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喜欢这景致,不过以後记得多穿些再出来。"
没有言语,萧怜雪只是背对著他无声点头。
"我......"
声音言欲又止。没有任何预警地,寒子烈猛然拉他入怀,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怀中的人儿。虽然萧怜雪的身高只是略矮於他,但是却比他清瘦许多,望著面前的背影,不知为何寒子烈就是有种他会消失的感觉,就仿佛降临人间的神仙随时会回到天庭的那种飘渺不定感。
"我爱你。"
将头埋入他的发际,寒子烈第一次发觉到自己害怕失去某样事物,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真心想留住某个人的存在。
"我爱你,所以别离开我,我会保护你,留下来,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第一次像个孩子般地做出要求,第一次真正去在乎某个人,第一次的渴望,第一次的希冀,只是,不知道那个在乎的人会不会明白,会不会相信,又会不会认可这份真心呢?
"别走......"
任他紧紧搂著,即使有些喘不过气仍然没有挣扎的萧怜雪静静地听著这名对自己而言还算是个大孩子的人的低喃。
没有回答,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
"留下来好不好......"
不只因为他们都是男人的关系,更多的是他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去回应。就算他相信这份爱,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什麽,过去他的生命中完全不存在爱情这词语,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拥有这份感情,他会同情人,会悲天悯人,会救人也会结交人,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人,毕竟听到寒子烈不断地诉说著爱他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应该如何对待这个说爱自己的男人,他没有丝毫的头绪。
之前在净忧谷,面对寒子烈命令般的要求他能够毫不犹豫地脱口荒唐,但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个不断说爱他的男人再说出那两个拒绝的字眼。
在云居小榭住了两月有余,寒子烈的变化是他亲眼所见的。那名那样倨傲狂放的男子居然会对自己低头,那样随心所欲的人居然也能对某人呵护关怀,当初那个完全不在乎他人意愿只要自己开心的任性男子居然真心地要他的心甘情愿......无论他口中的爱是什麽,事已至此,自己又能怎麽说?
他毕竟不是神仙呵。
面对这样一个请求自己爱他的人,他当初的那声拒绝实在说不出口。
有些天真的想著,或许时间能够改变这一切吧......
找了块溪边的青石蹲下,遥夜捧起水喝了几口,便将水往脸上拍去。冰冷的水花冲刺著脑中的神经,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舒爽。索性干脆将头沈入水中,让深秋冰冷的溪水浸泡他的神志......忽然将头从水中抬起,扬起的瞬间牵出一串晶莹的水花儿,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
在袖子上蹭了蹭脸上的水迹,遥夜起身准备离开,然而一个突然的声音,却令他顿时微沈下脸。
"嘿!找到你啦!"娇小的身影几步跳到他身旁,笑嘻嘻地扬起头,那一刻他的声音立刻转变为兴奋的惊呼,"哇!想不到你原来长这麽好看,那干嘛以前一直弄得灰头土脸的......哦,我知道了,你是大侠嘛,现在隐逸市井,怕别人认出你的身份有麻烦是不是?嘿嘿,我是不是又猜对了?"
遥夜叹口气,截住了他的继续,有些无奈地道:"你究竟打算跟我到何时?"
"一辈子啊。"仰著小脸,红叶娇憨地笑著。
"你究竟想干什麽?"遥夜冷下脸。
"让我数数。"掰著白嫩的手指,红叶一条条地计算著,"因为你厉害啊,因为我中意你啊,因为我想要你保护我啊,现在还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啊......"
"够了没。"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遥夜不耐烦地道:"我讨厌你,所以你别再跟著我,否则我杀了你。"
"但是我都跟了你快一个月你也没杀我啊。"
"......"
"反正我自己出银子,让我跟著也没损失不是吗?你干嘛就总想赶我走,我又不是病菌......而且,你真的不觉得我长得挺招人喜欢的吗?"龇出两颗小虎牙,摆出一个自认可爱天真的笑容看著他。
冷冷扫过仰望自己的小脸,遥夜哼了声跳下青石。
"随便你。"
起初,的确是挺讨厌这小子的,但是,在他跟著自己的这段时日中,似乎发现了除了醉酒也能够让自己不去回想的方法,或许,有个人在身边说话,应该多少能令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个人吧。
那种揪心的痛,也会减少发作的次数吧......
"喂......我在问你,你好歹给点反应行不行?什麽叫随便我?随便我招人喜欢吗?你说清楚点行不行,究竟是随便我什麽......哎,喂!等等啊,你等等我,我不是说过我体力不好吗,哎,真是的────"
"这是......"
难掩愕然地注视著面前的一切,萧怜雪不甚置信地吐出两个讶异的音节。
"喜欢麽?"身边的人笑得像个孩子,"都是按照以前布置的,也许有些并不很准确。"
"很准确了......"淡淡地说著,心底一股道不明的情绪慢慢地涌上,布满心间,轻轻触碰,竟有种浅浅的酸楚滋味。
"喜欢麽?"
