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听不见,因为......连我自己也听不见......我在说什麽......
我爱你......
"痴爱!"
不等萧怜雪做出判断,寒子萤已变了脸色,张口便吐出两个并不确定的音节。
"痴爱?"
寒子萤并没回答萧怜雪,而是飞快地点下遥夜周身几道大穴,探过他的脉相後,脸色凝重地看向他这个同胞弟弟,眼中的惊讶仿佛今天刚刚认识他一般。
"你怎会有这毒的?娘应该早将痴爱的方子毁了,你是如何得到的?"
"就算娘毁了方子,那也是你我十岁那年。萤你可不要忘了,十岁以前都是你跟著爹,我跟著娘的。"
"你......早就偷学了痴爱的配方!"
"也不算,当时我只知道其中七味毒素,最重要的两味药引,却是我最近才摸索出的结果。"
"很好......很好......"寒子萤恍然地喃喃自语,"先是系情,後是痴爱......子烈,我比不过你,论天分,我确实不如你,若不是娘规定毒魔这称号必须由女子继承,你定是当之无愧......"
寒子烈看著她,并不言语。寒子萤忽然朝他正色道:"子烈,但你别忘了正是因为这痴爱误害了爹,娘才悲愤下毁了痴爱的方子,并规定寒家人永不可再使无解之毒,莫非你要违反娘立下的规矩不成?"
无解!萧怜雪看到遥夜的嘴唇颤动,便凑近听他想说什麽,然而耳边轰然响起这个字眼,顿时他的一颗心沈了下去。
"姐,我并没有违反娘的规矩,这痴爱是有解的,而且这解药,我认为娘当初也是应该知道的。"
什麽!?
寒子萤一愣。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思绪朝她涌来,顿时将她淹没,令她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时刻──如果痴爱是有解的,那为何当初娘不救爹?明明那一刻娘已经不再怨恨爹了,为何却依旧眼睁睁看著爹死去,死在她的面前?为什麽又要毁去痴爱,同时还要谎称无解?
"你不用想了,姐,因为这解药对娘而言代价太大,所以有解也相当於无解。"
寒子烈的话音刚落,雪白人影一闪已来到他身前。
"寒、子、烈,我不管这痴爱有解无解,总之如何你才肯救他?"
胸口那股郁闷仿佛更加强烈了,望进面前之人墨黑双潭中显而易见的怒气,寒子烈心中一阵悸动。
他居然动怒了!这个仿佛没有七情六欲般的人第一次拥有人世间的感情,竟是因为这个小子中了无解的毒药!?
是麽?这小子居然对你如此重要麽?好,那就让我看看你对他的重视究竟到达什麽程度,我就不信当初连娘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居然能够对这小子做到!
"萧谷主。"寒子烈淡淡出声,"我的确能够救他,不过决定仍然在你。"
在两人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但是遥夜的命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
一,你跟我回暗冥神教,我自然会救活这小子;二,你自己救他,我会教给你一套渡毒功法,将他所中之毒全部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再用自身内力化解,依你的功力应该能化解这些毒素,虽不致死,不过从今以後将废去你的所有武功,并且此毒会致使你终生无法练武。
如何取舍,你自行决定罢。"
这一套专门针对痴爱的渡毒功法,怕是这天下奇毒的唯一解药。
当初,娘面对著误中此毒的爹,泪如泉涌,原谅了之前他做过的一切,却终究无法为他施展这套渡毒大法。娘很清楚,一旦解去爹身上的毒,她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妇人,到那时,任何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了她,而她也将不再是曾经叱吒风云的那名江湖奇女子,何况,她还有尚未成人的儿女,她知道现在这男人是中毒将死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当他好了,自己却失去了一切後,他是否还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是否还会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她不敢说。
所以,她终究没有救他。
曾经,他们是那样相爱,然而面对生死之时,她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去相信他对她的爱。
定定地注视著萧怜雪白玉般的脸庞,等著他作出的决定。他相信,像萧怜雪这种无情无欲的人,绝对不会为救遥夜而废除自己一身武功的。
有能力施展这套渡毒大法的,只有高手中的高手,能力若不够,救不了人,还要再搭上一条命。但是,往往武功越高的人,害怕的其实不是失去自身性命,而是自己那一身出神入化、傲视群雄的武功,因为,那身武功,是他们最重视的名望声誉。他不信,萧怜雪会为了别人毁去他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武功;他不信,萧怜雪会为这个小子付出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
没有人会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这麽多的。没有!
注视中,萧怜雪眼里的怒气渐渐消散,缓缓地,他笑了。
遥夜所中之毒并不是无解,这便好了,只要还有救治的方法,便是好了。管他是什麽方法,只要能救活这个孩子,他怎样都无所谓的。
废去全身功劚算什麽?终生无法练武又是如何?难道这些都比这孩子的命来的重要?
