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散漫地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镇定自若:“既然教主都看见了,还要属下说什么。”
云长流深深地看了关无绝一眼,点了一下头,步伐平稳走过去,经过护法身旁的时候劈手一捞。
——他把关无绝配在左侧的披星剑,连剑带剑鞘地给抽走了。
护法却是没料到这个:“教主……”
云长流恍若未闻,走到云婵娟面前。
“砰”地一声闷响!
带鞘的长剑重重地砸在少女的背脊上。
“啊!!”
云婵娟登时就是一声惨叫,背上的劲道压得她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她小脸煞白,痛出来的泪水立刻就啪塔啪塔砸在地上,“长……长流哥哥!?”
关无绝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说猜到会是这般结果,但是……
他的剑分量着实不轻,用这个打小姐,看来这回教主是真被惹火儿了。
果然,云长流打这一下实实地用上了七分力。他手指紧紧地扣着披星的剑鞘,用力到挣起了青筋,明显已是怒极,冰冷地训斥道:“荒谬至极,愚蠢至极!”
“你堂堂烛阴教小姐,就是这么恃强凌弱的么!”
“又是哪个给你的胆子,连陷害一教护法的事也敢做得出来了!?”
云婵娟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云长流明明没有看见,却仿佛什么都知道!?
算起来云教主绝对是个少说话多干事的,这么骂了几句手底下自然也没饶过,连着三四下把亲妹妹揍的嗷嗷直叫。
云婵娟那细皮嫩肉的哪儿受得了这种打,想逃又挣脱不开云长流的桎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别打了,长流哥哥,别打……我好疼,我疼!”
关无绝无奈地摇摇头,用手一撑翻到栏杆外面去看戏。
阿苦还一脸的愕然,护法看了顿觉又好气又好笑,懒洋洋地凑过去耳语道:“阿苦公子,虽然我们家小姐是有些蠢,教主可是不蠢的。下回别再犯傻叫人家给唬住了。”
“教主身边儿的人,膝盖是能随便弯的吗?再叫我看到,可饶不了你。”
“是,是……”阿苦惊魂甫定,望着云长流的眼神简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崇敬与感激,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四方护法正在十分恶劣地一边要求他“不可被人唬住”,一边“饶不了你”地吓唬人。
他小声问关无绝:“可是教主是怎么知道……”
关无绝指了一下阿苦下巴上那一小道被短剑带出来的血痕,“小姐的那把袖剑还是教主送的,能看不出来么?”
阿苦瞬间明悟。
他小心地碰了一下伤口,想起刚刚云长流伸手扶他的力度,心里陡然泛起一阵促人落泪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智障小姐,在线挨打(。)
第19章 扬之水(3)
云婵娟哭的那叫一个惨,她很快嗓子就哑了,也没力气再挣扎。云长流压着剑鞘的力度这才稍微松了松,道:“道歉。”
“我错了!呜……婵娟错了,我不该骗哥哥的!”
江湖上世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有许多,可惜烛阴教的婵娟小姐却绝不能算在内。
云婵娟这个没骨气的当即服软求饶,可怜巴巴地握住剑鞘的一端,“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长流哥哥饶了婵娟这次吧……”
云长流不为所动,内力一震便将妹子甩开,“我是你的亲兄,还稀罕你一声错了么?还有呢?”
到了这时候,云婵娟居然还在避重就轻,如果轻易宽恕了这次,下一次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教主手上的剑高高扬起,就要再一次落下。云婵娟怕的面无人色,尖叫起来:“我、我不该欺负阿苦!可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云长流沉声道:“还有。”
关无绝一直在边上看着,这时候却突然地开了口:“教主,差不多算了吧。”
他知道云长流要的是哪一句话。
其实大可不必。如果真和小姐撕破脸皮,最后还是难受在教主心上,多么不值当。
云长流恍若未闻,冷冷怒视着云婵娟,“你陷害四方护法的事又怎么算?”
云婵娟结结巴巴,堆在眼角的泪珠顺着粉颊掉下来:“我,他……我……”
云长流便重复道:“道歉。”
“——我不!!”
云婵娟本来已经哭的眼睛通红,却在听到这一句时抬头大喊,声如泣血。她转手一指红袍护法,愤恨骂道:
“我才不!他关无绝算个什么东西,明明就是我们云家的一条狗,竟然敢害死我丹景哥哥!本小姐向他道歉?——呸!他配么!?他只配去死,千刀万剐地死——”
“当真是不知悔改!”云长流被她这噼里啪啦一大段给气的扬起手就要再打。那头关无绝悠悠的声音又插进来:“小姐别弄错了,无绝是狗,也只是教主一个人的狗。和云家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什么!你闭嘴!”云长流心头更怒。这家伙,刚刚叫他说话连多一句解释都懒得,这种时候倒是张口就来!
“长流哥哥,你还回护他!?”
