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汝蔫

视，“因为她要杀你！”坚定而又温和的回答。“她是我的母亲啊！”皇帝低吼着。 “因为我爱你，所以要杀她！”皇帝木然，看着病榻上的义父，此时的义父依旧柔弱，清亮透彻

的双眼明亮的没有一丝的污垢。皇帝默默的转过身，踏出义父的寝宫，我看到他的背影微微的颤抖着，世上至亲的两个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义父在皇帝转身的一刹那，缓缓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自削瘦的双颊滑落，喃喃的道：“他，不会来了吧？”问着我，也问着他自己。我无语，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义父的表情，我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深秋的夜里，很冷很冷。

皇帝自那天之后就没再来了，虽然他仍旧会派人来给义父送这样那样的东西！

义父的病也一直没有好转，但是义父经常趁我不注意，悄悄的爬起来，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天空。每次端药进去，看见义父又站在窗前，我总是又好气又好笑，义父，在某些时候，实在是象一个小孩子！

这天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我起床关窗时，却看见义父的房间居然有着微弱的烛光，难道义父又起床作画了？

我披上义父，走出房间，外面的风很大，吹的我簌簌发抖，终于走到了义父的门前，轻轻的推开门，果然，义父又起床坐在窗前了，窗口大开，风一阵阵的吹着，而义父，就穿着一件单衣，坐在那里！

我赶紧拿起床边的白裘，披到义父的身上。义父的手冰的没有一丝的暖气，我看着这样的义父，真是又气又急，义父，为何总是这样的折磨自己呢？

义父看着我，“扑哧”轻笑，“秋儿，不要绷着个脸吗，你放心，我没那么柔弱的！”

义父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圆月，“今天的月亮，很圆呢。再过几天，就该是中秋了呢！”我坐在义父的身边，看着义父，他身上那淡泊，宁静的气息，让人既开心又害怕。义父以前总是很忧伤，可是现在却感觉不到他的哀愁，我隐隐的觉得会有什么事，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看着义父突然笑的甜美的娇俏脸庞。

“秋儿，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戏班的吗？”义父忽然问我。我一惊，没想到义父会问我这个问题，仔细的想了想，“好象是我被义父您捡到的呢！”依稀记得在那个春日，见到义父绝美的笑颜，听到义父柔柔的声音，绵软的手牵起我冰冷的小手，将我带进了戏班。“是

啊，那时你好小啊，浑身都脏脏的呢，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戏班，你还很怀疑的看着我呢！”我蓦的脸红，那时的我虽然还很小，可是残酷的生活锻炼得我从不轻易相信人，许是义父那温和真诚的笑，打动了我呢！

义父转过头依旧看着外面的一轮弯月，“那时的我，刚从宫里逃出来，举目无亲，在来到大明后，忽然发现我的人生是如此的戏剧性，在扬州遇见了他，随他回宫，经历了那么多的

事，最后又回到了扬州。于是，我萌生了办戏班的想法，我用仅有的钱买了道具，行头，请了师傅，还有就是你们这些演员了，你知道吗，初次见你时，你虽然浑身黑乎乎的，可是你

的眼神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的眼神？！我狐疑的看着义父。“秋儿，你大概不知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倔强而又透彻，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还是顽强的生活下去，这，

是我所做不到的呢！”没想到义父会这样的说我，我的脸热烘烘的，义父啊，你可能没有想到，在我的心中，你才是那样的坚强啊，那纯洁完美的存在啊！

“每次看见你们粉墨登场，唱着婉约的戏文时，我总是会想，那戏上唱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故事吗？不，我觉得那就是真实的事情！台上的悲春哀秋，晓风残月，与现实中的生活

根本没有区别啊！人生如戏，当锣鼓歇的时候，戏落幕了。当人生的锣鼓停歇的时候，我们又将去往何处呢？”义父迷茫的眼神看着窗外，脸上透着不解。“秋儿，你知道吗，在御书

房，有一幅我的画像呢，在看到它的时候，我居然很羡慕那画上的我呢！”义父惨淡的笑着，“很可笑吧，我居然会羡慕画上的自己。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它啊！羡慕它

