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狠心
康平帝是个坚定果断的性子, 一打定主意, 就想着该从何处着手,既敲打了太子,也不会伤了父子间的情分, 他这厢想的认真,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章程来, 就听到养心殿门外传来喧哗声。
养心殿宽敞, 门又极厚, 康平帝只隐隐约约听到亓王两个字, 他本就因太子之事有些不痛快,一听到是亓王,满心以为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又是为着之藩的事来闹他的, 不由皱起眉头,摆摆手吩咐高太监:“你出去看看, 若是亓王求见,就说朕身子不爽利,正在歇息养神, 叫他过几日再来。”
高诚正巴不得有什么要事牵扯住康平帝的精神, 好叫他没工夫再与自己谈论太子的事, 如今亓王求见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哪里肯就这么容易打发了,不禁轻声劝道:“这个时辰日头都落下去了,亓王殿下虽是性子不如泰王殿下沉稳,可也向来体贴圣上, 若非要紧事,必然不会这个时辰求见,再者顺王殿下之藩前,与亓王殿下不少往来,感情颇为深厚,奴才想着,亓王殿下这么心急,会不会是因着顺王殿下的事,陛下不正为此事忧心吗?不如就见见亓王,说不得就替陛下解了忧?”
高诚这话正说到康平帝的心坎上,他原本还有些不耐,一听这话顿时改了心思,也觉着高太监说的在理,便犹豫了片刻,颔首道:“也罢,终归是朕的儿子,岂有不见之理?那便传他进来罢。”
果然劝住了圣上,高诚悄悄松一口气,生怕康平帝又改了主意,急忙疾走几步出了殿门。
高诚原以为殿外只亓王一个,不想出来竟还看到了泰王,不由有些意外,不过想着圣上既召见了亓王,没道理将泰王拒之门外,便也没特意交代什么,只说圣上召见,就要转身亲自去推门,不想才一动作,袖子就叫泰王牵住了,扯着他往空旷的地方站了站,极小声的问道:“高公公一直在父皇身边伺候,合宫上下也就高公公最是晓得父皇的性子,不知父皇此时心情可好?今日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惹着父皇不高兴吗?”
那自然是有的,高公公轻轻一扯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声音同样极轻的道:“圣上的心思,哪里是咱家这等奴才随意揣摩的,不过圣上今日只用了几口晚膳,便是顺王殿下年节时送来的白酒也没甚心情喝,这是好还是不好,就由泰王殿下自个儿分辩了。”
殿里康平帝还等着,高诚不敢多耽搁,说完这话便拱手行了一礼,也不等泰王再问什么,径直去门边推开门,迎着两位皇子进去。
康平帝在高诚这个心腹大太监面前还露出些本性,可一对着自个儿的两个儿子,就又变回那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帝王了。
他这么副不辩喜怒的神情,落在泰王眼中顿时吓得心里咯噔一声,越发后悔与亓王来这么一遭,自打顺王进献了那些白酒后,康平帝就最爱那个清冽的口味,每日用膳不论心情好坏,总要来上一杯,如今连这酒都喝不下了,可想而知心情坏到何种地步,只怕今日进来这一趟,也在长安城中住不久了。
泰王心里暗暗叹息着,舍不得自己偌大的王府,新寻的厨子,新纳的美人,亓王却满心激动,仿佛预见了替顺王昭雪叫他感激不已,也叫世人刮目相看的场景般,眼睛都亮的吓人了,一行完礼不等康平帝叫起,就迫不及待的将藏在袖子里的账簿与奏折掏出来,悲愤不已的道:“父皇,三皇兄冤枉啊,父皇可要为三皇兄做主啊。”
殿里本就安静,亓王这话一出,殿里就越发安静了,就连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高诚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亓王殿下这是看小说话本看多了吗?怎地在御前就说出这种话来?
养心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揭开了刘家一案的真相,而在东宫与乐人玩乐的太子却丝毫不知。
此时东宫大殿里丝竹声声,除了奏乐起舞的乐人,其他宫人都叫太子赶了出来,好在现下天气不是寒冬腊月,宫人们穿的多些,站在廊下虽冷,却也冻不坏人。
眼见着日头渐渐落下去,天色越发晚了,太子却还没有结束玩乐的意思,守在殿外吃了半下午风的宫人不禁有些愁眉苦脸,只是他们身为奴才,只有听命办差的道理,没有置喙主人行事的余地,于是也只敢在心里悄悄想想。
又守了小半个时辰,寒气越来越重,终于有个小太监受不住了,悄悄的靠近一同办差的宫人,正欲商量一番替换着下去歇歇,就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太监一路小跑着进来,面上甚是焦急。
这个太监在外殿当差,平日里都是给人跑腿传消息的,没什么大事等闲不往大殿来,如今又这么一副神情,看见他的两个宫人都是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商量什么替换着歇息的话,急忙小跑着下了阶梯,拽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可是圣上要传太子?还是皇后娘娘那边要召见?”
