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死之前,还是先想清楚怎么对付下个星期的考试吧!"顾卫还是老样子,总喜欢在一涟最得意的时候狠狠地泼上一盆冷水。
"你这家伙怎么总是说些扫兴的话?偶尔也该说些好话让我开心开心啊!"一涟盘着腿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懒洋洋地敲打着酸痛的小腿。
顾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晃过一道异样的华彩:"那么老实回答我,你今天为什么会答应和那种家伙比赛?"
一涟僵硬地转过头,挑起嘴角笑道:"当然是因为他太讨厌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傻话?"顾卫把只喝了一口的饮料摆在茶几上,"能够让懒得出名的贺一涟在最累的时候用尽全力奔跑的人,恐怕不光只是‘讨厌'那么简单吧?"
"只能......怪他自己要说那种话!"一涟终于禁不起顾卫的逼问,把心里话漏了出来,"什么叫‘娘娘腔'、‘只会躲在别的男人身后叫唤'?!他把你、还有冉......"一涟停了下来,这还是他从严涵的酒吧回来后第一次提及那个人的名字。现在,他完全能够体会冉文在提到美国时那种心酸和不忍的感情,那种固然无奈却终究无法摆脱的羁绊。
"......他那样说你们,我怎么可能憋得下这口气。"一涟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却全无之前的逼人气势。一涟停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似的白了顾卫一眼:"倒是你,既然还有闲情坐在旁边看书。"
顾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看你一副很想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样子,所以就干脆坐在原地看个究竟。反正就算我当时真的出面,你还是会拦着我吧?一旦碰到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你就变得比平时还要容易冲动。"
"我才没有冲动!"一涟嚷嚷完又连忙堵起自己的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着顾卫一副"我说吧"的得意样,一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暴躁脾气。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开够了玩笑,顾卫轻松地把话题移到正经事上。
"哎?什么‘怎么办'?"一涟有些莫名其妙。
顾卫迷起眼睛笑起来:"那个翟冉文虽然已经走了,但你还是不打算死心吧?"
一涟歪歪嘴,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我好像什么也瞒不了你。"
"就凭你这张喜欢把心事通通写出来的脸,你以为你瞒得了几个人?"顾卫故意避开一涟不满的视线,干脆刨根问底起来:"现在翟冉文回美国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一涟反问道,"反正--"
"嗯?"顾卫静候一涟懒洋洋地喝完饮料,饶有兴趣地等着一涟把话说下去。
一涟的脸上抹开一个明亮的笑容,一脸满足的表情:"反正,我和他的事还没完呢!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的确是充满‘贺一涟'风格的发言。"顾卫点点头,亮亮的镜片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七彩的光线。
一涟把空空如也的饮料瓶扔在茶几上,一个转身躺倒在沙发上。
没错,还没完呢!哥哥的事,还有我的事......
28
一晃又是一个星期,大大小小的会考眨眼之间就全部结束了。考完最后一门物理,一涟把考卷连同草稿纸一并往垃圾筒的方向抛去。两个纸团都稳稳地进了它们最后的归宿。
"耶!"一涟得意地欢呼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你好像考得不错的样子。"顾卫拎着书包走了过来。
一涟痞痞地笑了出来,冲着好友竖起了大拇指:"当然!就这种水平的考卷,怎么难得倒我咧?"
"‘因为这次是市同考,所以考试格外简单。身为一个市重点的学生,如果觉得题目难的话,干脆收拾东西回家吧!'考试前老师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顾卫欣赏够了一涟不满的表情,趁他发飙前道出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今天学生会还有工作,团委也有些事情没完成,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你先走吧。"
"都期末了还有工作?"一涟挑起一条眉毛,"算了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你忙你的去吧!"
"哼,像个小孩一样。"顾卫扶着眼镜笑了笑,"啊,还有......"
"还有什么啊,老同志?"一涟报复性地反问。
"回家小心点。" 自 由 自 在
"你真把我当小孩啊?!"一涟不客气地瞪了顾卫一眼,拎起书包跑出了教室。顾卫有些困扰地抓抓头,从口袋里取出了从刚才就一直开着的手机直接讲起来:"让你等久了。"
"刚才那个声音是一涟吧?"另一头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他还是老样子。"
"你可以直接说他吵。对这家伙没什么好客气的。"顾卫把书包扔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现在在哪里?"