摇摇头。
虽不知为什麽,但是遥夜对他很重要,十分重要,甚至重要过他自己。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会让这孩子死!
无论将付出什麽。
"请将渡毒功法传我。"
在寒子烈及寒子萤四道诧异眼光的注视下,萧怜雪淡淡地开了口。
15
"为什麽......"
竹屋之外,寒子烈迷惘地注视著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声。
何时,寒子萤来到他的身边,一声淡淡叹息。
"还不懂麽?......原来我也不懂,不过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你懂了什麽?"
美眸垂下,"我懂的,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懂,或许你很快就会懂了......子烈,我到今天才明白为何当初娘不救爹......"
"你怨娘麽?"记得,她向来是与爹比较亲的。
摇头。
不怨,不怨。
那是他们的选择,正如今日萧怜雪的选择一样,情感间的选择,向来是不容第三人插手的。
如今,娘也去了,往日的一切,又何必苦苦追究呢?自问,若是当时她处在娘的位置,会不会毫无疑问地选择救那个男人,会不会毫无疑问地相信男人对她的爱?
"我要走了。"一阵微风吹过,抬首,她道。
寒子烈不语,眼光再度投向那扇竹门。
"子烈,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爱上我,你知道麽?"
"我为何会逃,因为我知道你所谓的爱并不是爱,是独占,是自私,是霸道。如果当初你真的爱上我,也许我并不会从你身边离开了。"
"子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我爱上某个人,我想我绝对无法下手杀死他的。"
"如果......"张张口,眼中却在瞬间闪过一丝讶异,最後一句话终是没说。
"别找我,子烈,今後我不是寒子萤,也不是水潆洄,我是任何人,任何人也会是我。你......好自为之了......"
一阵微风再度吹过,留下原地一个浅浅的脚印。
始终没有回头,寒子烈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依旧映著那扇竹门。
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萧怜雪一路强撑著走进藏书房中。
幸好这渡毒功法没有白费,否则以他如今的身体,再运功怕是没有任何办法。刚替遥夜把过脉,他的毒基本上已经清除干净,如今只要睡上一个时辰就能自然转醒了。
知道遥夜没事,他也立即放下了悬著的心。只是,放心之後,忽然感觉很累,甚至连一个指头也无力抬起。
拿过桌上放置的笔墨纸砚,萧怜雪有些费力地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之後,浅浅笑了。
他不需要遥夜感觉欠他什麽,他会救遥夜,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外力参杂其中,他不需要他感恩,更不需要他内疚,而不让他感恩和内疚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孩子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自己救了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武功,如果可能,他宁可这孩子恨他也不愿这孩子一辈子在内疚与自责之中度过。毕竟这孩子是那麽尊敬他,如果知道自己为了他失去了全身功力,无论自己说什麽,这孩子都一定会痛苦自责的。
但是,如果自己武功尽失的话,这孩子不可能看不出端倪,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离开,让他不知道一切,只认为自己的毒已经被寒子烈解开就够了。
闭目养神,再睁眼时,才发现已经欺近身前的身影。
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那个睥睨武林、拥有一身连自己都要礼让三分、惊世绝俗的武功的人,此刻竟连自己走近身边三尺内都无从发觉。现在,只要随便一个初出江湖的小生,都能在三招之内要了他的命。他不懂,那个遥夜的命,真的对他如此重要?
最初,遥夜只是他威胁萧怜雪的一个手段,如果萧怜雪跟他走,他可以随便牺牲几个什麽人来救遥夜的性命;但是,他却真没有想到,萧怜雪会选择第二个没有任何转圜的法子。
面对萧怜雪的怒气时,他胸中的仅仅只是说不清的憋闷;然而当萧怜雪毫不犹豫地用渡毒大法救了遥夜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希望遥夜能够死去,才发现原来那说不清的郁闷,名为嫉妒。
是在嫉妒什麽?他说不清。
萤说自己其实从来没爱过她,他不懂,他以前爱著萤,他认为那是爱,只是现在他的爱又给了另一个人而已。
以前,他想要萤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後来,他想要这名如雪的脱俗男子陪在他身旁。
如果自己必须放弃萤,那麽就要他来代替,他要他,那个时候说出口的话,含义就是那麽的简单。
但是现在,他却迷惘了。
为何萧怜雪能够为一个人如此地奉献,为何他能够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一切却只为了另一个人?为何他能够做到当初连娘都不肯为爹做的事?
