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所见那教徒身上的皮肉一块块地脱落,倒在地上疯狂地嘶嚎,原本那教徒是打算自刺心脏而死,然而匕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刺入心脏,直到那双紧握匕首的手都成了森森白骨,那手骨依然紧握著匕首疯狂地往身上捅著刺著,甚至最後在场之人都能清楚地看见那颗尚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时,那几乎已成了半具骷髅的教众仍旧惨嚎著用匕首刺向身体......不错,他以前是强盗头子,杀过无数的人。杀人时手起刀落,鲜血喷溅满身满脸,他从来没有心寒胆颤过一次,但是那次,他却是真真正正地胆寒了,一股阴风顺著他的脊背爬上後脑,令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身旁一名百夫长悄悄告诉他,教主那一掌主要便是护住那颗心脏同时下毒,以便令那人毒发前後无从寻死,不过,只要平时不惹到教主的痛处,教主一般是不会对教众下这种毒手的。
当时,他便发誓绝对不能惹上这位恐怖的教主......却哪知,今日原以为是上天的一桩美事却落到这番结局。
他怕啊,真的害怕,每次想到当时那番景象他就忍不住心惊胆寒,甚至连连作呕,做梦他也没有想到那番景象如今会降临到他自己身上。
"教主......属下求您了,求您给属下一个利落,就算您将属下千刀万剐属下也心甘情愿,求您千万别让属下这麽死法,教主,教主......呜呜......教主啊......"
就算先前那些手下并不害怕,现在一个个也开始颤抖作风中落叶。能令他们老大宁愿千刀万剐也不愿接受的酷刑,想当然不会让他们舒坦到哪去,於是纷纷将头越磕越响,口中不住高呼请教主赐个痛快。
冰寒彻骨的视线扫过一干人等,薄唇中只是吐出冷冷的四个字,"罪、有、应、得。"
"教主────"
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寒子烈抱紧箫怜雪飞快掠向远处。
18
"去去去,没钱还敢来喝太白居的酒,滚!"
一声清脆的吆喝,顿时从酒楼内被扔出一人,随後酒楼内走出三名壮汉,对著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一顿乱踢乱打。
"臭小子,天天都来,你当这里是什麽地方?啊!"
"老子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进来!"
"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任凭三人如何死命踢打,倒在地上的人只是抱住了头,却不见其他任何反应。
这太白居,是杭州几座有名的酒楼之一。不仅其中的酒好,价钱也一样上等,据说这酒楼的那块招牌更是当年皇上南巡时所赐的御笔,自然这太白居的酒更是抬到了天价。
"我踢,我再踢!妈的,这臭小子怎麽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妈的没意思,每次怎麽打都没听他叫过一声,真去他妈的!"忍不住朝肚子上狠狠又是一脚。
再踢了几脚,三人骂骂咧咧地慢悠悠走回酒楼中,这时,地上那个衣著破烂的人才缓缓地从地面爬起,摇摇晃晃地在一群围观者的目送下走向街角的小酒馆。
"不行!你当小老儿这酒馆是白开的?你都欠这儿二十两了!二十两!你让我怎麽再赊酒给你?不行!"
摇晃的身体顿了顿,便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
"小哥,我看现在没人肯赊酒给你了,你就省了去碰钉子吧。"柜台後的小老头叫住他的脚步,一双豆眼滴溜溜地转著,"我看你腰上挂那把剑好像还成,不如我给你看看能不能换点银子───"
话语猛然止住,那名满脸污迹的人在转身的刹那眼内射出的狠然杀意,令他脊梁顿时吹过一阵凉风。
老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却不住地将这人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他收回目光,拖著似乎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行走,径直朝一家高挂著牌匾的赌坊迈进。
砰────
衣著破烂的他再一次从馆内被踢出,接著探出一张凶神恶煞的男人嘴脸。
"还借?你这小子先还了以前的再说,今天算上利息已经是四百五十两,明天就是四百六十两,月底要还不上,等著买口棺材收尸吧你!"
无声地坐在赌场门口,片刻後这人撑起身子,走向他知道的另一所杭州酒楼。
"喝!有你的!兔崽子,买不起酒居然还偷上了,阿虎阿成,给老娘狠狠地打!"
扬州另一座名酒楼飘香阁,他同样未能免去一顿毒打。
棍棒交加间,这人拼命护住了怀里的东西,蜷起身子让那些棍棒通通招呼在他的後背和侧身。
无论那棍棒落下多狠多重,他始终一声不吭,直到他们打得手酸倦了,提著棒子嘟嘟囔囔地走回酒楼时,那人才慢慢地蹭起,掏出怀内一直小心翼翼保护著的那小坛酒,揭开後狠狠灌入口中,几下便将见底的空坛子甩在一旁,‘!啷'一声砸得粉碎。
不够......还不够......
还差得多......
他摇晃著脑袋,从地上挣扎几次都没能成功爬起。四周渐渐聚集起围观的人群,此刻不免响起一片杂乱的哄笑。这时一名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晃到他面前,手里拿著一壶酒,弯下身子凑近他,龇开一嘴黄牙笑道:"小兄弟,我这儿有壶酒,你要不要喝?"