"嗯......"不想看那双闪亮的眼,萧怜雪只是轻轻点头。
"书房,药园,都跟以前一样,这样你在这里也能做你喜欢的事了。......如果你想要什麽奇药,就告诉我,我一定通通帮你找来,好不好?"寒子烈献宝般地道,得到萧怜雪的肯定後,他去一旁拿起一个被覆盖的物体回来递给萧怜雪。
"这是什麽?"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张琴,慢慢解开缠绕在上面的布幔後,果然露出一张红木方琴,只是,那琴端竟是焦黧一片。这若不是之前自己一直寻觅的天火雷击木所制的焦尾琴,又是何物?
"喜欢麽?"那人靠近了他,低低地询问著。
"嗯......"手指轻拂著琴弦,伴著泠泠的几声清音,不知不觉间逸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你这样,值得麽......"
"怎麽不值。我高兴,当然值得。"伸臂揽他入怀,"只要是给你的,还有什麽不值得?"
"你不用这般费心,我不会走的......"
忽然放开他,寒子烈抓住他的肩头,喜悦的双眸直直望进那双墨玉眼瞳,"真的,永远不离开麽?......那,那,是不是你也不再介意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了!?"
"我不想再提过去。"萧怜雪挣开肩头的大手,将琴放置一旁,至窗前遥望不远处的密密竹林,声音有些空洞的虚幻,"镜花水月,一场虚空;过去种种,皆为梦醒......"
身体猛然被再度搂入怀抱,已经十分熟悉的气息传来,那人的几缕黑发垂至颈中,弄得有些微微的痒。
"我寒子烈在此发誓,此生凡苟活於世一刻,便会爱萧怜雪一刻,皆凡汝之心愿,吾定当努力达成,今生今世,绝无背弃!"
身子凛然一颤,想起那个也算是被自己背弃的孩子,心头忍不住地一紧,淡淡的麻微微的苦就那样散发开来,那个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的孩子,现在应该恨透了自己吧。
闭上眼,萧怜雪无法去想象寒子烈此刻的表情。自己究竟有什麽好,何苦他竟执著至此?自问,却无声。
无言,他只是慢慢将手覆上了那人环著自己的手臂,安慰一般地,轻轻拍打著。
22
"老板,请问当这块玉佩的人是何模样?"一名身长玉立的白衫公子站在苏州锦记当铺,紧握著一块圆形青玉,声音里透出微微的颤抖。
"哦......这个......有些记不清了,每天都有那麽多人来这当东西,哪儿记得清啊......"
砸一锭银子在当铺柜台,白衫公子笑眯眯地,"想起来了麽?"
"......喔,有印象了!"
"那还请您描述一番。"
"这个......"死死盯著那锭白银,当铺老板的口水差点流到柜台上,"好像印象还不是很深刻......"
笑眯眯地再砸一锭银子,"深刻了麽?"
狠一吞口水,"......深刻了。"
"说吧。"
"是一位十分俊俏的黄衫小公子身边还跟著一名相当俊美的黑衣年轻人那年轻人看模样应该是那小公子的保镖错不了的。"
"哦?那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
"那黄衫小公子好像十分兴奋地说有了这些银子就能好好逛遍苏州城至於那黑衣年轻人则什麽也没说。"
看来钱真是管用,只是不知这位老兄不喘不停地累是不累。
"他们走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有余。"
哦......转转眼珠,白衫公子道:"老板,多谢了。"
"那......这银子......"活像一头饿狼见到了肉,老板死死地盯住了柜台上的两锭银元。
"哦......呵呵,差点忘了,多谢提醒。"轻轻地将银两扫入怀中,望著当铺老板顿时如丧双亲的凄惨表情,白衫公子忍不住微微一笑,摸出一锭金子丢在柜台。算了,只要得到小弟的消息,拔根毫毛又算什麽。再说,即使是他,偶尔也要小小为善嘛......
"玉佩我一并拿走,这锭金子就不用找了。"
懒得看老板此刻脸上的表情,他只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轻轻一挥,在面前打开象征性地扇动几下,便合了扇子露出满脸的诡笑朝当铺门外走去。
既然你来了苏州,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小烨儿呵小烨儿,这次看你还往哪跑,乖乖地跟我回家吧......
