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干瘦少年细得有些过分的双腿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尽最大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看样子他还是失败了。其他三人似乎比他更加害怕,整张脸变得死灰,连五官也因恐惧而扭曲。得罪余婧凮的人,没有一个不后悔曾经当过人,这句话,他们可是比谁都记得清。
余婧凮仿佛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他掏出块雪白的丝巾,擦着嘴角的血渍。他的手修长柔软,动作优雅轻柔。俊美的面孔上所现出的表情好像也变得如那块丝巾般柔和。谁又会把这样一个美少年与杀人如麻的魔头联系在一起呢?
等到余婧凮扔掉丝巾,再度取出那白纸折扇开始摇动时,白天宇才开口问道:"你准备好了么?"见余婧凮微微颔了颔首,又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没再看他一眼,向北方飞掠而去。
余婧凬则转回头去,向四怪道:"回去跟我爹说,我还有事要办,晚一些会回去。祝他老人家身体安康。"说完,一跃而起,迍着白天宇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幕之中,只留下几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出神。
久未说话的铁汉瞧见他们去远,才松口气般,叹道:"幸亏他们与我们不同,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否则,以他们的武学修为,再过上二三十年光景还了得么?"
"是啊!"身旁的丫头跟着附和道:"方才,还以为就要这样去向阎王爷报到了呢!万幸,真是万幸,捡回条命来。"
似乎仍心魂未定的胖子,突然大声叫起来:"你胡说什么,咱们可不是怕了那两个小子,只是......只是......"说到这里,他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的面庞不知为何变得纸一般惨白,本来快要眯在一起的小眼睛也睁得很大。眼中充满了的惊惧,强烈的惊惧。他想走,但双脚完全不受指挥;他想喊,大张的嘴巴里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他看到了什么?
铁汉和丫头已惊觉不对,霍然转身。刹那间,反应也与胖子相同。他们......看到了两个人,两个他们曾经认识,此刻却又变得完全陌生的人。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你......你......"哪怕他们再怎么镇定,当看到四人中武功最强者被来人在毫无察觉间摘去首级时,也不禁面容骤变。最为冷静的铁汉早已没了那种嗡声嗡气的调子,失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黑暗,在那人轻轻一声叹息下,仿佛变得更加鬼魅。轻柔而飘缈的语调回荡其间,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与沉醉感。"话多的人往往活的时间会比较短,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叹息声中,衣袖微微一摆,春葱般的玉指缓缓抚去耳侧青丝。这本是个不经意的动作,但眼前本是活蹦乱跳的铁汉却在这轻柔的举止中静静地倒了下去。只有落地时,发同一声闷响。
一旁的丫头和胖子连忙俯身去瞧,铁汉双眼微闭,如睡着般安详。丫头推了他两下,没有动静,以手探鼻,片晌,突然嘶声惊呼道:"死了,他死了......"
胖子抬起颤抖的右手指着来人,道:"你......好狠。我兄弟四人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人突然笑了笑,"死个人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说什么无怨无仇,你们自己杀的人,又有几个是有所因由的?"话音一顿,长袖飞舞间,身形已至二人近前。刹时间,二人尚未瞧见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眼眶一凉,四只血淋淋地眼珠已然蹦裂而出。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呼响起,震憾着整个杭州城。惊得躺下休息的人们,猛得起身,急问道:"什么事?"
瞧着他们脸上的血窟窿,那人不觉泛起春花般的笑容,以那鬼魅般飘缈的语调悠悠道:"虽然我本无对你们这般小角色出手,但是......"他摇摇头,又是轻轻一叹,但听得两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他仿佛无比挽惜般,缓缓道了句:"多事的人往往活不长,如此简单的道理,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懂得,该有多好。"
他眼眶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滑下脸颊,摔落在石板地上,碎成千瓣万瓣......
静夜。
与白天宇分手后,余婧凮似乎又想起些什么。他乘着夜色,再度回到陋巷。他相信四怪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们一定还在等,等自己回心转意。
才想着,人已不知不觉到了陋巷后街。
奇怪,这连平日白天时都人烟稀少的陋巷,怎会在此时拥挤着这么多人?算一算时辰,已近子时,难道前面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余婧凮突的忆起方才听到的那声凄惨叫声,微一迟疑下,终是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那一堆挤成一团的人们,向里一看--
映入眼中的赫然是一种惨绝人伦的骇人景象。
此时这灯红酒绿、欢歌笑语的小城,看在余婧凮眼中,竟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第十章 风声雨声读书声
五月时节,杭州城?武府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阵朗朗读书声,划破天际,回荡在这花香四溢的广大庭院间。
此时,正在邻间翻看账目的武禹襄也不仅从账本是移开目光,微微颔首,为这总算懂些事故的小弟表以赞许。相较之下,就连窗外散落的濛濛雨丝,也变成了美好、舒心的景致。
谁人又知,世间这厢欢喜那厢愁。可怜武韹祺今世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孔老夫子的谆谆教导,这可算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蓦然间一阵秋风来,吹起书页,沙啦、沙啦,再度勾起他伤心往事。
十数年来的快活日子,仿若毁于一夕。仅剩孤人空对月,何其苦也。思及此,不觉伤心落泪。谁人道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怎知,未到伤心处?苦也,悲也。
唉,空自悲,能怨谁?还不是该怪自己太不小心,好死不死的在三哥回家之时找人家麻烦,这下可好,害死人了。
常言道:怨有头,债有主。他凭什么要带人受过,而且,那件事本来就不该是他的错。他可算是冤到家了。又道声:苦啊!武韹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得抬起头来。
等等!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自哀自怨?话说回来,还不都是他三哥害惨他的?他,他可全都是为了帮他啊!三哥到好,不仅将他自由自在的生活扼杀在萌芽状态,而且......而且......呜......妹妹们呀......
