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爹,他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尚卿说得没错。"顿了一下,刘冀麟似乎想起了什麽,"想不想知道当年泠雁陷身长春院的经过?这些,我们可是查得一清二楚哦!"他笑得十分神秘。
又卖关子?我忍不住皱眉,"讲。"
很不雅地伸了个懒腰,刘冀麟向後倚上椅背,贪婪地享受著微风拂面时的清爽。"你知道灵音吗?"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那日被韩煜迷昏时听到的话。"是猎赏金杀手韩煜的最爱,是吧?"
"不止哦!"李尚卿笑著摇摇手指头,"在泠雁之前,他可是位居江南四倌之首的清倌,卖笑不卖身的,说来也巧,他的外貌与身形都和泠雁有几分相似。"
"简单的说就是当年灵音与韩煜到京城游玩,不巧被你爹撞到,於是就将他绑了去,第二天他就成了泠雁的替死鬼,正所谓父债子偿,所以韩煜便把这笔帐记到了泠雁的头上。"刘冀麟力行简单扼要地将韩煜与泠雁的结怨经过概述了一遍。
"你爹杀了灵音以後,便派人悄悄将领雁送到城外,交给一对农民夫妇收养,谁知那对夫妇竟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他们见泠雁长得出奇的漂亮,便起了歹念,於是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地将泠雁送到杭州卖与长春院。"
刘冀麟接续道:"据说,当时的泠雁虽然具有十七岁的形貌,但是心智上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孩子'竟然会在初夜之时做出为保清白而跳楼的惊人之举,好在护院及时赶到才将他救下,自那日以後泠雁昏迷了四天四夜,醒来之後,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很安静、很忧郁,他那种我见犹怜的气质令不少客人折服。"
原来,那就是泠雁恢复记忆的原因。我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说不出一句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心痛又有何用?给泠雁幸福,这才是对泠雁最好的补偿。"李尚卿伸手搭上我的肩,正色道。
"一场家庭风暴是在所难免的,你爹就是你和泠雁间的最大阻碍,而且你还得想办法消除泠雁的不安,剑寒,你有一场硬仗要打哪!"
我沈思了片刻,然後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刚好泠雁从屋里走出来,於是我快步走进院子,将泠雁拉进屋里。
"为何不肯同我会长安?"
泠雁愣了一下,然後微微地笑了开来。"我知道你爱我,而我也爱你,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意思是说,只要知道彼此的心意,即使相隔两地甚至永不相见都无所谓吗?我有些不悦。
"我宁愿你对我的要求更多一些,比如永远在一起长相私守。"
泠雁不语,他只是淡淡地笑著,仿佛在笑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笑话,他这样的反应令我心痛。
"每次都是这样,我不停地追逐,而你却不断地逃避,你到底在怕什麽?你始终......都不肯相信我们之间的爱。"
泠雁垂下卷翘的长睫,轻柔而苦涩地道:"剑寒......你是梦,是一场我永远也无法碰触到的梦!我已经活得太辛苦,不想再心存期望,更不想期望建立在虚幻不实的梦境里。"
"我是梦......是专为泠雁而织就的梦,是除了泠雁以外谁也无法碰触的梦!"
诧异地抬起头,泠雁望进我盛满似水柔情的双眼,我感觉到他的身体颤了一下。
"但是,表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他开始动摇了!
"可我只想要泠雁!不要再说你不会是我的幸福之类的话,没有你我是不会幸福的!我爱你,无论你是男是女,我爱的是‘你',因为对方是你,所以我才会去爱,除了你,我的心无法再容纳任何人!这一辈子,甚至下下辈子,我都只要泠雁一个!"
泠雁终於忍不住感动地哭了,纤柔的身子抖如秋风中的落叶。"我真的可以拥有你吗?像我这样的人......"
伸手扶上泠雁的肩,我无比深情地再他红润的唇上印上一吻。"在这个世上,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拥有我的心,爱......从不轻易给,可一旦付出了真爱,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剑寒......"
泠雁笑了,不再有痛苦与压抑,他真心地笑著,将自己纤柔的身子主动投入我的怀里。
我的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我紧紧抱住泠雁,只想就这样一辈子疼他、宠他、爱他......好好呵护我的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宝贝!
我完全陷入了幸福的远景里,又哪里知道接下来的一场风暴会让我再度尝到几乎失去泠雁的痛苦。
长安──
"泠雁!太好了,你还活著!"