"小二,捡你们苏州的特色菜点给我上来,嗯......让我看看,松鼠桂鱼,母油船鸭,早红橘络鸡,樱桃肉,三虾豆腐,碧螺虾仁......点心麽,就先来玫瑰方糕,百果蜜糕,青团和多色夹心糕,还有给我来十斤上等花雕......上得快点,手脚麻利点,大爷我银子少不了打赏。"
进入一家装潢相当气派的酒楼,捡个位置坐下後,红叶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哼哼著命令等在一旁的店小二。
"银子。"坐在他对面的人冷冷地提醒。
"我有啊,我有的是。"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小二让他下去,接著红叶扬起小脸摆阔般地看著遥夜。
"当铺。"短短二字,遥夜直接挑明他的山穷水尽。
"那有什麽。"红叶一脸地不以为然,"吃完了玉佩,我还有金锁片儿,锁片吃完了,还有一颗避邪明珠呢,依照现在这种吃法,撑上一年半载的还不成问题......嗯,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你那个啊......"
哪个?遥夜挑眉等他继续。
"嗯......就是那个啊......"小手撑住下颚,红叶大大的眼直望向他,"你究竟什麽时候才肯说说你的事呢?"
他的事......
他的事......?
他的记忆,他的世界,一直以来就只有那个人,然而......
瞬间心被狠狠地揪痛,遥夜撇开眼,冷道:"我的事你没必要问。"
"但是我想知道嘛,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了解你也不行吗?"睁著圆圆的大眼,红叶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应该也有一些喜欢上我了才对,不然你怎麽肯让我跟著你,不赶我走,还吃我请的东西,但是我现在除了你姓秦之外什麽也不知道......嗯,你就说说嘛,例如你喜欢什麽啦,讨厌什麽啦,想去什麽地方啦,梦想啦,还有像小时候的事啦......"
"够了。"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遥夜强忍下胸中旋生的一股杀意,一字字地迸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些天来的相处,遥夜承认自己已经对这少年生出丝丝的好感,这少年的刁蛮率性,百般纠缠也确实让他暂时遗忘了一些事情,得到了一丝平静,想过就这麽下去也无妨,但是,无论如何说服自己、麻癖自己,这少年毕竟不是那个人,只要一想到这点,胸中就仿佛有一头挣扎嘶吼的猛兽企图破栏而出,企图撕碎一切毁灭一切。对於这种莫名的冲动,遥夜越来越感到无法控制,虽然以前也有过这种感受,但自从离开净忧谷,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便越发明显,甚至他有种预感,这头猛兽终有一天会支配他自己全部的情绪与思想。
"你......"红叶愣了下,"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干嘛啊,不说就不说,干什麽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的了?"
沈著脸,遥夜一丝一毫也不打算安慰他,尽管红叶脸上尽是盼他安慰一下的神情。
憋起小嘴,红叶心里别提多委屈了。想他以前可是家中的太阳,哪个人不是捧著他宠著他,有谁对他大声吼过一句话,如今遇上这人,十六年来的委屈算是一并受尽了。遇见他以来,每次都是自己去将就他,......难道,他就不能哪次稍微将就自己一下麽!?
气氛僵持著,直到小二一声吆喝,几道菜摆上了他们的桌面。
"这个,二位,这些菜......"搓著手心,店小二笑嘻嘻地站在桌前,兴致勃勃地展开介绍,满心想著今天这是遇见财神爷了,最好再多打赏些银子。
"我不吃!!!!"心中烦躁,却又无法朝坐在对面的人发火,憋闷之际这碰巧赶上的小二便成了替罪羔羊,红叶猛然将双手挥过桌面,将满桌的精美菜肴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什麽苏州菜肴,我不喜欢,通通不喜欢!还不给我换新的来,慢了一点,一分银子也别想拿!!!"
"这......"
"通通撤走,给我换新的来!!!"瞥过小二似有为难的脸色,红叶火更大了,"干嘛站著不动!我叫你给我再上一桌,怎麽,怕我拿不出银子?告诉你,大爷别的没有,就是银子有的是!!!"掏出几锭银子狠狠摔到地面,"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有银子,还不快去!!!"
"哟,怎麽火气这麽大?是谁惹到你了?"
忽然插入的一个声音,顿时让红叶满心的火气化为无形。
犹犹豫豫地转过脸,望著不知何时来到酒楼厅堂的白衫公子,红叶不自然地扯出一丝笑容。
"小烨儿,躲藏的功夫不错,硬是让我追著你跑了三个多月,要不是这块玉佩,我还真是找不到你呢。"
"这玉佩......"
白衫公子笑眯眯地,"怎麽会在我手上是不是?小烨儿,你连家传玉佩都当了,难道我就能眼睁睁地看著你糟踏麽?"
"呵呵......"红叶娇憨地笑笑,"那你来找我干什麽?"
"你说是干什麽?为你的离家出走,爹险些就急病了,此刻除我之外,小三小七阿楚阿陈全家上下有点功夫的全部出动去找你,若不是大哥必须照看家中生意,今天你看见的就不止我一人了!"语气一转,片刻间柔和了许多,"小烨儿,你这一走倒好,府里可是一团乱,大家都担心你是否闯祸惹事,你不会武,性子又率直,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如何生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