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不管善恶是非、体统礼教的教主,那群教众又能正派到哪去?
想当然,不能。
11
"你是不准我杀萤,原来你那麽喜欢她啊?"
转转眼珠,寒子烈邪里邪气地开口了。
"子烈!你别胡说,我和萧公子根本不是那种关系,萧公子救我完全是一片仁心,你别将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水潆洄也有些动怒了,但是听她的口气,并不像在责备情人,反倒像一个姐姐纠正自己错误的弟弟。
"我胡说......"寒子烈冷笑,"哼哼......我胡说?那你倒是告诉我,从来不把天下男人放进眼中、那麽清高傲然的你为何偏偏对他不同?如果不是动了心,又是什麽!?"
"子烈!"水潆洄忍不住皱起眉,"那我对你呢?不好麽?难道说你就不是男人了?"
"我不一样!"寒子烈眯起狭长凤眸,"你是我的同胞姐姐,难道你能够不把我放在眼里?"
五名教内天尊大气也不敢出。对於这对姐弟之间的事,他们虽偷偷认为有违天伦,但是谁也不敢把心中想法对他们教主老实说一遍,若是有人知道自己说出一句话的结果就是死,那麽还有谁会去说?
遥夜有些张口结舌。
直到寒子烈说出刚才那句话,他才终於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作出了完整的贯穿。也是现在他才明白,为何水潆洄只是因为寒子烈要与她成亲就逃离他的身边,原来,他要娶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姐姐!
怪不得......之前他口口声称她在乎那些世俗常规了。
看著那两人十分相似的脸型五官,忍不住偷偷瞄向依旧站在身前的白色身影。
不知道......他是否也在乎这些世俗常规,毕竟,男人爱上男人,一样是有违常伦的......
但,他在乎与否,与自己又有何干。自己,不是在很早以前就决定将这感情压在心底最深,一辈子守著他,一辈子护著他,直到他不需要自己为止吗?别忘了,其实你根本是配不上他的,所以,只要能默默为他付出,就够了......
就够了......
"子烈,你......"
"萧谷主。"寒子烈转向萧怜雪,拱拱手道:"在下寒子烈,听萤称阁下萧公子,所以我称一声萧谷主也没有错,不过,还是想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不知阁下可否相告?"
怎麽教主忽然这般客气了......那五人不禁开始流下冷汗。有一句话他们都是很清楚的,就是当教主反常的时候,也是教主最恐怖的时候。那净忧谷主既然插手他与萤小姐的事,依他们往日的经验,教主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教主忽然客气起来,是不是意味著之後会有更大的恐怖呢......
"阁下言重了,在下萧怜雪。"
"怜雪?"挑起嘴角的一丝邪笑,"萧谷主好雅兴,这般意境优美的名字的确适合萧谷主。"
萧怜雪不语,只是颔首示意。
其实,他对这名暗冥神教的教主并没有恶感,毕竟是他是破了他在谷外设下的六道大阵的第一人,如果没有之前纠纷,也许在他破阵後会成为继商冷与阿秀之後自己的第三个朋友,只是方才他对遥夜下杀手时令自己有些说不出的担心与恼火,虽然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然而自己对他的好感与兴致已经没有初始那麽深了。
"那,萧谷主如今是否要继续插手我姐弟的事?"
"插手谈不上,只若阁下要动手杀人,在下是要寻个道理的。"
"那麽......如果我只是带走她的话就可以了?"
"若水姑娘同意,在下自不会阻拦。"
"萧谷主,我姓寒,我姐姐自然不会姓水,她说的那个名字完全是杜撰的,其实她只和我差一个字,我名子烈,她唤子萤,萧谷主可要记牢了。"
一旁五人听得头皮不住发麻,除了萤小姐,何时见教主和人如此多话过,如果没有阴谋,那就是教主想到更加毒辣的手段能够施展了。
"萧谷主,虽说你开通明理,但若萤不同意跟我走,难道你就会阻拦到底麽?"
萧怜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道:"为何阁下不让一个心甘情愿的人跟你走呢。"
寒子烈挠挠头,似有为难地道:"但是我能想到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方法,就是让她再也无法说出不愿意。"
又道:"若萧谷主精於此理,不知萧谷主能否指点一二呢?"
此时,不仅五色天尊面面相觑,连一旁的寒子萤也彻底愣了。当初得不到她的人,於是他便命人追杀,他希望却得不到的物事,是宁可毁灭也不会让另一人得到的,与其去花尽心思追求那件物事,还不如干脆毁了它,这便是他一直的铁则,哪怕她是他的同胞姐姐都无法使他改变这个原则。长久以来一个人养成的习惯,难道会在顷刻间改变麽?