"中国。"男人自说自话地笑道,"我已经回来了--也许你不愿意听我这么说。"
顾卫懒洋洋地向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值日生点了点头,继续讲电话:"你还真是小心眼,都那么久的事了。"
"对我的冲击可不小。以前我就觉得你是那种气势凛人的家伙,不过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实在叫人不敢领教。"
"这种程度就‘不敢领教'?我那次只是在说玩笑话。"虽然说到后来是有点过于进入"角色"了。顾卫在心里暗暗补上一句。
"看来是我的问题......"冉文在那头喃喃,"对于一涟的事,我没有信心。"
"顾卫这家伙!"一涟懒懒地踢着路边的石块,嘴里叽咕个不停。
因为下午连考了两门试,所以放学时间也不得不跟着延迟。太阳沉沉地悬在栉比的楼房之间,将四周的天空染成一片橙红色。有那么一会儿,一涟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这难得一见的美妙景致。快没入云中的太阳将男孩寞寂的身影一起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这个颜色,和严涵酒吧里的那张画好象......
--"你这家伙......真是和一凛完全不同的类型!"
一涟使劲摇摇头,把严涵的笑脸从头脑里晃出去,继续往自家的方向走。一涟拐进一个路口,却一头撞上了一个刚从附近的游戏机房出来的男人的胸口。
"不好意思。"一涟轻声道了歉,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然而那个人好像没这么容易就罢休的样子,反而拉高声音吼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已经道过歉了。"一涟皱起了眉头,却看到被撞的男人旁边站着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吴丁航。
吴丁航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一涟。他习惯性地"嘿嘿"笑着,一边拍拍身边的男人的肩膀,一边斜眼瞟瞟一涟不太愉快的脸色:"哦,这不是‘小个子'贺一涟吗?还真是巧啊!"
吴丁航每次看一涟都歪斜着眼睛,用他那细小的眼角把一涟不特别高的身材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瞄上一圈才算罢休,好像一涟根本不值得自己正眼看上一次似的。一涟最讨厌的莫过于他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一副流氓相。
看到自己讨厌的人,一涟的嘴巴也不客气地回击道:"的确好巧。我还以为你自从那次输了以后就再也没脸在我面前出现了。"
第一个男人好像已经忘了一涟撞他的事,只是兴趣十足地问面部几近抽筋的吴丁航:"‘输'?你们比过什么啊?"
"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啊!"吴丁航的怒火一下子被挑了起来,他一把拽起一涟的领口,毫不留情地对着男孩的左脸颊送了一拳。猝不及防的攻击把一涟打了一个踉跄,身体的惯性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涟扶着坑坑洼洼的路面咳了起来,摸摸脸,火辣辣的疼,有快肿起来的征兆。
"喂,丁航,别做得太过火了。"吴丁航身边的男人虽然是在劝架,可口气里却是满满的得意和兴奋。
吴丁航冷冷地"哼"了一声:"怕什么!反正现在已经开始放假了;就算没放假,我也照样把他打趴在地上!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
"别说的好像我跟你很熟的样子。"一涟从脏兮兮的地上爬起身,像没事一样拍去裤腿上的灰尘。他抬起头,眼神出奇的明亮而自信。虽然脸上因为跌倒的缘故划出了几倒细细的伤口,周身的锐气却丝毫不减。那双猫一样锐利的眼睛瞪视面前的男人,眼里流露出来的莫名的兴奋感让吴丁航打了个冷战。
"想打架就废话少说;不然就给我让开,我还急着回家呢。"一涟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
29
一涟磕磕碰碰地掏出钥匙开了家门,却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吓了一跳。也许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空调吧?自己对自己这么解释着,一涟像往常一样把脏兮兮的书包扔在门口,然后摇摇晃晃地拿起桌子上喝剩的饮料往嘴里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嗨"惊得一涟咳嗽连连。甜腻腻的饮料喷到了鼻子里,一涟不停地"咳咳咳"的同时不忘抬头看看声音的来源,这才注意到早就候着的冉文。
见一涟一直咳个不停,冉文有些慌神。一边帮忙顺着一涟颤抖不已的背部,冉文一边紧张地询问:"没事吧?我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
"谁吓了......咳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涟接过冉文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下,急急忙忙问道。
"你的脸怎么了?"冉文捧起一涟的下巴对着自己。一涟的脸上有几道细细的血痕,血丝本来已经凝固了,但因为刚才用毛巾擦脸的动作太过粗暴,有几条伤口重又溢出细密的血液。冉文又举起一涟的手,不出所料,手心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臂上红红的手印清晰可见。"你又和谁打架了?"冉文的声音像是在责备,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忧心的感觉。
视线对上冉文,加上两人暧昧的距离,一涟有些紧张地别过头,故意用气恼的声音掩盖自己心中的慌乱:"跟你没关系!你回来干嘛?拿行李啊?"话一出口,一涟不由暗暗咬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放下架子好好和对方说上一句话呢?他回来不是应该让人高兴的事情吗?为什么在心里重复过千遍万遍的句子在他面前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呢?一边痛恨着自己的笨拙,一涟偷偷地瞄了冉文一眼,对方果然露出受伤的表情。
"那些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冉文苦笑了一下,"我这次回来,是想把一凛的事和你说清楚。"
"我知道,你们是恋人。"一涟嘀咕道,脸上写着不满。
冉文像是安抚小猫一样摸了摸一涟的头发,换来后者一阵细细的颤栗。男人持续把玩着一涟的发丝,温和地征询着他的意见:"你先去好好洗把脸。我一边帮你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你事情的经过,行吗?"
