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显然是一惊,但随即他便恢复了原本的神色。他挑起眉毛问我:"哦?你为何心求一死?"
不知怎的,紧张感突然消失了,我轻笑了一下,抬头看着皇上。"皇上,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晴阳连‘臣'都算不上,只是个奴隶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朕想要你死?"皇上生气了,眉毛像要竖起来一样,满脸不悦的表情。
"皇上。"我继续说,"晴阳被您招幸过两次,两次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您不准晴阳离开,可是不离开这里,晴阳迟早有一天死在皇上身下,不如早点讨个痛快。"这是我心中全部所想。老实说,我不孤独、不愤怒、不绝望,我只是知道自己没有未来而已。我不是不热爱生命,正相反,我就是热爱它、珍惜它,才希望它能得到本来应有的尊严。
但是,对面君王的怒气似乎已经达到顶点了。我想,我的愿望大概很难达成了吧?
皇上瞪着眼睛问我:"晴阳,你可是对朕不满?"
"不。"我垂下眼睛,"晴阳不敢对皇上有所不满,只是晴阳盼着能早点结果。"
我以为接下来皇上会发作,却不想他只是深深重重的叹了口气,扬了扬手叹道:"罢了,罢了。晴阳,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你选别的吧。锦衣玉食、亭台楼阁、宫女太监,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何苦提这些有的没的来气我?你再想想吧,我过几天来问你。"〖自〗
说完,他甩袖而去。我一个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皇上啊皇上,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认真的么?我一个小小的奴隶,有什么资本来气您呢?
不知什么时候,琉光进来了,看见我表情呆滞,眼神发直,他大叫起来,赶紧坐到我床边,握住我的手。
"晴哥?"琉光看清我的脸时惊讶的问,"你哭了?"
脸上温热湿润的感觉......是的......我哭了。这是我第一次在那个男人身下以外的地方对人哭泣。
"琉光。"我抬手抚上琉光的脸颊,疼痛无助的感觉潮水般袭来,"琉光,记得晴哥的话,一定要幸福,一定,答应我。"
"晴哥......?"琉光迟疑的看着我,不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越来越不安,挣扎着起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快点答应我!"
琉光似乎是被我激动的情绪吓坏了,苍白着一张脸,同样大声的回答我:"我答应你,晴哥。我答应你!"然后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幕三
自从那天皇上来过以后,刘公公突然变得很闲。整天跟在我身边,以前的乱七八糟杂事也不见他做了。不过,和他相反的是琉光突然不见了。原来几乎天天泡在我这里的,现在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问刘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却三缄其口。后来我急了,他才不得不说。原来,他是被皇上派来看着我的,以防我跑去自杀。至于琉光,他说皇上下令,醉梦水榭明令禁止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进入。
看到这种情况,我只有苦笑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现在有人这样天天跟着你,你就算想溜出去透透气也不可能了。
也许是逆反心理吧。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以后,那天天还没亮,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撒了欢似的到处跑。
原以为这种时候的深宫中,应该没有什么有身份的人走动,所以一高兴,便得意忘形了--我左躲右闪的躲着宫女太监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很且很丢脸的,整张脸都撞到了对方身上。正吃疼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中音:"抱歉,你还好吧?撞疼了没有?"〖自〗
我一抬头,看见一张和声音很配的俊脸。那人俊秀而柔和,一袭青衫,浓密的黑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我看的有点发呆,在心里感叹着:好一个温文的男子!
"喂!你没事吧?"男子皱起了眉,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没。"我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有。你真好看!我刚刚已经看呆了。"说完,我转身就跑开了。拜托,偷溜要是被发现的话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醉梦水榭,感觉就想大逃亡一样。
当然,我从没想过,我还会遇到那个男子第二次。
那个男人叫云飞扬。我第一次听到时就觉得那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再次见到他是在皇上身边。
那天,皇上召见我,要我说出重新考虑过的愿望。我说想不出。皇上又开始叹气,然后他跟我说:"就让云飞扬陪你吧,如何?让他也搬到醉梦水榭去。"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竟然让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这对于一个男宠来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满脸疑惑的抬起头,发现皇上和云飞扬都微笑的看着我。一时间我感到手足无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皇上笑!他平时不是都很爱板着脸的么?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有那个云飞扬!他有什么可笑的?陪一个小男宠有那么好笑?还是说......皇上把我赏给他了?可是不对啊,那样的话怎么也是我跟着他而不是他陪我啊。
但无论我如何不理解,最终云飞扬还是搬了进来。他的房间在我的旁边。每天下了早朝回来,他都会来我的屋子坐一会儿。有时他没有事情可做,就拉我到书房去。
说起来还是偶然的机会,他看见我在看书,颇为惊奇。后来他便开始教我一些东西。他说光看书上的知识是不够的,况且书上经常会出错,尤其是一些随笔散记,往往没有经过确认就被写下来,许多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自〗
后来云飞扬陪着我的时间越来越多,到现在俨然成了我的老师。我觉得很奇怪。
皇上此次的行为本就怪异,云飞扬也处处透着怪异。刘公公说我之前,没有一个奴隶得到过这般待遇。而且,皇上也开始隔三差五的就往我这里跑,只说话、只远观,决不动手、不亵玩。这让我感觉就象是阴谋。只不过就算是阴谋我好像也无力抗争,只能顺其自然了。希望有一天,我必须被背叛的时候,请不要让我知道事实的残酷;有一天,我必须被杀死的时候,请给我一个没有痛苦的了断。
多少年以后,当我经过时间的洗礼后,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会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我,又如何会顾及我的感受呢?