一进院,路思娆便由回廊上跑了过来,猛地冲进泠雁怀里,强大的冲撞力让泠雁踉退了好几步。
"表......表小姐。"泠雁惊魂未定地看著怀里那粉红色的身影,许久才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把‘小'去掉,叫表姐。"退离泠雁的怀抱,路思娆微抬螓首,双手叉腰,有些强势地道。
"我......我......"泠雁愣了一下,双唇开开合合,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到我的身前,气喘吁吁地道:"少爷,老爷昨日派人捎信说,要少爷回京城之後立刻带上泠雁少爷回易府。"
"知道了,下去。"该来的是永远也逃不掉的,刘冀麟说得没错,我的确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小厮行了一礼,然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表哥,我和你们一起去。"
"就算我不让你去,你还是会偷偷地跟去,不是吗?"知道思娆是在为我们担心,我伸手轻揉她的头,温柔地笑著。
易府的大厅里一派的沈寂,强大的闷重压力冲击著我和泠雁,仿佛要将我们冲垮。
"你居然可以找到他?"父亲微微勾挑起嘴角,像是在笑,但是他的表情却冷漠得看不出一丝笑意。
"正如你所见,我身边的人是泠雁没错。"剑眉一挑,我淡淡地牵动嘴角,似笑非笑,举止落拓不羁。
"听说你是长春院的头号红牌,位居江南四倌之首?真不愧是你娘养出来的好儿子!"
父亲的视线落在泠雁身上,他语气中的嘲弄让泠雁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你怎样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娘。"泠雁的眼底有泪光在闪动。
"不错嘛!你竟然学会顶撞我了。"危险地半眯双眸,父亲凝视泠雁良久,然後对身边的侍从道,"拿家法来,今日我要好好教训他。"
侍从正要领命而去,我迅速上前,利落地点了他的穴道。
"剑寒,你想造反吗?"父亲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显然在极力隐忍著强大的怒气。[自由自在]
"是你逼我的,你不该找泠雁的碴!"我无所畏惧地凝视著父亲阴沈的脸,丝毫不肯退让。
"你已经被这下贱的逆子迷得无可救药了!"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些,一张脸也比方才更加的阴寒慑人。
下贱?"你有什麽资格这样讲他?你从未承认过泠雁是你的儿子!"黝黑的眼眸寒如夜星,我孤傲而森鸷地凝睇著他,恨不得将他燃烧成一团火球。
"你竟敢这样同我讲话?"
虽然他的脸上依然冷漠如昔,但我却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可见我方才那句话让他气得不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扭曲嘴角,挤出一句话。
"早知今日,当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森冷的眼神犹如寒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泠雁,让泠雁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受伤的眸子,泪,也随之滚落。
"当时......你曾说,‘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流泪,我的心里有些感动,我以为,或许在你的心里并非完全否决我的存在,如今看来,那根本就是我一相情愿......无论你承不承认,我是你的骨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何你要这样对我?你......好残忍......"
父亲只是淡淡地笑著,笑得既冷酷又残忍。"我曾说过,两年以後,你若不娶思娆过门,我就连你的回忆一并除掉,还记得吗?剑寒。"
"我也对你说过,我绝不会娶思娆!"
"你一定要逼我杀了他?"他将视线调至泠雁身上,"你若肯放弃剑寒,我就给你名分,让你正式成为我易鹰的儿子。"
泠雁笑了,笑里有著浓浓的讽刺韵味。"我宁愿你现在就杀了我。"
这时,一直都没有讲半句话的思娆也忍不住开口讲话了。"姨父,为何您要对表哥和我的婚事这麽坚持呢?我和表哥之间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换句话说就是,我不爱表哥,表哥也绝不可能会爱我,所以我绝不会嫁给表哥,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思娆,你这是什麽态度?简直有失体统。"父亲不悦地轻斥。
"可是,人家说的是事实嘛!"思娆忍不住叫屈。
父亲深吸一口气,沈声道:"就算是这样,我也绝不允许剑寒和那逆子在一起。"掌风一起,即将泠雁吸附过去,大掌毫不留情地扣住泠雁纤细的颈项。
"放开他!"
愤怒地大吼一声,我以电光石火之势攻了过去,以一记手刀利落地劈向父亲的手臂,他吃痛地松开手,泠雁即痛苦地咳了起来。
"你竟然......对我出手?"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准你再伤害泠雁。"
心在隐隐作痛,我们是父子啊!为何一定要弄到今日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难道我们一定要互相拚杀才能将事情解决吗?这是多麽的残忍又令人心痛!
"好缘是情,恶缘是孽。他会毁了你,就像妲己毁了纣王的基业!"