的命运比我强，可以天天陪在他的身边，羡慕它不用去担心这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羡慕它不愁风波不愁浪，每天都可以那么安详的呆在那里。呵呵”成串的泪珠自义父脸上滑落，就象

断线的珍珠般，颗颗晶莹，落在坚硬的地板上，碎成千片万片！那个夜晚，我静静的坐在义父的身边，听着他诉说，看着他哭的象个孩子，默然无语。世上，为何，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呢？
中秋快到了，宫里开始热闹起来，嫔妃之间相互串门子，馈赠着中秋的礼品！

义父这几天都很开心,他不再紧锁着眉头,每一天,他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他也不再提到皇帝,可是,我心中的不安却在慢慢的扩大,就象往湖中扔下了一块大石,激起层层涟漪.

中秋到了,义父一直很愉快,他吩咐着宫人们准备着月饼,美酒,说是要我们父子俩好好的在一起,赏月,吃饼!

这个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万道银晖洒落在院子里,美的不可思议!

义父搬出了那把琴,就着朦胧华美的月色,弹出一串清脆的音符.

悠扬清朗的琴声,净化着我的心,我听不出义父在弹什么,只是知道那首曲子很柔很柔,柔的几乎让人落泪!

弹好了琴,义父就让我去睡了,他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回到屋里,总是觉得今天的义父不对劲,可又不知道那里不对!

睡的模模糊糊的时候,被一阵一阵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皇帝正又惊又慌的看着我,看到我开门,简直就好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我,极大的手劲抓得我的胳膊生疼. “莜儿,你看见莜儿没有?”义父,我奇怪的看着他,义父不是在书房里吗?看着我茫然的表情,皇帝突然发狂般的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纳闷

的看着几近疯狂的皇帝，＂皇上，怎么了？＂＂他不见了，你知道吗，他不见了．＂皇帝象疯了一般，喃喃的自语着．他？？哪个他，难道是．．．．．．义父？！我猛的醒悟，压抑住心底排山倒海般的恐惧，看着眼前的皇帝，一字一句的问着＂皇上，是谁不见了？＂皇帝

抬头看着我，眼神迷茫的找不到我的视线＂莜儿，是莜儿不见了，他，又抛下朕了．不，不，来人啊，快来人啊，快，你们快去找，翻遍了整个皇宫你们都要把他找出来，快去，快去啊！＂义父不见了，不，不会的，我刚刚还和他在院子里赏月呢，怎么会不见呢？一阵风

吹过，我顿时被吹醒几分，义父，他一定是在书房吧，没准他现在正坐在那看书呢？
我急急的越过皇帝，往书房走去，渐渐的，书房就在我的眼前，从窗户的格子里微微透出的烛光，看吧，有光，那就应该有人吧，义父，他一定是在里面的！

终于走到了书房前，伸手推看木门，一阵淡雅的檀香扑面而来，整间书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迷朦，悬挂在贵妃蹋前的水晶珠子，闪着点点白光，书桌上，一本本的书就象原先一样的放着，书房的窗开着，风吹进来，那烛火一摇一摇的．可是义父呢，义父在那里？！我急切

的在书房找着义父的身影，书架前，没有．书桌前，没有．贵妃蹋上，也没有．义父会到那里去呢？一阵风自窗口吹进，掀起书桌上的书页，一张熏绿色的花笺从书中显示了出来！

我怔怔的走过去，拿起那花笺．
花笺上，是义父清秀隽逸的笔迹．

＂绿净湖光，浅寒先到芙蓉岛．谢池幽梦属才郎，几度春生草．尘世多情易老，更那堪，秋风袅袅．晓来羞对，香芷汀洲，枯荷池沼．恨锁横波，远山浅黛无心扫．湘江人去叹无依，此意从谁表？喜趁良宵月皎，况难逢，人间两好．莫辞沉醉，醉人屏山，只愁天晓．＂浓浓愁绪，溢满了整张纸页，点点泪痕，晕开了花笺上的墨迹，义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的这阕词！

