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沙————草函

许东腼腆地笑了，那笑容令我呆了。他极少笑，所以我更加珍惜这画面，恨不得将他难得的笑容刻印在心头。
"我知道大家都说我是‘书呆子'。"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的，许东是真正的书呆子，他执着于知识的劲头无人能及啊。
那天晚上，我和他聊了一夜。我们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一般亲近，我们聊了很多，包括过去的生活，儿时做的傻事，还有看过的书，曾经做过的那些没有可能实现的梦。但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只是小心地把玩那只沙漏，歪着头静静听我口沫横飞地说着我的那些丑事。
我那时便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晚，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的确，时至今日我依然在乞求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一天。望着十多年后依然不善言辞，无法溶入人群的许东，我的泪又要流下来了。怎么一向坚强洒脱的我，一面对许东就会变得如此脆弱了？动不动就想哭，想紧紧拥住许东，真正放声大哭一场，可这只是我的奢望。每一次望着那只沙漏，就会令我想起那晚许东不停把玩它，他安静地看着流泻的细沙，那画面是我心中最温柔的一段回忆，时时包围着我。
"南英，你还好吗？"路路摆脱身边的众多老同学，坐到我的身边，搂住我的肩。"我担心你，你知道吗，从许东一走进这扇门，你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我浅浅的笑着，点点头。我不需要在她面前掩饰，她是路平，一个藐视世俗的女人，她后来终于能够体谅我的感情，她包容我的所有。我此生只执着于一个人，除了许东我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耗费过那么大的精力，这样的我，这样的情感可能不容于世，我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我走我路，我洒脱自我，但我最好的朋友可以谅解的话，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感动。