"两人之间的情事,如何需要第三人插手。"
"萧谷主未免太过小气。"寒子烈笑笑,"既然如此,只有在下独自摸索了。不过在此之前萤是决计不肯与我走的,如果我今日这麽离开,只怕萤身体一好,又要逃得远远的,见不到她,陪不在她身边,怕是这一生都无法让她心甘情愿了。在下看萧谷主并不是那世俗间不通情理之人,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萧谷主能够成全......"
不等萧怜雪开口,寒子烈继续说了下去,"在下希望萧谷主允许在下在谷中停留一段时日,借此机会让萤对我能够心甘情愿,这般,萧谷主也不必担心我会对萤下杀手,谷主认为如何?"
"不行!"
两个反对,却是异口同声。
尽管这两人属性不太相合,但此刻却是十分地同舟共济。
寒子萤根本不想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而且她很清楚这个弟弟是什麽样的人,留下他的话,迟早会捅出无法弥补的娄子。
遥夜则认为他太危险,有这人在谷内,绝对要为萧怜雪带来麻烦,况且这人武功太高,并非自己能够应付的对手;再有一点就是,他实在不愿意再有人接近萧怜雪了,男人女人都不行。
寒子烈挑眉,原来自己的人缘这麽差。
於是望向那名最主要的决定者,"萧谷主,不知您意下如何?"
萧怜雪微微凝眉,仿佛是在沈思,也仿佛是在决定。
寒子烈道出水潆洄身份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讶异的情绪。他并不觉得姐弟相恋有何错误,何况他对这名能连破他六道大阵的人原本有存有一丝好感......只是,当时他对遥夜全力击出的那掌,才是他此刻犹豫的主要原因。
七年来,这孩子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他亲手,教这孩子读书识字,教这孩子行为礼仪,建筑这孩子的武功根基,也是他,带这孩子外出采药,带他逛市集、看花灯,不会讲故事就只能弹几首曲子给他听......一直,他都视这孩子为己出,任何人若想伤害这个孩子,他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沈吟许久,他才道,
"罢了,轩中也有不少空屋,阁下愿意,就留下罢。"
"他......"
"萧公子......"
又是两个异口同声的反对,只是这一次虽说仍是反对,不过没有明确表达,但语气深处还是反对。
萧怜雪都开口同意了,那他遥夜还怎麽反对,毕竟,他是无法违逆任何属於萧怜雪的意志的。
寒子萤同样没有反对的理由,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自己也不过是在这里借住,那麽还有什麽权利反对人家主人留客呢?
见主人已同意留人,寒子烈立刻转向身後几乎僵成石像的五名天尊开始吩咐。
"你们都走罢,教内事务暂时委予左使,你们五个辅助,回去通告一声,我暂时不回教内了,懂麽?"
"懂,属下都懂。"
五人不住点头,除了点头,他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了。虽然原本教主的脾气就十分捉摸不定,但是现在教主的作为却令他们著实产生一种高深莫测的味道。
"那还杵在这干什麽?快走!"
寒子烈猛一瞪眼,五人差点吓破了胆。
"立刻走!立刻走!"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是发现到自己的告别不够尊重,於是齐齐转回,一同跪下,同声道:"属下拜别教主,愿教主战无不利,攻无不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快走!快走!"
也不知他们从哪学来这套,罗里吧嗦,真是烦人。
又一瞪眼,这次眼中还增加了几分戾气。
这回没人敢再度折返,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嗖嗖几声,五道人影便消失在四人面前。
重新挂上一丝笑容,朝萧怜雪拱拱手,"多谢萧谷主,在下暂时打扰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从寒子烈与寒子萤脸上表情的对比,便能充分体现出这句话的精髓。
12
与七年前一样,这一次谷中正式增加的客人数目依旧是两名;然与七年前不一样的是,遥夜对这两人没有任何好感。
虽然萧怜雪什麽也没有说,但是遥夜隐约觉得,自己与萧怜雪的生活,会因这二人的出现而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尽管他说不清这变化究竟如何,可是心中那丝隐隐忧虑,却如纠结的线,解之不开,挥之不去了。
缓缓擦拭著手中的长剑,遥夜坐在溪边一块青石之上,目光却无焦距地散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
心底,应是有许多想法的,然,此刻却一片混杂。
摸不清真正的思绪,抓不住确切的念头,唯一浮现在脑中的只有那个清如白雪的身影。
没错,他可以失去一切,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失去那个身影,唯独不能放弃那个身影,他的世界,自从那个寒冷的夜晚开始,就只为那个身影而转动。
现在得到的一切,遥夜觉得已经够了。
能留在他的身边,能够随时看到他的笑容,哪怕一生一世得不到他的回应,也够了。只是,现在这种宁静的平衡,他却不希望有人来破坏。
也许是自己自私罢,虽不断告诉自己这样已足够,告诉自己不能够存有渴望;但内心某个角落依旧在不经意间流落出淡淡希望的冀跃,渴望某人会对他作出回应的奢求。曾经的梦里,这个希望无数次地成为现实,然而每次回到现实的时刻,才发现之前的种种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
梦中,他吻过他,曾无数次深切唤他‘雪',那人微笑著应答;梦外,他却永远也不能面对那人吐露心中的真实......