没有见到琉光已经有三个月了,我开始恐慌起来。他不在身边,我寂寞,而且不安。以前即使他不在我眼前,我也确信自己能随时找到他。但现在不行,我不能出去,他也不能进来。
我问刘公公,也问了云飞扬,皇上到底要做什么。刘公公苦着张脸说他也不知道,而云飞扬则只是笑着不说话。我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我想琉光,怀念坐在院子里和他一起喝茶的日子。刘公公说现在皇上可宠琉光了,比以前还宠。三番五次的赏赐,隔两天就招琉光侍寝。我有点担心。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后宫。争风吃醋的事情绝对不会少。琉光如此得宠,会不会有人害他?刘公公说他会尽力帮助琉光的,他说琉光也是好孩子,只盼着能有一个好结果。
我笑了,对刘公公说:"刘公公,晴阳没有父亲,可是您就像晴阳的爷爷。如果有一天晴阳有命出去,您告老的时候晴阳一定把您接回家,当爷爷伺候。"
刘公公听了这话,感动的老泪纵横,半天不能言语。
我是真心的。真心希望这些关心我、帮助我的人能有好报。也许是因为我有预感,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格外的希望能看到别人幸福。
晚上,云飞扬来房间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对着窗户发呆。他问我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我摇摇头,告诉他没什么。但他嘿嘿一笑,问我:"你这小东西,不会是担心琉光那孩子吧?"
我有点吃惊,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了,说:"你和刘公公聊天我听见了。"
我歪了歪嘴,问他:"这样呀,你知道了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笑得很阴险,"你不求我护着点琉光吗?我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
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求你的话,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哦?怎么不妙?"他似乎很意外我的答案,认真的凝视起我来。
"第一,你笑的奸诈,说明你出手是有代价的。第二,你是男人,又是个笨蛋。皇上见你是个老实人,又欣赏你的才智才用你。但你必定不懂得如何利用和防范流言蜚语。你护着琉光,很容易弄巧成拙,让皇上误会,更糟的是很可能刚好给那些妒忌的奴隶和你政治上的死对头一个同时陷害你们两人的机会。你说,这岂不是大大的不妙?"我丢了一个白眼过去,他脸色铁青。愤愤的在我脸上拧了一把,然后骂道:"小晴阳,你这张嘴呀!真真讨厌!"但他随即又笑了,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可以把实话说出来?"
据说,后来云飞扬将这事讲给了皇上(这人还真爱八卦)皇上知道以后竟然重赏了我。我被搞的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皇上还突然亲自跑来,高高兴兴地夸我聪明,还说云飞扬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他把着点。〖自〗
其实,云飞扬并不是大笨蛋,但在权术这方面,他确实缺点天分。他之所以能被皇上提拔上来,还真得感激皇上在政事上的良好决策能力,以及云飞扬的运气,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一回来就对着我大骂当朝宰相的家伙,竟然真的能在皇上身边做官做的稳稳的。要知道据刘公公报告来的消息,宰相现在可是权势大得皇上都头痛。
不过,说起知识来,云飞扬就只能用"渊博"二字来形容了。只要一开始教我念书,我就怀疑他有什么没读过的。还有平时,像花呀、草呀、茶道呀、食物呀什么的,他简直无所不通。唯一一样不太行的就是下棋。提起这个,我就要偷笑了,这家伙不会下棋完全不是因为他不懂得用兵打仗,而是他永远学不会防人暗算,你只用点卑鄙的招数,他就没脾气了。
云飞扬说,以我的年龄,本来早已不适合对知识从头学起,还好我认识字,又读过不少书,否则是浪费了一块很好的材料。我问他,他说什么什么材料?他说,我要是能学成辅佐皇上,定是良臣。他说,我聪明,书本上的东西难不倒我。他还夸我,说我是少年俊才;他说,我懂得察言观色,懂得知人善用,留在朝廷里将是个人才。
我听他这么说脸都绿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赶紧使劲摇头。亲爱的云老师,您还是自己在朝庭做人才吧,我可不去趟官场的混水。再说,我到底还是个下贱的男宠。是皇上的玩物,是奴隶!什么朝廷,什么大臣,什么人才,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个连身体和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卑贱的人罢了。
我静静的看了云飞扬一会儿,然后开口对他说:"云,你是个好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的。"
他愣在那里半晌,才问我:"阳,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我摇头,"我相信。"〖自〗
我相信,只是相信又如何呢?能改变的了什么?沉在我心底,还有最后一个秘密不被人知晓。我知道,如果它被发现了,那我将被卷入可怕的政治旋涡,然后万劫不复。还好,能证明它的唯一一个证物也在我入宫的时候被给我净身的太监摸去了,现在就算我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我抬头看着云飞扬,他不语,我微笑。"云。"我说,"你知道晴阳姓什么吗?"
