个月的利润可是足足的十三万多两呢!』
看来我有必要让他知道行情--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家伙整天只顾吃饭编舞,根本不晓得现下的生活有多猥琐、物价有多龌龊......
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掏出精心制作的账本,我开始对他晓以大义道:『本月伶倌馆的基本支出如下--抽成:八万四千八百两;饮食和酒水:三千一十六两七分六厘;碳柴费用:六十九两二厘;清洗清洁费用:一百零二两二分八厘;桌椅家具折旧:二十三两三厘四毫;医药费:九十二两......』
得意地瞟了桃夭一眼--他、他、他竟然没在听!
我气愤地望向兰珞,却发现他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似乎是从刚刚我们聊灯会开始,他就如此沉默了。我没有叫他--他是不像某人那样懒散,他是我的左右手。现在难得有一次他在想自己的事情,我又怎么忍心去打扰他?
......
夜很快就到了。
我忍痛放弃了大把的银子,破例地高挂『免战』牌,放馆子里的少年们一晚上假,让他们都出去玩个痛快。桃夭的嘴咧得好大,仿佛昨天是含着衣架入睡的。更气愤的是,连兰珞也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难道我在他们心里真的就只是那么一个不折不扣的『财鬼』吗?!其实我这个伶倌馆的老板也是有人性的!
为了这天大的怨气,我独自一人在街道上闲晃了起来,抛弃了可恶的兰珞和桃夭。
实在不想再戴着烦人的面纱了--反正这城市的人几乎都知道我的手段,没人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河边的街道很宽敞,两侧是花灯的摊位,但因为观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很拥挤,令人厌恶的接踵磨肩。艳丽明亮的彩灯高高挂在水磨的竹竿上,随着晚春的夜风微微地摇曳着,引得水中绰约闪耀的倒影也随之曼舞,妩媚丛生,风情万种。
是芬芳缭乱的春愁吗,让人有如此寂寞的感觉?
这形形色色的花灯让我想起了记忆深处的很久以前,似乎也曾看见过这样流光溢彩、灿烂华美的景象。曾经有一个人,会在上元节里陪我、宠我、对我温柔地笑。他会放下手头的事务,花一整天的时间为我扎一种奇异却再熟悉不过的灯--『孔明灯』。巧手下,那灯像长了翅膀一般向天际飘悠着、浮游着,背负着美好的愿望。夜的黑幕仿佛也被这漫天飞舞的通明灯火点亮了,散发着幽蓝的光辉,像柔软的丝绒,浪漫而诡异。每一年的这一夜,他都会抱我在怀里;每一年在他的怀里,我都会不厌其烦地听他讲自己的故事......那是他的世界的故事,也是我的。
张开手心,我的未来纷乱错杂。曾经有人看过我的手掌后断言我此生必定半生昏暗,且浅平顺、多坎坷、浅相聚、多离别。于是,他给了我一个极好的名字。我抬头仰望漫天的繁星,琳琅璀璨,那是哪怕地面的灯火再耀眼,也抹杀不了的缤纷--就像他的眼一样,即使已经逝去了,相隔了经久的岁月,但还是难以忘怀。
在一爿冷清的小摊前找到了一盏灯,买了下来。憨厚的老板很惊讶,因为那是他摊位的挂灯,而不是准备用于出售的花灯。我不是在做慈善。掏出随身的五两银子,递过去,心情不错地对他微微一笑,他竟没有如预期那般欢天喜地地接下,或带着不相信的眼神地用牙咬了咬那银锭。他在发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个厚道的人,死活要再送我一盏彩灯。其实他不知道,是我,心怀感谢的。这灯,几乎和那人做的一模一样--简单、朴素。除了,没有飞天的翅膀。
婉拒不过,便礼貌地道谢收下,走过转角,拐进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会在这时候独自呆在这里的人,想必是在默默地流着泪,暗中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吧?
