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见门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什么微妙的声音,这才大着胆子,隔着一扇门轻唤,“老爷,老爷。”
那声音不大,却也通过门缝传了进去,又这么连声叫着,仿佛鬼叫门一般,屋里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一般发出一声脆响,随后传来一句喝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鬼叫什么,没看见爷和夫人正睡着,还不滚下去。”
与他家夫人不同,他家队正可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胳膊比他的腿还粗,又长的凶神恶煞的,平时看一眼就觉得腿软,何况被喝骂,门子吓的冷汗都出来了,好悬没跪在地上,半晌才又鼓起勇气,抖着嗓子叫道:“启禀老爷,门外有个军爷求见,小的看似是老爷队里。”
门子生怕他家队正出来打他,慌忙一股气说了,“那军爷怀里揣着香胰子,像是有事要求老爷,老爷可要见见”
门子刚出声时门里还有不耐烦的声音,待他香胰子三个字一出,顿时安静了,随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眼前的门豁然一开,就出现一张凶恶的脸,那眼得有铜铃大,这么一瞪,门子刚鼓出的点勇气顿时散了,结结巴巴的道:“老老爷。”
于队正身上就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褂子,几步走到他面前,手一伸就轻轻松松的将他门子拽到自己眼前,问道:“此话当真”
门子被于队正吓得都有了尿意,拼命点头道:“当真当真,小的亲眼看见的,圆圆的一块拿绸子裹的,正是那崔家铺子里才有卖的香胰子。”
于队正还是有些不肯信,毕竟他手底下是些什么人他能不清楚,穷的连顿酒都请不起他,哪里能送的起这么重的礼,只是看那门子信誓旦旦的模样,还是将信将疑的手一松,胡乱将身上的衣服裹好,就往内堂去了。
门子看于队正走了,还是往内堂的方向,哪能不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往大门跑,话都来不及说,喘着粗气就去拽老老实实坐着的秦五。
秦五这一日可谓过得极为糊涂,他原以为想见于队正的面必定要费劲了心思,哪成想他在门口还没想出个章程,就有下人主动给他开了门,还用如此殷勤的态度,生拉硬扯的将他请进来,此时看他模样也是要带他去见于队正的,秦五既激动,又有些莫名其妙,怎地事情突然就这般顺利起来,好似他从昨晚见过那商贾好,运气就变好了。
秦五在于家内堂见到了他的上官于队正,他知晓自己上官脾气不好,也不敢乱奉承乱攀关系,恭敬的行了一礼,就急忙从怀里将自己凭白得来的两块香胰子和香花露掏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嘴上也殷勤的道:“启禀大人,这些是昨个儿下官在一莫州来的商贾手里得的,那商贾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要孝敬大人,特意托下官给大人送来。”
什么孝敬他,是自个儿要孝敬吧,只怕还有事相求,于队正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明明心中高兴不已,面上却如平常一般黑着脸,动作小心得将东西接过来,也不敢把玩,就这么放在桌子中间,淡淡道:“你我都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就别来文人那一套,咱们开门见山的说罢,你给本官这么重的礼,是要求本官何事”
于队正是个急性子,秦五也不是办事喜欢拖延的,既然于队正都这般说了,他也就直接了当的道:“下官有要事要办,想请个把月的假,手里头银钱也不凑手,想向队正借一点应应急,再者下官还从那商贾口中听到了些消息,一并告诉队正。”
秦五在来之前盘算过了,从洛阳到莫州隔了上千里路,若是按照正常的脚程,非得走上一两个月不可,若他独自上路,不带女眷日夜兼程,依他的身子骨,虽吃些苦头,但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到当地打听清楚再回转回来,一个来月的功夫差不多了。
到时他将借来的钱三分之一带上,三分之二留在家里,再托徐家照应一番,也就能免了后顾之忧,若是队正不肯借,他手里还留了一块香胰子和一瓶香花露,小心些找个大户人家变卖了,也足够他和家里花销。
秦五说完,于队正并未立即答应,而是一双眼睛探究的看了秦五一会儿,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请假和借钱的事好说,你先将听来的消息与本官说说,本官再看答不答应。”
秦五急忙道:“那消息是下官从那商贾处得来的,也不知真假,据那商贾说,莫州的顺王近些日子要建什么商会和专利司,还要卖香胰子香花露的方子,还有那个仙琉璃,也要卖。”