让他见不到那群娇羞动人的小亲亲也就罢了,又何必用勾魂动魄的眼神将她们一一勾去?害自己一人悲呼哀哉的落在此无人院落,每日里对着本死了上千年的孔老二的遗作。
呜,他的美人儿们啊......要是,再过它个把月,他恐怕会饥不择食到后街卖菜的那位四十来岁的大娘也捉来"吃"了。
说到美人儿,武韹祺本已干枯的泪腺又不仅翻涌而上。人常说:红颜祸水,婊子无情。本来成天见了他武爷长、武爷短的亲妹妹们,现下全部都对着他三哥投怀送抱中。尤其是小七,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高超的狐媚手段,居然可以令他那向来不喜婚嫁的三哥乖乖与她成亲,不出两个月时间,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三嫂。
老天不公。
女人!!!呜呜呜~
无声大吼三声:他要女人~
"子曰:学而不思则妄......"
倾听着由武韹祺清脆悦耳的嗓音颂读出的《论语》,武禹襄真是安心极了。正在此时,有家丁进来回报:"给三少爷请安。"
"什么事?"武禹襄双目依旧没有离开账目,只是嘴上淡淡问了句。
那家丁毕恭毕敬的回秉道:"白公子带来一位没见过的少爷,现正在前厅候见。"
天宇?他怎么来了?偏偏又是在这时候。将账目置于桌上,武禹襄不觉皱下眉头。
"三少爷......"
"啊......请至中厅,奉茶伺候。"武禹襄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吩咐他下去打理,自己则打算动手整理好书桌上的账本后才离开。
谁料想,还没等他步出门去,耳边又传来了不远处书房内武韹祺那令人--"震惊"万分的读书声。
"学而不思~女人~则妄~思而不学~女人~则~"直听得武禹襄脸色发白,额上青筋不断冒起。一条、两条、三条......如果不是定力好,恐怕下一秒就会抄起桌子顺着窗棱扔进去,打醒这个欲求不满的小色鬼。
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天天离不开女人,正可谓是,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女。让他连过了两个月禁欲生活,真好比杀了他那般痛苦,也许--杀了他,他会比较快乐一点儿。
思及些处,武禹襄的脚已在不知不觉中踱至窗边古架,手,也对着上面所挂的青锋剑做着拿与不拿的困难抉择。
对!要是杀了这侮辱圣贤的小混蛋,或许就可以让自己耳根清静一些,后半生也会过得比较愉快。但是......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还是不妥。不杀吧......总觉得......
正在这举棋不定的份上,武韹祺又不知死活的蹦出一句:"亲亲,小美,嗯,你好甜喔~来,萍儿,让哥哥我摸一下~啊啊啊~爽死我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都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若不剁了这小淫贼,他武禹襄世不为人。再不多想半分,猛得拨出长剑,怒气冲冲向书房冲了过去。
而我们的武韹祺则好梦正浓,丝毫不知危险节节逼近。
危及生命的危险。
盛怒之下,武禹襄右手持剑,快步奔至书房门前,也故不得什么公子风范,飞起一脚踹向书房房门,刹时间,可怜那无辜房门三摇二晃后,终不堪重负倒地阵亡了。
似乎房门之死并未平熄武禹襄的怒火,行至桌前,望着熟睡中的小武冷声道:"小弟,你莫要怪哥哥我。"说着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嘴里喃喃道:"愿你来生,能投到个好人家,永别了!"
说罢,手起剑落,转瞬间武韹祺就要人头落地。事情,会不会有峰廻路转的变化呢?
"酒色财气,人生一大乐事也!你又何必去在意那么多呢?"