酒!
他的双眼顿时亮了,一把朝前方伸过手去,却叫那人一闪,生生抓了个空。
"嘿嘿......想喝酒是不是?好啊,只要你从我跨下钻过去,这壶酒就是你的,哈哈,哈哈哈......"
不过数日,扬州城内几乎大部分人都知道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名嗜酒如命的年轻人,一身破烂的黑衣,身上还挂著把破剑,身无分文却天天去酒楼喝到酩酊大醉,最後每家酒楼都不肯赊账给他,他便去赌坊借钱,借钱也要喝酒,挨打也要喝酒,仿佛离开酒他就活不成,一心想要醉死在酒坛里般。
那人嘿嘿笑著,当下便蹲起马步,同时另一只手不断地招呼著地上的人,"来啊,钻过去酒就是你的,来,钻啊,钻啊......"
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起哄嬉笑,他缓缓抬眼,望了望男人,满脸污迹中一双墨黑眼瞳却看不出丝毫情绪。终於,他慢慢地趴在地面,双手蹭著朝那人的跨下爬去。
似乎也没想到这年轻人这麽快便妥协,淡淡的错愕後,他的眼发出了兴奋的光芒。
"好......好,加油,嘿嘿,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加油!加油......"
四周的起哄声同样越叫越响,眼看年轻人就要钻入那人跨下,一只手猛然搭上他的肩头。
红叶注意他已有很久了。
从他第一次被酒楼打出开始,他就一直在暗暗跟著他的脚步。
在他的印象里,从没见过被打到这种地步还是一声不吭的人;以往家里的小厮,那个不是犯错时挨一板子就龇牙咧嘴哭爹喊娘的?就连他的大哥二哥,被父亲教训的时候照样哼哼唧唧,虽说平时多麽铮铮铁骨,看见父亲拿出戒尺还是得跪地求饶不是?长这麽大,似乎就是这个人,无论是拳打脚踢、还是棍棒加身,都是死也不吭一声......嘿,要说铁骨铮铮,还要这样的才行。
这才是真汉子,佩服!佩服!
一直跟著他,看著他进酒楼,上赌坊,再一次次地被打出来,自己都没有作声。因为他在等,等他终於露出真正的一面,他相信,这人绝对不是外表看到的那麽落魄和无能,不是大侠,也定是条汉子!
然而,当看到他竟真的为一壶酒而去钻那人跨下时,自己实在等不住也忍不住了。好不容易发现一名隐逸的大侠,怎麽能眼睁睁看著他受到如此侮辱呢!
"这位仁兄,你要喝酒是不是?好!我请你,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顺便我替你把债全还了,你用不著让这种人看笑话!"
拍拍他的肩,红叶狠狠朝那面黄肌瘦的汉子一瞪眼。
"你......"张口就想骂,然而在看到他的脸孔之际,已到喉咙的话却叫汉子活活吞了回去。
好漂亮的一名少年!
白皙的娃娃脸蛋,灵活慧黠的大眼,小而挺翘的鼻子和红润的小嘴,说话时便会牵动腮边两个小小的酒窝,第一眼望上去,甚至会让人误会这是一个身著男装的女孩。
"你......"美人当前,说话总是要稍稍收敛些,张大嘴你你你了半天,始终也没你出一个後续结果来。
"仁兄,走,相逢便是缘分,我请你喝酒去。"
伸出手便去扶地上的人,却没想到自己的手指刚搭上他的手臂便立刻被无情地挥开。
"呃......"红叶顿时愣在原地,双手僵在空中,愕然的神色似乎诉说著以前从没有人这麽对待过他。
"我......我看不过去想帮你嘛,干嘛一点也不领情!"撇撇嘴,白皙可爱的小脸上顿时充满了委屈的神色。明明是好心却甩也不甩,这样看来自己纯粹在多管闲事了。
越想越委屈,干脆噘起红红的小嘴,抽抽鼻子,摆出一脸凄然欲泣的表情哀怨地瞅著依旧趴在地上的人,神色要多惹人怜爱便有多惹人怜爱。
周围一群人同时吸住欲滴的口水,那名原本打算要怎样怎样的汉子也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不管刚才这群人是否因为有人打断他们欣赏好戏而心存不满,此刻这里所有的人已经完全将罪大恶极的帽子扣到地上那名年轻人身上了──居然让这麽可爱的一名小少年伤心难过,简直就是罪无可恕、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人长得可爱些,很多时候都是自然受到保护的一方,就算偶尔犯点‘小'错,撒撒娇、摆出几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表情,最後总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平安的。
这正是红叶多年摸索出的经验,也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
看著周围人群露出明显义愤填膺的表情後,红叶知道从此刻起应该不会再有人找自己的麻烦了。
心底暗笑,脸上却摆出更加凄然欲泣的神色,哀怨地注视著趴倒在地面的黑衣年轻人。
"刚才的话......还算不算......?"