宫里能让他们着急的,也就是这两个主子了,若是往常,他们通传也就通传了,可如今太子正在里面高兴着,若他们就这么进去了,只怕横着进去,就要竖着出来了。
早知今日会遇上这样要命的事,就说什么也要与别人换个当值的日子,死道友不死贫道么。
两个宫人后悔不已,正绞尽脑汁想着推诿让别人送死的法子,就听那个太监道:“不是,是……是亓王殿下进宫了,听值守的侍卫说,亓王殿下匆匆忙忙的,一进了宫就往养心殿去了,亓王殿下进宫没多久,泰王殿下也来了,神情也十分凝重,只怕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这才在这个时辰进宫,两位公公看着,是不是要禀告一下太子爷,万一两位殿下进宫是与太子爷有关呢?若当真有关,咱们又没禀告,只怕日后太子爷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啊。”
日后若是太子怪罪,的确谁也担待不起,可若是不怪罪呢?那不就是捡着一条命了?
两个宫人心里想着,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也不与那太监说,只道了一声咱家知道了就打发了下去。
待人一走远了,两个宫人就讨论道:“亓王殿下进宫而已,亓王本就性情跳脱,成日里进宫都风风火火的,有事没事看着都像要紧事,虽说现下时辰稍晚,可又没到宫门下钥的时辰,说不得就是亓王又想起了之藩的事,这才到圣上面前闹一闹呢,依我觉着,也不像什么要紧事,太子爷如今正高兴着,就连前些日子太子妃都叫太子训斥了出来,咱们做奴才的,还是别去坏了太子爷的兴致,触了太子爷的霉头罢。”
这话简直说出了另外一个宫人的心声,他仿若看知己般看着面前的宫人,极为赞同的点点头道:“说的正是,还是你了解太子爷的心思,这些日子太子爷叫顺王的事折腾坏了,好不容易有心思玩乐一番,咱们岂能给太子爷扫兴?再者亓王进宫,每过两日就来这么一出,也没见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为了之藩的事罢了,日后就算太子爷知晓了,也顶多训斥咱们两句,可不像现下,若是咱们当真进去禀告,只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了。”
两个人这么议论了一番,越发觉着不值得冒着被太子打杀的风险进去一趟,因此都将方才那个太监说的事记在心里,想着等太子玩乐够了,再禀报不迟。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等到太子玩乐够,却等到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在康平帝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一刹那,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慌忙就要行礼,借着机会好高声给太子提醒,只可惜他们还没开口,就叫康平帝带着的侍卫捂着嘴拉到了一边,而康平帝本人显然也是怒极,竟不等宫人去推门,亲自抬腿在门上踹了一记,在太子喝醉酒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脸色铁青的走了进去。
太子近些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不过是小施手段拉了刘家一把,就叫刘家的人感恩戴德,还叫那些不肯听命于他的朝臣刮目相看,最重要的是,他轻轻巧巧就蒙蔽了圣听,他那个英明无比的父皇对他几乎是不加怀疑,连问都没问几句,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道圣旨下到了莫州,将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三皇兄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若非长安离莫州太远,他又是太子轻易离不得长安,他都想亲自去看看,他那个昔日极为受宠,就连他打了当朝重臣父皇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三皇兄接了圣旨后的神情该是多么好看,是不是伤心的几乎要哭出来,还是愤怒不已,愤怒他颠倒黑白,伤心父皇竟对他狠心至此。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太子就痛快的恨不得大笑两声,任你再得父皇宠爱又如何,没有自己的权势,终究不过是待宰的鱼肉罢了,即便你韬光隐晦,在封地绞尽脑汁,还不是任他搓圆捏扁,说到底,父皇的疼爱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再多的疼爱,都不如他捏在手里的权势重要。
第157章 禁足
越这么想, 太子越发得意, 只觉着他离龙椅的距离不过是几年的时间罢了,只可惜父皇如今还年富力强,眼见着还能在那个位置上再做十年, 他也不是等不起, 只是太子的位置他已经坐了十多年, 不想再做一个十年罢了, 再者父皇也是十九岁便登基, 他那么轻的年纪就能掌江山, 安天下,他这个叫父皇从小教养长大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太子一边喝着酒, 一边眯着眼想的认真,就在他心潮澎湃觉着该做些什么好早些叫圣上颐养天年的时候, 就听紧闭的大门叫人砰的一声踹开。
他正想的入神,一听这声音顿时怒从心起,只是他一声斥骂还未出口, 在看清来人后就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十分的醉意也去了七八分, 明明大殿里不算暖和, 却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就从宽大的椅子上滑跪在地上,嗓子也艰涩的不像话,嘴张张合合, 半晌才发出声音:“父皇……”
康平帝如何都没想到他来到东宫后会看到这番场景,原本就愤怒不已,如今更加了三分,眼底还带着些失望,冷笑道:“你不是告诉朕,这些日子你都在东宫里勤谨读书吗?这就是你读的书?纵情声乐?白日醉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了太子,这宫里就由你做主了?朕还没死呢!”