于队正方才接秦五送的礼尚能稳的住,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情就乱了,呼吸也加重了不少,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秦五道:“这消息是那商贾说的,并不知真假,不过看那商贾的模样是个老实的,只怕此事是真的。”
于队正这会儿连坐都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就在内堂里踱步起来,眼珠子乱转,也不知在打算什么,半晌才转过身子,紧盯着秦五道:“那商贾可还在城里你知晓落脚的地方吗”
秦五道:“还在,就在北城门处不远的福来客栈里。”
于队正点点头,沉声道:“那你带着几个兄弟去将人请来,本官要亲自问,如果消息属实,本官不止准你的假,你要借的银子也不必还了,就当本官赏你的。”
预想的事情成了真,秦五顿时喜笑颜开,心里也有了底气,连忙拱手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张虎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这般顺利,他不过在城门口奉承了那守城的傻大个几句,又演了一场戏,不过几日的功夫,顺王殿下要招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就连要卖方子的消息也被那些大户人家用各种消息得知了,从昨日开始,他门口进出的人就没断过,不是哪个世家的管事,就是哪个大商贾的掌柜,直忙得他晕头转向,陪着他一起来的人也忙的不可开交,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在他进到洛阳城的第七日,就有性急的百姓收拾了盘缠上路,其中不乏一些坐着马车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
也是从那日,张虎就养成了每日城门一开就去北城门看一个时辰的习惯,每日都能看的兴高采烈,满意而归。
这一日他照旧从北城门回来,还没进到客栈,在门外就被同他一起来的新兵拦住了,那新兵平日里总是个笑模样,这会儿却是垂头丧气,好似要大难临头般,一见他就迎上来,焦急道:“大事不好了掌柜,崔家的人找上门来了。”
“崔家”张虎一脸莫名其妙,“哪个崔家是洛阳城的哪个大商贾吗”
那新兵脸都涨红了,道:“还能哪个崔家,就是买了洛阳城卖殿下制的稀罕东西什么权的那个崔家。”
第144章 背后的人
原来是这个崔家, 张虎心中一紧,可紧接着想起自己的身份, 又放松下来, 这个崔家这时候找上门,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们是为殿下办差,任崔家再大的脸面, 也不敢与他们为难, 再者出来之前殿下也说了必要之时表明身份, 他们顶天被斥骂几句罢了, 又不会丢性命。
这么想着,张虎脸上的神情就淡淡, 一边往里走, 一边道:“慌什么,咱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 来的也不是官家的人, 更何况别忘了咱们是背后站着谁。”
那新兵原正心里慌张着,经张虎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虽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却还是下意识的直起了腰, 毕竟他们可是为顺王办着差,代表着顺王的脸面, 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下的院子, 内堂里果然有一个穿着绸缎管事模样的人坐着, 看到人进来也不起身,仿佛是坐在自个儿家中一般很是趾高气昂的道:“你就是这商队的主家你不知晓顺王殿下的规矩么这洛阳城香胰子香花露的区域销售权可是我崔家买下来的,其他人等一概不许做这香胰子的买卖,如今你可是坏了规矩,若是按着顺王殿下立下的,就是把你打杀了也是我们崔家占理,不过我们老爷心善,不肯为难你这小商贾,只要你将手中的货交出来,赔了我崔家的损失,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那管事很是一副施舍的面孔,看的张虎心中直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老实的模样,拱手道:“这位贵人误会了,我这趟从莫州来,带的货可不是什么香胰子香花露,那些流出去的也都是我送人的,并没有借此赚取银钱,也就没有贵人说的损失一说。”
“不是”那管事听的登时一变脸,怒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哄不成现在这天下谁人不知莫州最赚钱最出名的就是香胰子香花露,你带的货不是这些,难不成还是那黑糊糊不值钱的蜂窝煤不成”
张虎依旧一张笑脸,但腰却挺的笔直,道:“看来贵人有些日子没回莫州,不知晓顺王殿下又制出了稀罕东西,我这回带来的还真不是香胰子香花露,而是仙琉璃。”