把那盏艳丽的花灯双手交在那褴褛的孩子的手中,没有半分施舍的意思。
他瞪大了眼睛。
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今天的我这么不为人所信呢?
这时,背后传来了缓慢低沉的声音:『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 六 ※
[上]
[泛遥自述]
今天见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看上去他的年纪很小,不出十三四岁。一袭湖蓝的长衫,长发披散在肩上,飘逸出尘。热闹的灯会,他独自行走。偶尔,水样的眸子里会流露出稍许寥落的意味,但很快便又隐去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时不时又抬头仰望微朦的天,而后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他站在那里,风华绝代。
固执地用五两银子买下了货摊的挂灯,而后将另一盏精致的花灯送给了乞丐。他绝对不是一个没事烧钱的少爷。从他看着那盏简陋得几乎只有白纸、蜡烛和竹条的灯的眼神中,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感情--我的四哥,酉望的太子、储君,涉冥。每当他对着那张已然破损不堪的拓文怔怔地出神时,也是这副神情,仿佛陷进了什么不可触碰的脆弱的回忆里......
不知不觉地,两句诗低吟出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那人回头过来看我--斜着眼打量--他清冷的目光大略地扫过,流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神气,竟仿佛是审视货物一般的不屑。
那样骄傲的目光我在哪里看见过,似乎是多年前的皇宫里,某个美丽的人的眼波,淡淡浅浅的,却藐视众生。只是那么不经意地一掠,便在心中激起了微澜。
过了好一阵,侍卫夜影才提醒我,『爷,人已经走了......』
我怅然若失地立在原地,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小巷尽头,道:『查查是什么人。』
『人走不远,应该还跟得上。爷?要追吗?』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我。
追?我堂堂酉望的七王爷,什么得不到,今日竟然去跟踪一个少年?真是荒唐!可是为什么,我的嘴吐出的却是:『追。』
他知道我们在跟踪,于是更刻意地在人群中招摇起来,仿佛故意在为我们指路一样。夜影被这样明目张胆的羞辱折磨得几乎失去控制了--他可称得上是最好的『暗裔』,是四哥送给我的礼物。我喝令他在原地冷静下来,自己跟了去。
华丽的牌匾上空空如也,是没有名字的花柳地。来这里干什么?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群美丽的少年纷纷笑着迎上前来,拥着他进了内堂。消失之前,他嚣张地回过头来,没有得意的笑容,只是心不在焉地瞟了我一眼,放肆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我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正要跟进去,却被看门的老佣人推了回来。
指了指门内的人群,道:『我也是客人。』
『可是,他,不是客人。』他指了指门边的布告,上书『今日休业』。而后,毫不客气地当着我的面将门合上。
对面也是红楼。我砸下重金,叫了最红的姑娘,叫做嫣然的,陪酒。
『那位公子呀......』她掩嘴笑道,『您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
『为什么?』
『看您面生,是刚从外地来的吧?』她打量了我一番,又道:『难怪--他就是这剪瞳河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未央公子叶未央啊!』
『夜......未央......』好名字。也只有这样脱俗的名字才配得上这样俊秀的人品。
嫣然有些感慨地道:『两年多前,剪瞳河畔,无名的伶倌馆一夜之间名声响彻墨畅城。一年之内,艳名甚至传遍了整个澈水......』她叹了口气,『如今才十七岁的少年,竟然打败了这剪瞳两岸大大小小三百七十九家妓院,甚至几乎掀翻了我们这蒂固根深的沁香楼,实在是令人不容小觑啊!』
十七岁了吗?真是看不出来啊!果然,子非池中物!我有意无意地引她多说一些。
『也不知是哪里人,突然地就出现在这里了。一开始的时候,只有桃夭和兰珞两个少年......没错,馆子是没有名字。但,江湖上的人都管它叫--「倾国倾城」。』
曾经短暂地混迹于江湖,我也略微知道些规矩。『倾国倾城』,代表了烟花这一行的最高地位。

推书 20234-12-23 :爱你,不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