谁会想到,就在武禹襄打算手起剑落亲手送小弟去极乐世界之时,持剑的右手突然被一把不知从何地伸过来的折扇挡住了。
"你是?"原本想要发火的武禹襄突破见来人并非自己熟识之人,也就尽量压下怒气,平心静气的问了句。
那人微微颔首一笑,仿佛怕吵醒熟睡的武韹祺般,以仅为两人可听到的声音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请武兄随小弟移至他处。"再度深深望他一眼,旋身出了房门,大踏步向外院步去。
武禹襄虽心下奇怪,却也不便多说什么。看一眼仍未被吵醒的小武,摇摇头, 无奈地冲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咱们先不说武禹襄随那持扇少年前往中厅之事,回过头来再瞧一瞧小武少爷的院落。真是静悄悄、惨凄凄、无比荒凉哦。除却门口看守院落的六旬老家人外,哪还再见得半分人影?玉瓦琼楼,金壁翠柱,居然不比贫苦人家日子过得快乐,让人不免为他掬上一把同情泪。
如此空洞的地方到底会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呢?
不过,要说起胆大胆小来,到还真有些敢在老虎头上拨须的人。您瞧,这不就来了。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忽见得一条"猪"影悄悄潜入院落。为什么是"猪影"呢?因为这个人长得实在太胖了,简直跟后街卖菜的三婆家养来过节用的猪有得比。但见那头猪,呃,不对,是这个人,步履轻巧,熟门熟路的样子,莫非他当真不是贼?话又说回来,哪个贼那么笨,不要命的敢在武家下手呀!
他很快飞身落下墙头,识途老马般挠过看门老者的厢房,潜向武韹祺所在的书房,技巧地推开后窗,翻身落下。见里边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武韹祺,也不觉微微皱起眉头,轻悄行到桌旁,推了推他,口中唤道:"武爷,武爷起来了......"
连推两下后,武韹祺才有了些反应,梦呓般道出这么一句,"嗯......李平......滚一边儿去......"
那偷入者一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心头甚是一喜,暗道:"爷儿,你能醒过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留在此处,可比冥王殿还危险哩!"谁知,武韹祺仅是翻了个身,脑袋一歪,找个比较舒服的方位继续陪周公下棋去了。想必他当真是过于劳累,这回才叫"听闻阵阵鼾声起,但见高楼不见人。"
这下可好,任由李平大呼小叫,左推右揉,他是半点儿反应没有,甚至比方才睡得更熟。无技可施之下,突然发现武韹祺手臂下压着一张习字纸,抽出一瞧,也不觉有些诈舌,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两个字--女人。
长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平是何等机灵过人,又怎会猜不透他们武爷的心思?眼珠一转,俯下身子凑到武韹祺耳边悄然道:"武爷,您要小的去迎春楼找得姑娘,小的已经带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您看要不要......"说到此处,故意顿掉尾语,直起身子等着看武韹祺的反应。为了增加气愤,还从袖袋中摸出平日里用以解闷的铁球来"叮铛叮铛"把玩着。
"嗯......好......啊?!不行!"梦中闻得此言的武韹祺不知为何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欺身逼向李平近前,抬手就是几耳光,打得他那张肥胖的脸整个红肿起来。边打还边吼:"小爷我这几年白教你们了,难道连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吗?招子被人挖了,还是没带脑子来?没看到我三哥在么?是不是活腻了?"
李平见他双眼迷茫,才知他大梦初醒,神智未清。为免他再度沉入梦乡,也顾不得脸颊疼痛,摇晃着他的双臂,急叫道:"武爷,醒醒,快醒醒,别再睡了。"他这一晃到好,手中原本握着的铁球瞬时成直线取向垂直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武韹祺右脚脚趾上,痛得他"哇"得一声大叫起来。俯着被砸痛的脚形象全无的在屋中跳来跳去,李平也不觉为他鞠上一把同情泪。但同时,心中也为此深感庆幸--呼!还好还好!幸亏三少爷将武爷关紧闭,不然,明早晨报上一定又刊满了让人哭笑不得地小道儿消息,丢脸丢到东瀛去了。
谁料想这一砸到也巧了,本是迷迷茫茫地武韹祺反而清醒过来,斜眼瞟了瞟李平,诧异道:"李平?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还没等他回话,便自顾自地走回书桌边,坐在椅上,头也不回地劝慰道:"你还是快些走吧,要是再被三哥抓住,就不只是赏几个耳光那么简单罗!"
李平暗暗翻了个白眼,咕哝道:"脸还不是被你打的?又不是三爷。人家可是个文人,才不像你举手就打抬脚就踢哩。"
"你刚刚说什么?"似乎由于才醒来的关系,武韹祺总觉得耳力不如从前,连个话都听不清楚。
"这......这......"李平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心里有鬼的他一边用袖口擦着额角渗出的汗水,一边说着没打底稿的谎言:"小的是看爷读的认真,想听听您到底在读什么?嘿嘿!"希望能蒙混过关。
武韹祺手托着茶杯,淡淡问了句:"你想听?"李平没奈何,话都说出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