我苦涩地笑道:"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从未真正用心去爱过一个人,对於一个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要杀的人而言,又哪里知道什麽是爱?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和泠雁对彼此的用情之深。"
父亲的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但他冰寒而森冷的表情却不得不让我怀疑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看来,你是要定了他,即如此,我也只有杀了他以断你的心念。"父亲缓缓站起身,一袭黑衣更为他凭添一股迫人的威力。
"那你就试试。"我丝毫不肯退让地摆好应战架势。
空气凝结不动了,一股危险的气流在我们之间回荡,我和爹相互对峙著,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
"住手!不要这样!"
泠雁突然冲过来挡在我们中间,他的眼神迷梦而狂乱,显然已到崩溃的边缘,我心惊地将泠雁抱进怀里,却被他一把推了开来。
"都是我地错......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如果我不存在......"纤细的身子不稳地踉退几步,泪,亦随之溃决。
"泠雁,你冷静点!"我被他的反应吓坏了,企图安抚他过於激动的情绪。
"泠雁,你怎麽了?"思娆想接近泠雁,却硬是被他躲了开来。
"不......"泠雁摇头後退,直到身体碰到梁柱。"如果我不存在......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如果我不存在......"
只见他拔下头上的发簪,黑绸一般的乌发即在我们眼前舒展开来,泠雁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异常的美丽,也异常的令人心痛。
当我察觉到他要做些什麽时,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只见他握住发簪,迅速朝自己的腹部刺下......
"不──"
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再度在我的眼前倒下!我疯狂地冲上前去,却只来得及抱住他瞬间软倒的身子。
"为什麽......我只是爱上一个人......我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啊......"
泠雁哀凄的笑容就像夜空划破天际的一颗流星那样令人惊叹的美丽,却又令人惋惜的短促,然後,他的头缓缓地歪向一边,手亦跟著垂落。
颤抖的双手将泠雁抱得更紧,我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最後,我终於爆发出发自心湖的悲吼──
"为什麽──"
我不再讲话,只是紧紧地抱住泠雁的身体不肯放开。
好怨、好恨!我们有什麽错?明明是全心付出、至死不渝的两个人,为何要任由命运无情地摆布?我们爱得比别人好要深,比别人好要懂得珍惜,我们是这麽的用心爱人,为何落到别人口中,却恁地不堪入耳?
我们没有罪,为何要遭到他们理所当然的责罚!?
"泠......"
"别过来!"我大声喝住父亲欲靠近的脚步,充满憎恨的视线犹如一把锋利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他。"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是的,他良心发现了,在泠雁毫无生气地倒进我的怀里的那一瞬间,他就彻底地悔悟了!但是,现在後悔又有何用?泠雁他已经......
"从今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儿子,泠雁也不会是,而你也不再是我们的父亲。"
这样近乎决裂的话让父亲身形一晃,遂跌坐回身後的雕牙椅上,懊悔扭曲了他一张冷峻的脸。[自由自在]
我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便抱起泠雁缓缓往门外走。
"表哥,你要去哪里?"路思娆惊恐地拉住我的衣衫,"泠雁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她哭了,是心痛,还有更多的不舍。
"去一个可以容纳我们的地方......"我的视线变得迷朦,逐渐飘向屋外那不知名的远方,轻声喃道,"泠雁亡,易剑寒绝不独活......"
"小子!你在说什麽浑话?小雁儿他还没死哪!"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是......药王!?
才想著,药王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
"还好我不放心,一路上跟著你们到了京城,要不然,你们两个就去地下做亡命鸳鸯去吧!哎!你愣著干什麽?还不快把小雁儿交给我!"他不悦地瞪著我。
我木然地将泠雁交给药王,直到药王开始对泠雁进行急救时,我才肯相信这并不是梦。
太好了!泠雁有救了......
尾 声
一年後──
白堤,宛如一条美丽的彩带,飘逸於西湖湛湛的碧水之上。他东起自断桥,西止於平湖秋月,那青青的柳色,灼灼地桃花,碧绿的草坪,把这条长堤装扮得花团锦簇,富有诗情画意。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漫步在绿荫垂柳的长堤上,沿途欣赏如诗如画的美景,我触景生情,不由吟起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诗人简直把白堤的美描写得淋漓尽致,是吧?泠雁。"
泠雁只是淡淡地笑著,没有说话。看著这样的他,我不由心生苦涩。
当年全仗药王妙手回春,才保住了泠雁的命,但泠雁却丧失了记忆,就连我也不记得了,而且,自从那夜之後,他便再也不开口讲话了,直到一年前的今天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