“仙琉璃什么仙琉璃”那管事皱着眉头,一脸不信:“琉璃我倒是听说过,这仙琉璃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比琉璃还要值钱不成”
“那可不是”张虎道:“琉璃贵在玲珑剔透,可顺王殿下制出的这仙琉璃就比它剔透多了,无论什么东西盛在这琉璃里都看的清清楚楚,我为了这车货,险些与人打破头呢。”
洛阳离莫州千里之遥,往来不便,书信也要隔阵日子才有一封,再者他这段时日忙的紧,确实不知晓莫州的消息,闻言不禁有些将信将疑,道:“果真那你让我看看,若你这货当真不是香花露香胰子,我也不是那蛮横不讲理的人家,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张虎身负的任务就是为了将这些事宣扬出去,再者身上带着顺王府的令牌,也不怕这崔家起什么坏心思杀人夺货,因此不疑有他,冲身后的新兵摆摆手,就捧着两个玻璃做的透明杯子小心翼翼呈了上来。
那管事一观之下果然惊叹不已,想上手摸,又怕碰坏了,弯着腰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很是仔细的看了会儿,才叹道:“果然是仙家之物,我这才多长日子没听说莫州的消息,顺王殿下就制出了这神物,难怪你要千里迢迢运到莫州来卖,那你可找好买家了吗”
张虎用这东西吸引人的目光罢了,倒真不曾认真找买家,只是也不好表露出来,因此面上黯然的摇摇头道:“我人生地不熟,又怕贸然拿出来引了什么贼人,到时候别银子没赚着,反倒将命搭进去,是以这些日子光顾着打探消息,倒还没来得及找买家。”
那管事尽管有了准备,听到这话也心中一阵激动,勉强忍着没笑出来,郑重道:“你与我主家同在莫州顺王殿下手上买货,倒也是一种缘分,眼见你如今遇见了难事,哪有不伸手的道理,不如这样罢,你一心想卖,我也有意想买,不如等我问过主家,待出个合适的价钱,将这货卖与我家主人可好”
“这”张虎假装一脸为难,心里气的都快骂人了,他若真是个商贾,这么快将东西卖出去,听管事话音也不像是低价,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他卖货是假,散播消息才是真,若他当真将货卖了,哪还有借口去别的州城,他的打算不就落了空吗
张虎心里直骂娘,面上却强忍着,假意思量了片刻,道:“贵人这般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原意是想卖到长安去的,毕竟天子脚下,赚的银钱才多,若是贵人只想买一半,我自然原意,可若是想全都买下”
张虎这话漏洞不出,只是一时仓促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现下只求暂且把人糊弄过去,再从长计议。
好在管事的一心都在这新奇东西上,想着怎么立个功,倒也没注意张虎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再者有稀罕东西想卖到长安去也是常理,那里有钱有权的最多,傻子才会宁愿少赚也不多赚。
不过理解归理解,该买的还是要买,管事道:“你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只是长安离洛阳路途遥远,路上又指不定遇到什么匪寇,到时候可别银钱没赚到,反而丢了大好的性命,老哥劝你一句,能卖就赶紧卖了吧,也得亏我主家心善,若是遇到那阴损的,只怕就强抢上门了。”
这话听着一心为张虎着想,可其中不乏威胁,张虎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险些一冲动将令牌亮出来,不过到底忍了下去,道:“贵人一片好心,我自然明白,只是为了这车货,我将全部身家搭进去了,就指着它多赚些好让家里日子过的好些,贵人们想买,我自然不敢不卖,只是不知能不能换个法子,银钱我只要一半,其他换成香胰子香花露成不成这些东西一样紧俏,我运到长安卖也是一样的。”
这是张虎的无奈之举,管事虽有些惊讶,却也动了心,香胰子香花露固然值钱,可比起这些仙琉璃还是差远了,再者现下这洛阳城还没有,那可就是独一份的东西,就是卖出天价也不为过,而且卖一件少一件,越是稀罕的东西才越值钱。
管事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的直响,已经是有了决断,面上却还有些犹豫不决,道:“既然你坚持,倒也不是不可行,我这就回去禀报主家,你先将东西看好了,风声暂且也别透露,待我问过主家,再来寻你。”
说着管事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张虎长出了一口心中憋闷出来的气,恨恨的骂可几句,才道:“罢了罢了,没了仙琉璃,却也有香胰子香花露,一样能去别的州城,只是这银钱不能带在身上,那管事提醒的也对,咱们在这洛阳城这么招人眼,说不得就被什么人惦记上了,咱们得命丢了没什么,可要是把殿下的银钱叫人夺了去,那真是死了都不甘心,我看还是派几个人将银钱送回去,剩下的人再压着货,继续去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