皇帝找了一夜，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找到义父，天明的时候，我看见皇帝满脸憔悴，坐在义父的书房里，那颓废的神情让人不忍．我走出书房，外面的天空蓝的就象大海一样，而义父，你现在究竟是在那里？突然间皇帝从书房从出来，神情紧张，手里拿着一张画，＂小

秋，你快来看，这是什么？＂我看向皇帝手中的画，几竿清竹，一轮弯月，好象是和上次看见的义父的画很象啊，仔细看时，边上有题词，＂平生最爱竹，只因尔相依＂

平生最爱竹，只因尔相依？！我猛然想起在皇宫的最尽头，那几竿翠竹，宫人们，想必是不会上那里去找的！我突然很想笑，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义父在那里了！

皇宫的最尽头，几竿青竹依旧，瑟瑟秋风中，竹林刷刷的响着，摇曳着，枯黄的落叶漫天的飘着．

我一步一步的挪着自己的脚步，缓缓的走进竹林．

义父果然是在那里，乌黑如夜空的漆黑长发，在风中扬起，如清晨竹林中的雾般迷朦．他的身上，是那件他最钟爱的月牙白的罗衫，那青翠的荷花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中散发着滟艳的光泽．义父的神情淡泊而又宁静，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经常紧蹙的眉这一次终于不再皱着，

安然紧闭的眼，笔挺娇俏的鼻，苍白干瘪的唇．漫天的黄叶静静的飘着卷着，打着圈的落在义父的身上，衣衫上．而义父，就安详的躺在竹林中，他，不再象以往一样，对着我笑，对着皇帝笑，这一次，他，就是这样默默的躺在那里，没有了那温和的笑，也不再会在那漆黑得没有一丝星辰的夜里，一个人，暗暗的哭．

皇帝的手哆嗦着，抱起了竹林中的义父，伸手拂去义父脸上的发丝，温柔的将义父抱进自己的怀里，＂莜儿，地上很冷的，我们不要躺在那里，我抱着你，可好？我的莜儿，可是最怕冷的呢！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你生气了么？所以一个人跑到这里吹风，你看，你的小手冻的

冰凉呢！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没有生你的气啊，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啊．我发誓会让你幸福的，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可是到头来，却是你保护了我，那样洁白干净的手，却为了我而去染上了血腥！莜儿，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着我啊，我是翟啊，我是你

最爱的翟啊！莜儿，你是不是很冷，没关系，我抱着你，我抱紧你，这样你就不冷了．＂皇帝一直紧紧的抱着义父，喃喃自语着，义父软绵的身躯，就一直在皇帝的怀里，静静的，没有一丝的声息！

＂听雨轩＂的院子里，义父昨晚弹过的琴，还是摆在那里，风飘过，悬挂的流苏摇摆着．。

那琴儿曾弹过哀怨愁绵的＜昭君怨＞，弹过等待的苦涩，弹过离别的无奈，用血泪弹就了这一曲百年悲音。如今琴弦未断却是阴阳两相隔，从此天涯何处觅知音。

之后，我离开了皇宫，找到林伯，重新回到戏班，唱戏！

在那些动人而又遥远的戏文里，园子里繁花似锦，春光明媚，颓败的墙却锁住鲜活的生命与激情，美丽的青春只在有限的景致间流连消耗。而且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花谢花落，人物离散，压迫你生出莫可言说的悲凉。蓦地想起了儿时的经验，古旧的城墙根下搭起了高高的戏

台，一出出陈年的折子粉墨登场，曲终人散后依然是凄清的月色和投在城墙上斑驳的树影。多年后，一个月夜黄昏的寒夜里，我想起了义父，想起了皇帝，如果义父没有爱上皇帝，如果皇帝没有遇见义父，那么，他们两人的命运，是否会不一样．那多年前遥远的记忆，辉煌

的宫殿，忧愁的人儿，凄美的爱情，仿佛就是一场梦，仿佛就是一场戏！想起了义父曾经念过的＜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以平!
　　＜迟暮＞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