他不懂,因为他从未为某个人如此奉献过。对他而言,武功就是生命。没有武功,就等於他的神教不再存在;没有武功,他不知道还有什麽人会属於自己、听命自己;没有武功,他就只是江湖中一个可怜的应声虫。今日的一切,全部是他的武功为他带来的,正派人士视他为魔为害,还不是因为他武艺的出神入化;一派教众对他忠心耿耿,还不是因为他的拳头比较厉害,依靠他,才能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他以前口口声声爱萤,却从未想过要为她做些什麽。他有些迷惑,如果今日受伤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有人牺牲一切为他渡毒疗伤?
忽然发现,他嫉妒那个小子,嫉妒萧怜雪能够为他牺牲,嫉妒他在这个超凡脱俗之人心中所占的位置。
"你爱他?"
望进那双依旧平静的双眼,他意外地听到了自己夹杂著火气的声音。
"什麽是爱?阁下又认为爱是什麽?"
如墨的双潭迎向他的视线,墨色中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得知痴爱无药可解之时,他的确是对这人又气又恼;但是现在遥夜既然无事,只要往後这人不再寻遥夜的麻烦,他又何必怀抱恨意耿耿於怀呢。
他疼遥夜这孩子是没错,但是什麽又是爱?在这人的眼中,所谓的爱怕是只有他认定的那一种罢。
"我......"寒子烈顿时语塞,忽又怒道:"你知不知道废去一身武功後,我要杀你便易如反掌!"
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口气,"悉听尊便。"
望著萧怜雪的平淡,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徒然升上心头,寒子烈不带内力的一掌轰上方桌,吼道:"你这是什麽意思!你为什麽不恨我!是我间接害你失去武功,你为什麽还能对我这麽平静!为什麽!"
"那是在下作出的选择,与阁下并无关系,阁下无须挂心。"
淡淡的口气,说著仿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话,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一场闹剧的旁观者而已。
然,萧怜雪越是平静,寒子烈越是不知如何发泄自己满腔莫名的怒气,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满肚子火,但是看到萧怜雪的淡然冷漠,他就忍不住地意图发泄。
明明此刻一掌便能打死的人,他却下不了手。
这人不要他,不肯跟他走,宁愿除一身武功也不愿选择去他的身边。那麽,他便是得不到他的,既然得不到,他即使毁灭也不会让给他人。当初萤身边没有别人时他都这麽做了,那麽现在这人身边已经有个遥夜他更该这麽做的,但是,他下不去手,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面对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他不知道该怎麽做,更不知道该做什麽,只是想找个出口发泄满心的火气。
脑袋浑浑噩噩,直到他清楚自己做出的事情,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将那人推倒在木桌之上,胡乱狂暴的吻从他的嘴唇一直延续到开敞的胸口。
桌上的竹筒被他推翻,滚落散乱了满地。
身下的人却不见丝毫反应,只是任他如暴风般肆虐,睁著一双墨玉眼瞳无声地望著天顶。
落下的吻开始有了技巧,感到下身冲起的燥热,寒子烈开始试图取悦身下之人。
灵巧的舌刷过他洁白的耳垂,伸进他的口中探索汲取,卷起他的舌与之交缠,手指伸进他的衣衫抚摸,贪婪地吸取著那人身上一种特有的芳草清香......神志逐渐有些迷乱,直到发现引起的那股欲火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平静──也许是他唯一的反应。
刹那间欲火消去大半,撑起身子,寒子烈掠起垂落的丝丝乱发,有些懊恼地看著桌面上极为诱人的一副画面。
他不想这麽要他,要了这样一个不甘不愿的他,自己丝毫不感到欣喜和快乐。
他想要他,却不是在这种情形,他要他,要一个心甘情愿面对自己的他。
"我爱你。"
望进他的眼,寒子烈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可奈何。
"阁下的爱,在下实承受不起。"
淡淡的语调,淡淡的声音,清澈空灵却不见一丝情感。
寒子烈有些心惊。
他,是真的不恨他,不爱,不恨。不仅不恨,甚至连鄙夷也没有。其实,他宁可他是恨他的,不论爱恨,有感情总比毫无情绪波动的强,也许,恨到了极致,便是爱了也说不定。
但是,他不恨他,真的不恨,一丝一毫也不恨。
在寒子烈发呆之际,萧怜雪慢慢起身,捡起被他拂落的那张纸,拉好衣衫,便缓缓地移动步伐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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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目光涣散无神。遥夜并不知道,他这麽无声无息地坐著,足足有五个时辰了。
自他清醒後,他发现自己的毒已经清除了,然而谷内除了自己也寻不见别人。於是,他发疯般地在各屋寻找著萧怜雪,却在最後无功折返时注意到红木桌上放置的一封书信。
他只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便无声飘落。
清俊飘逸的字体,大概书写著寒子烈在寒子萤的恳求下为他解毒,以及萧怜雪终於嫌他惹事生非的种种......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他不在乎是否有人为他解毒,也不在乎自己究竟闯下多少麻烦,更不在乎如今是生是死,他在乎的只有结尾最後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