守着一段不可能被认可的恋情，我就如在吞咽着苦酒，不能为外人道，又无法将其遣散。二十岁的我也是一个充满幻想，年少轻狂的男孩，一身的活力和冲劲无处发泄，虽然告诉自己决不能用违背世俗的爱去伤害许东，可无时无刻不侵蚀着我的思恋却令我疯狂，我拼命打球，参加社团活动，还去打工，可依然无法压制对许东的感情。如果可以，我会冲到许东的学校，大声告诉他，我爱他，可是我不行。我曾经试过让自己不要去见他，但只是徒劳，我的思念没有减弱，只是一天一天累积。许东失恋后，我便常去他们学校，人们都以为我是找路路，可是路路和我都清楚，我是为了许东。
许东每天都在学习，我不敢打扰他便带书本过去陪他上自习，而我一定会拉上路路。有时，我只是和路路在一起装作路过他所在的地方，随意聊上几句便慌忙离去。不能让别人察觉，更不能让许东怀疑。那样遮遮掩掩，两地奔波的日子过了许久一直到大三结束。虽然辛苦，但可以见到他，我便知足了。
在长久的思恋中，我一直满足于这样的状态，渴求时间的静止。
我也在担心着这样的时光被打破，一旦面对那一天，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大四我们都忙着找工作，而许东在忙于考研的复习。寒假里我和路路一起去广州的一家公司看情况，两家人都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互相好有个照应。
过年的时候我回到家，立刻给许东打了个电话，听他的口气很没有精神便约他见面。在稍嫌寒冷的风中等待许东，我一直担心他，当看到他走过来，我的身体先于思想走过去一把抱住他。许东紧张地推开我，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瞪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去。
"许东，一个玩笑嘛！你怎么了，阴沉个脸，像个大姑娘似的。"
我立刻镇静下来，跟了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他却快走几步，躲开我的手。
"喂，兄弟，你是怎么了？"气氛似乎真的不对劲，可我又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你的工作已经定了吧？"许东突然关心起我的工作，我的心兴奋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我的事情。
"是啊，我和路路这次一起签了约，两个人在一起，公司还不错。"我也不愿意从许东身边走开，但是他一定可以考上研究生，将来会读博......我不想停滞不前，否则就更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了，我要成功，要成为站在他身边并不逊色的人。即便我注定只能是他身边的一个朋友，我也要做一个值得他骄傲的朋友。
"你和路平的感情真好。"
"当......"猛然转头，我发现许东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的神情痛苦而压抑。"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会差成这样？"
我伸手去拉他，他却用力甩开我的手，大声说道："别管我！"
我呆住了，认识他五年来，他从来也没有发过脾气，应该说他很少有感情上的波动才对，所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他，一时慌了神儿。
"许，许东，你别吓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如果嬉皮笑脸有用，那我一定施展毕生所学，可惜许东始终寒着张脸。"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看着你这样，我着急啊！"
许东撇了我一眼，扭过头去，低声说道："你对路平真的很好，经常到学校看她，陪她上自习，带她去看球赛、演唱会，帮她对付纠缠她的追求者，连工作都找到一起。我真羡慕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他是为了这个？等等，我没有听错吧，他是在嫉妒路路，还是我理解错了？
"我和路路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许东提高了声音，"是啊，她是你的好朋友，所有人中唯有她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力，从不执着的你，始终为她执着！"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的情绪突然激动不已，只觉大脑充血，几乎失去理智。"路路不是那个令我执着的人，不是，不是！你说错了，你怎么可以误会我！"
我用力抓住许东的肩，令他疼的叫了出来，可我的理智并未因此而唤回。
"是你，令我执着的人是你，是你啊！"
我的话吓坏了许东，他惊讶地望着我，满眼都是惊慌失措。
"我做饿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敢告诉你，我每天都想见你，想见你！可是我又不能让你知道，我只能假装去看路路，然后看你一眼，不能让别人发现，更不能让你知道。"
"你，你别开玩笑......"
我皱紧眉头，叹了口气。"我可能时常开玩笑，但是现在我绝对没有。我本来是准备永远不让你知道的，但是现在我明白的告诉你好了，我爱你，许东。"
"你，你疯了！"许东甩开了我，声音发颤，"你怎么可能，你......"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我的眼里始终只有你，我为了你执着到今天，为了你我......"既然都说出来了，干脆就说清楚吧。
"你别再说了！"许东生气了，大叫起来。
"是你避我说的，难道不是吗？"
"不对，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你怎么能喜欢上我？"
"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就因为我们都是男人？爱情就如此肤浅？"
"你？！你疯了！这么，这么恶心的事......"
我也被激怒了。"恶心？你是这样认为的！"此时的我终于体会到那个心碎成粉末的球友的心情了，我的心也被寒风吹散，丝毫也没有剩下。"是啊，恶心，说的没错。"说完这句话，我所有的力气都抽离了，虚弱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我的身体。这就是我的感情，一种不能被世人接受的情，我还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呢？唯一该做的就是退场，永远从许东面前消失。
大学最后的半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来的，我根本和许东的世界隔绝了，我已经完全失去接近他的资格了。我似乎是在各个送行会中，在拼命灌酒中度过了那半年。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练就了千杯不醉的超凡本领，原来"一醉解千愁"的话根本是骗人的，苦到心里的人无论喝了多少酒，都只会越来越清醒，醉，于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醉不了的人只能强压着痛苦，哭喊都不敢。
大学毕业，我疯似地逃离了那个有许东的城市，从此再也不敢去触及他的生活。

同学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大多数人都微醉了，我却依然清醒，时隔十年，我还是无法解脱。
"时间过得好快，我们都改变了。"
"是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新的方向，新的生活。"
听到身边老同学的言论，我愣住了。
"可是韩南英还是老样子啊，还是那么全潇洒，羡慕死了！"
"我？"什么在我头中炸开了，"我没有改变，我的确还是和过去一样。"
就像困在沙漏里的沙，自愿困在那夜许东反覆把玩的沙漏中。
每个人都在变，每个人的时间都在不停地向前。
只有我......
离开的时候，我整个人依靠在路路身上。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她永远在我的身边支持我，不是爱情，也不仅仅是友情。
我究竟欠下了多少......
"南英。"
我愣住，这是他的声音。
回身--
"谢谢，还有，对不起。"
他说完便转身快速走掉。
我看的很清楚，他流泪了，在那滴泪流下的同时，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