"雪......"
嘴唇微动,不知不觉念出这个字,心神,再一次陷入无边茫然。
这男人真美。
望著专注於园中花草的雪白身影,寒子烈忍不住再一次赞叹。
连自小见惯了萤那张绝美脸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萧怜雪的确美,而且美得不带脂粉气,美得清高飘逸。更特别的是,他的美是那般脱俗,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沈浊和负担,他的优雅超然,似乎根本不应属於这沈重的人世间。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简直无法相信人世会有这般的男子存在。
萤对他是有好感的,也许这份好感连萤也没有发觉,但是寒子烈却确切地感受到了。
同卵双生,她与他,一直都是彼此在世间最亲近的人,他不认为除了她自己应该爱上别人,所以他也固执的认为她心中也应该只有他一个,这究竟是不是爱,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除了萤不要别人,他认为她应该也是这样的,所以,当她从他身边逃离的时候,他感到愤怒,认为她背叛了自己。一直以来,他只要她一个人,而那一个却不要他!他不允许自己认定的这个唯一背叛,哪怕那个唯一是他的另一半,他也绝对不会原谅!
他就是这麽专断,这麽任性,这麽霸道,自己得不到的,就算毁灭也不会交给别人!
所以,他追杀萤,追杀他唯一的亲姐姐,直到他追至净忧谷,见到了江湖人口中那个孤僻古怪的净忧谷主......起先,他是要杀他的,谁叫他死不死地非管了暗冥神教的闲事,救下了暗冥神教追杀的人,净忧谷主又如何,何时见他寒子烈也怕过别人?然而,见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却发觉自己无法下手了。不是心软,不是怕事,却是一点点的不舍得。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萤是天下最清高绝世的人,却不想,这世间,竟会有比萤还要超脱世俗的人存在......如果说萤是生长在浑浊世俗中一朵孤高冷淡不染纤尘的白莲,那麽萧怜雪就是远离尘世的天山上一片从未有人经过的盈盈白雪,他或许可以采摘下那朵莲花,但是他却无法在那片白雪上印下一个乌黑的足迹。
同样,对於那朵看不上世俗的白莲来说,若是见到了比她还要清高绝世的存在,会如何呢?好感,怕是少不了的吧。
静静地注视著园中之人,寒子烈难得地没有出声打扰。
感受到身後炯炯的视线,萧怜雪不见任何表情,依旧摆弄著圆内的花草。
寒子烈只是隐去脚步,并没有隐住气息,以他高深的功力,又怎会连个活人来到他几丈外都还没有发现。
然,若那人不打算出声,他倒也乐得清闲。
对於寒子烈的暂留,他知道遥夜那孩子表面虽不动声色,但内心一定是不甚乐意的,也难怪,那孩子对自己的安全问题一向看得很重,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危险在谷中,他若能高兴才是奇事。
但那孩子并没开口询问、同时也没有反对,所以他也没对那孩子说他的想法。
这孩子就是太有礼、也太过尊重他了,甚至这程度有时连他也不禁无奈。很久以前,这孩子也会偶尔对他撒娇,但何时起,这孩子面对他时,剩下的便只有尊敬与无条件的服从了。
其实,让寒子烈留下,很多是由於自己的私心。
他重视遥夜,对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七年的孩子,向来淡漠的他依旧是免不了那份疼爱的。他知道,依照寒子烈的脾气,那日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连胞姐都能够狠心追杀的人,还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何况他能破除自己所设的大阵,若他想来,怕这净忧谷是拦不住他。与其让他一再神出鬼没,不如干脆同意他留在谷内,虽说倒不是自己怕了他,但这样至少自己能放心一点。
之前,毕竟是遥夜杀了他的座下什麽右使,这人脾气反复无常,说不定哪日又要追究。留他在谷中光明正大,总比放他在暗处小心提防的好,若是自己也便罢了,但是他不想看见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孩子出什麽意外。
尽管这样说对寒姑娘或许很失礼,但是寒子烈的武功修为实在高出遥夜很多,遥夜在武艺上的成就已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但对於同样是一名百年奇才的寒子烈,遥夜的年龄便显出了弱势。而且,如果寒子烈真能在这段时间内挽回寒子萤的心,不失为一件美事。
"子烈,你来一下好麽。"
随手拿下几本藏书房中的典籍,翻了翻才发现无非是些医书药典,琴棋书画之类。
这净忧谷并不算大,然而间间竹屋内的设置,倒真叫他开了眼界,各种精巧的机关,奇门五行的设置,外表上不起眼的简单事物很可能暗藏玄机,萧怜雪称这些不过是闲暇无事,做来消遣,不过在他眼中,这些甚至比他当年随师傅学艺时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看来,当初那围绕在谷外险些困住他的六道大阵,已经不算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