康平帝这话说的实在太重,不止太子吓得脸色惨白,其他人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太子自打见到康平帝出现在东宫大殿中就心知不好,如今一听康平帝说出这话,心里更是咯噔一声,也不管康平帝来此为何,急忙就自辩起来:“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不过是听信内侍谗言,这才一时糊涂,并未有任何其他意思,还请父皇明鉴。”
“冤枉?”康平帝心中越发怒气勃发,声音也越发冰冷,狠狠将亓王交与他的刘家账簿扔到太子面前,斥道:“朕看顺王才冤枉的紧,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什么!”
康平帝那一扔险些将东西砸在太子身上,越发将太子吓得魂飞魄散,又听他话中似是了解了顺王处置刘家一案的始末,只觉后背岑岑冷汗几乎快湿透了衣裳,一边在心中想着辩解的话,一边伸手将那本账簿捡起来,欲看个清楚。
待太子看清楚那本账簿是何物后,只觉得头皮发麻,原还有三分醉意彻底去了个干干净净,心中极是惶恐,心念急转间,慌忙将从前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摇着头大声自辩道:“这……这儿臣实在不知晓啊,是刘侍郎在儿臣面前哭诉冤屈,拿出一干证据直指三皇兄为了些家财,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那偏支身上,最后更是将整族偏支下了狱,儿臣听着有些像三皇兄的行事作风,又见那刘侍郎言之凿凿,一干证物也不像是假的,便替刘侍郎上了折子,至于其他弹劾三皇兄的朝臣,不过是见不惯三皇兄行事,想要替刘家讨个公道,这才连诀上奏,纯是他们自愿的,并非儿臣背后指使啊。”
太子一字一句将事情推了个干净,亓王听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扑上去打他,康平帝听的也险些气的笑出声来,越发对这个太子有些失望,冷冷道:“你倒是条理清晰,依朕看,你这说辞怕是早就想好了,就等着日后被朕知晓了,好来搪塞朕罢,什么顺王行事作风,在你眼里,往日他就是这么个不辩是非,为了一己私欲,随意残害人性命的人么?再者什么言之凿凿,完全就是刘家的一面之词,还有什么证据,你怎知就不是刘家伪造的,你上折子前可派人去莫州调查过,核实过了么?你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听信了刘家的话,你可还记着朕对你的教诲么!”
康平帝越说越气,看着太子那张委屈至极的脸,右腿蠢蠢欲动,险些就忍不住伸出去踹上一记,还是临抬腿前想起有亓王泰王在场,终究想着要给太子留两分颜面,这才没叫他丢大人。
不过饶是如此,太子也只觉着自己的面皮烫极了,不是羞愧的烫,而是因康平帝这般训斥于他,还是在两位素来与他不大合的两位皇子面前,羞恼的。
他有心再辩解几句,只是康平帝已洞悉了事实真相,不大想听了,又一意想敲打他,便赶在他开口前摆摆手,怒气冲冲道:“你只听刘家一面之词,不核查一番就随意冤枉自己手足,实在不是个太子的样子,既然你成日与朕说勤谨读书,那从今往后便好生在东宫读书罢,学学怎么辩忠奸,亲君子,远小人,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东宫,也不许与朝臣之间有什么往来。”
康平帝这番处置,虽是将事情定性于他被刘家蒙蔽,但明显心中是定了他的罪名,不然不会处置的这般重,更何况这话虽是要他读书,可不许出东宫,也不许与朝臣往来,实在与软禁无异。
太子做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如何肯轻易认罪,嘴一张就要再求情,可康平帝哪里还有心思听,不等他说完一句话,就腿一抬,径直转身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