他困惑的看着我,依旧不做声,于是,我自顾的说起来:"晴阳进宫时,那个女人告诉总管晴阳姓阮,可是阮是晴阳母亲的姓,母亲自命风流,说不知道晴阳的父亲是谁。其实那次她喝醉了,什么都招了,她说我的父亲姓夏,就是国姓的那个夏!父亲是皇室中的花花公子,一夜寻欢,害母亲堕入风尘,害我们母子潦倒十几年!云,人并非生而平等的,并不是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发挥才干的地位和权利,你,明白吗?"
云飞扬无奈的苦笑,而后叹息。"晴阳,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他顿了顿,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你还小,还有机会,我向你保证,你的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
"什么重新来过?"我站起身大叫,愤怒的火焰不可遏制的燃遍全身。我从小到大,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毒打,忍饥挨饿的靠着几件单衣度过多少冬天?那个被你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的冰冷的容颜,就是我童年的全部!被卖,被侮辱,还被迫为取悦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被打得皮开肉绽!有谁知道我的痛?!〖自〗
刹时,我泪如泉涌,肩膀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云飞扬,你告诉我,什么叫重新来过?你知不知道饥饿,寒冷,痛苦和屈辱,一旦在一个人身上烙上烙印就一辈子不会消失?你懂得什么叫饥寒交迫?你知道我们最下贱的贫民是如何生活的吗?"
我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的肩膀和胸裸露出来,那上面还有上次皇帝陛下留下的伤痕。给我看病的太医说,这有一半是鞭伤,另一半是刀伤。我冷笑着,走到他跟前,"你看清楚,这就是你贤明的君主赏赐给我的纪念,我真是没齿难忘啊,哈哈哈哈,我没齿难忘啊......"我发狂一样的哭喊。
我的痛,我的愤怒,压积了十几年,此刻,竟全部倾泻出来,我哭泣着,当我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胸膛抱住了我。"晴阳,不要哭。"他说,"以后就会好了,以后他再也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了。晴阳,不要哭......"
"云飞扬,你告诉我,什么叫做重新来过......"我声音渐渐小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啜泣。我好累,好害怕,而他的肩膀让我靠过去,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后来,我依稀记得身体暖暖的,湿湿的,好舒服。
终幕
第二天,早晨,我脑袋终于清醒了,恢复正常了,可眼前的情况把我吓了个半死--云飞扬光裸着躺在我身后,死死的抱住我,刚想动一动,竟发现他的"那个"还在我身体里......天啊!我,我我......我昨天做了什么?
这下完了!我正开始盘算怎么封住下人的嘴,这里男人是没有,女人可是一大堆,喜欢嚼舌根的绝对不会少。〖自〗
这时,云飞扬醒了,一察觉到现在的尴尬状况,他马上红了脸。
"怎、怎么样?你还好吧,晴阳......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负责的......"乱七八糟自顾自地说话的云飞扬,完全没有退出我身体的意思。结果直到我受不了了的大叫了一声,他才醒过来。我简直要哀叹起来,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他喜不喜欢我或他负不负责任的问题吧?反正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还......挺温柔的。咳,咳,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才对吧?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也是多余的,所有事情其实刘公公在昨晚察觉到不太对的时候
已经被他料理好了,在刘公公拍着胸脯保证过以后,我一个人在那里感动半天。
然后,刘公公还说琉光想见我一面。
一听这话,我马上皱起了眉头。不是我不想见琉光--我想见他,想的要死!每天发呆的时候都在念他。一不留神大脑就自动开始描画他的模样--问题是这时候琉光实在是不好混进来。而且一旦皇上心血来潮,要招幸他,找不到人,到时候不惨死了?可是听刘公公的口气,琉光似乎是很执著,不打算放弃计划的样子。
我请刘公公捎话,让琉光最近不要乱来。这后宫妒忌他的人太多,明着的,暗着的敌人,防不胜防,老实一点,总有好处。
令人惊讶的是,晚上刘公公从琉光那里带回一封信。展信一看,歪歪扭扭的几排幼稚的字写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