一涟开口想要反对,但目光一与男人温柔的眼神接触,固执的句子立即都被赶回了肚子里。
洗完脸进了客厅,却见冉文已经打开药箱坐在了沙发上等候自己。一边想着这种小伤何必这么兴师动众,一边又暗暗高兴对方的体贴。一涟在冉文旁边坐下来,冉文熟练地捧起他的手用酒精消毒。同样的事情两人在同住的时候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可时隔多日再次像这样坐在一起,却让一涟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喜欢这个人。他能回来真的让自己很高兴。有那么一会儿,一涟甚至觉得,只要冉文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哥哥也好,之前的不告而别也好,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
自己的心情是如此强烈,可眼前的这个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和一凛的事,你已经从严涵那里听说了一些吧?"冉文的手凉凉的,带着夏日的湿气。一涟避开冉文的眼睛,低头凝视着被握住的手,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冉文手指上的伤疤。以前因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粗大的戒指的缘故所以没有注意到,除去戒指后,一涟方才发现冉文的手指根部有一条歪歪扭扭的丑陋伤疤,肉色的疤痕像一条恶心的小蛇一样缠绕在手指上。一涟想问冉文疤痕的由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轻声应了一句。
"他说了多少?"
"你们认识的经过,还有你在美国做混混的事。"
"做混混?"冉文有点吃惊地停下手里的动作,随即又忙活起来,"啊,也许。虽然我自己不觉得怎么样,可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是个混混的样子吧。"
"厉害哦,在美国的华裔不良少年。"像是被冉文自然的态度感染,一涟也自然而然地像过去一样调侃起来。
"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冉文笑起来,明亮的眼里晃动着灿烂的光泽,"就这些?"
"还有什么?"一涟反问道,随后想起了那晚严涵几近责备的口吻。那个男人恐怕是喜欢冉文的吧?所以才会说那么过分的话。
冉文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涟的心思:"也是,作为局外人,能够知道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吧?"
"喂,我哥为什么要自杀?"想起那晚的事情,一涟连带也想起了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最关心、却差点被冉文的突然归来的喜悦冲走的问题。
冉文握着一涟的力道显然增大了,脸上一直维持着的笑容也因为这个问题的出现开始褪色。虽然分开了一段时间,可冉文一点也没有变。一涟察觉到冉文那股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悲伤,尽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还是紧紧反握住男人的手。冉文抬起头,无力地笑起来:"一凛说的对,你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如果那个时候我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
30
虽然这种说法对死者不敬,但一涟没有试图去纠正什么。严涵是对的,冉文受的伤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一涟想说些什么,冉文却已开口谈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那个时候很排斥出国,总觉得那是家人强加给我的负担。真正出去以后,我的不友善也造成了交流上的隔阂。那段时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会过来和我打招呼,也没有人注意我这个存在。就在我打算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的时候,一凛找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在国内听说过我,知道我在长跑上拿过名次,想和我做个朋友。我原以为他是那种‘书呆子'似的人物,觉得只要一直对他恶言相加,久而久之他自然会跑开。可是他没有......
"他是那种下定决心就一定要抵达目标的人。学业也好,感情也好......他的执着让人害怕。
"我们成了朋友。一开始就是这么简单。我在他的鼓励下开始和当地人接触,效果很不错。虽然多少有些波折,最后大家还是接受了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有时也会想,其实出国也不错,起码能够认识一凛。
"但一凛和我的想法却不一样。
"我是GAY的事,一凛一开始就知道了。当初告诉他是为了吓唬他,但他只是说‘就算是GAY,你还是你。'老实说,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我真的很感动。没有人像一凛那样接纳过我,那时真有种如遇知音的感觉。
"我和不少人交往过,一凛都知道。开始他并没有什么表示,但后来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那天早上一凛到我的公寓来,我还在睡,开门的是我当时交往的对象。一凛赶走了那个男人,然后很生气地冲进我的房间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凛已经扑到了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