年轻人终於说话了,然而他开口的对象却是面前仍愣愣地蹲著马步的中年汉子。
"不算不算!当然不算!"不等汉子反应,红叶已一步抢到汉子面前,大声嚷嚷出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发现的隐世侠客,怎能受这种市井小人的委屈,就算本人并不在乎,但是他这发现者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过去。不行,说什麽也不行!
"不算......"口中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他轻哼一声,从地面慢慢地直起身子,再也不看面前人一眼,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仿佛是害怕沾染上他的满身秽气,原本围观的人群在他朝自己走来时自动让开道路,让他得以通过。
居然......就这麽走了?
有点惊讶,然而也有点恼气。
红叶撇撇小嘴,似乎有些埋怨这人的不识好歹,自己也是一片好心,就算不接受也用不著这般拒绝吧。然而转念想想,毕竟是隐侠,行事作风免不了古怪荒诞,若是轻易就能接受他人的恩惠好处,岂非称不上隐侠二字了?
想了想,如花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娇憨微笑,朝这仍未散去的人群点点头,趁著这些人还未从他的笑容中清醒时,他急忙顺著那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19
"哎哟,这位小爷,奴家还在想怎麽今天不见您呢,真是说人人至,您这不就来了......快,里面请,早准备好了酒菜就等您啦!"
走过飘香阁的大门,立刻便出了一名风韵女子嬉笑著挽住他的手臂。
"我没银子。"
沈默片刻,一身破烂肮脏的年轻人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哟,这见外了不是?还谈什麽银子,以前是小店有眼不识泰山,您可不要见怪,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从前的事您就不要计较了嘛。"
黑眸淡扫向酒楼厅内,在各桌间梭视著那个娇小的身影。
十成又是那个小子干的,这些天来各家酒楼纷纷改变态度,见了他莫不是迎财神爷般地将他往里面迎,不仅不和他提酒债的帐,更是惟恐他不要般将各类名酒往他怀里塞,他知道是那个小子暗中帮他清了帐,或许还砸下了大笔银子让他能够痛快喝酒,但是他不清楚那小子为何要这麽做,如今的他恐怕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那麽那小子还有何理由这麽做?既然不是有求於他,那又出於何种目的?
不想与那小子牵扯过多瓜葛,遥夜打定主意不要喝他请的酒,冷冷甩开女子玉臂便继续前行。
果不然,没走多远,一抹身影便从飘香阁追了出来,飞快几步赶到他的身边,由於是跑步的缘故,说话的声音微微带著喘息。
"喂,我说你这人实在是不知好歹,怎麽说有人设宴款待,多少也要客气客气,至少表面上也要过得去啊!哪有人像你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活活让人面子上过不去的?"
"我没有要你请。"遥夜沈吟,片刻吐出冷冷的六个字。
"你......"红叶脸上一红,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跺跺脚跟了上去。
"那......那我帮你清了所有债务,你总该为这个谢谢我吧?"
遥夜一言不发,看也不看身边追著他的少年,兀自迈步前行。
"喂......你这人......"咬牙切齿地小跑追上他,红叶仰头一脸的怨怼不满,"帮你还了债务,多少也说声谢谢,你当我那些银子扔出去是好玩的吗?我说你──"
遥夜猛然止住脚步,追在他身边的人来不及反应硬生生打了个踉跄。
侧脸盯著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可爱少年,遥夜字字迸出的话语冷得像冰,"我让你付了麽?"
"我......"被他堵得顿时说不出话,少年张张口,的确,他没有让他付,但是自己也是一番好意,哪有人如此不领情面的?何况,从小到大,哪个人不是对自己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像今天这麽冷淡不留情的,还是头一番遭遇。
忍不住噘起了嘴,心头泛起一阵委屈的酸楚。
见他不出声了,遥夜转过目光,不再出言地绕过他离开。
"你......"红叶实在不甘心他就这麽走了,咬咬下唇便抬脚追去他愈行渐远的背影,"喂......你等等,我有话还没说完,你......你混蛋!等......等等!"
只注意身前的黑色背影,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经过的一名粗壮大汉。
"啊......失礼了......"匆匆赔了声不是,起脚便走,胳膊却被一股大力扯住,顿时身体不听控制地向後飞去,然後硬实地跌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之中。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这麽不懂规矩,光天化日的就对男人投怀送抱啊?"头顶上,一个邪里邪气的年轻声音响起,同时鼻际飘来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味。
谁是小姑娘,瞎眼的我劈了你祖爷爷!一口气不顺险些骂出声去,念著自己的形象红叶这才忍了下来,却是十分不满地飞快向後跳去。
站稳身子,红叶才发现自己竟被五个大男人围在中间,其中看来是为首的一名身著花色锦缎、流里流气的年轻公子,正是方才自己跌向的那个。
"是你刚才扯的我?"面对这些随便一个都高出他大半头以上的大男人,红叶竟不露丝毫畏惧之色。
"嘿嘿,是你刚才撞到老子时,老子正在伸胳膊。"左边一个高大的粗壮大汉嘿嘿笑道,环臂打量著这个娇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