云婵娟红着眼,不敢置信地惊叫,漂亮的面容扭曲起来,“丹景哥做错了事也是你的亲弟弟,他被这个姓关的活活烧死,你非但不替他报仇,还和仇人缠缠绵绵!”
她哇的一声,孩童似的哭出来:“你才不是我的哥哥!你混蛋,你根本就不是人!”
云长流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多么好笑……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的妹子,从小到大没给她吃过半分委屈,金枝玉叶地养着养到这么大,今日居然反过来骂他“不是人”!
关无绝眼神森然,长腿往前跨了几步,二话不说就要往云婵娟身上踹——他自己再被怎么骂都能只当耳旁一阵风,可哪个敢在他面前对教主不敬,那就是活腻歪了!
“无绝!”云长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把关无绝推到自己身后去,低声道,“你不要掺和。”
云长流心内是自责的。此前云婵娟再怎么顽劣,也还算知道分寸,然而一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冬夜,她没了云丹景这个亲哥哥,哭的几次昏厥过去。林夫人失了儿子,从此只把女儿当心肝儿肺的疼,溺爱的没了底线。而他心里怜惜这个妹妹,小事上也就都顺着她的心意。
没想到只一年下来,就把她纵成了这个样子。
长兄如父,是他管教不当。既然如此,当然也该他亲自教训。
云长流沉声道:“也好,既然不认错,你便认罚罢。你是烛阴教小姐,掌刑人想必不敢罚你,便由本座亲自动手。”
教主将手腕一转,披星剑带着劲风朝云婵娟背上招呼过去。
他的力道拿捏的很精确,每一下又快又狠,看似狂风暴雨一般,其实都落在能叫人疼又不至于伤筋动骨的软肉上。
云婵娟的威风气焰马上又不见了,她哭着伸手去挡,剑身却总是能落在她挡不到的地方。小姐终于又开始抽噎着求饶,“不要……长流哥哥不要打了!”
“呜呜……好痛!我受不住了,饶了我吧……”
“不要,啊!不要打了,呜呜……”
“啊!哥哥——哥哥救我!”
云长流的动作陡然一顿。
云婵娟叫他,从来都是“长流哥哥”或者“教主哥哥”;只有在叫云丹景时,她才会不带前缀地叫一声“哥哥”。
他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冷声问道:“知错了吗?还敢吗?”
云婵娟已经被打的全身都疼的哆嗦,却在听到这一句时,泪痕纵横的脸上再次堆满恨意。
她死死瞪着关无绝,撕心裂肺地叫道:“我就是恨不得杀了他,怎么样!你有本事真的打死我啊!”
“——你!!”
云长流气到极点,胸口剧烈地起伏,死死盯着蜷缩在地上啜泣的云婵娟。哪里料到曾经掏心掏肺的疼爱怜惜,有朝一日竟会成了妹子反过来威胁他的资本?
这小姑娘啊,功夫不济学的一身花拳绣腿,可于如何戳人心窝子一道上却已然登堂入室,生生把人扎的痛彻心扉。
“你……!”
云长流只觉得无可发泄的怒火已经冲的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握着剑鞘的手指骤然痛苦地痉挛起来,用力到骨节发青。
咣当一声,披星剑重重地坠落在地上。
云长流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地往边上踉跄了一步,吃力地扶住了身旁的白石栏杆。
“教主!?”
关无绝心里倏然咯噔一下,一丝不详的预感毒蛇般阴冷冷地窜过脑海,骤然心口就凉了大半截。变故突发时他身体比脑子快,先抢上去把云长流扶进怀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可怕的事——
——逢春生发作了。
“教主!”关无绝又叫了一声,他人还算镇定,只是这回嗓音已经在发颤了。
逢春生发作时,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如遭凌迟,生不如死。云长流额上冷汗淋漓,艰难地呼吸着,根本没法回他的话。
护法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头脑冷静下来,猛然回头怒喝道:“还愣着!?快去药门叫人!!”
云婵娟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反而是阿苦先一步反应过来,拔腿就拼命往药门的方向跑。
云长流拼着全数的毅力才从剧痛的酷刑中挤出一丝清明,握住了关无绝的手,吃力地吐字,“不……不碍事……”
……其实他很想多说几句:不碍事,不会有事。挨过发作的这一阵就好了,你不要怕。
然而又一阵令人颤抖的剧痛席卷了全身的经络,宛如亿万铁刀接连割在他的骨肉上,除了痛以外脑海中再不剩其它。四肢像是被猛一下子抽干了力气般瘫下来,云长流这回却是真的只能靠着关无绝撑着他的力量才不至于跌倒了。
脉搏激烈地跳动,尖锐的耳鸣响起来,眼前一片晃动的黑斑。
有那么一小会儿云长流几乎是失去了意识,渐渐地又清醒过来一点。
他的神志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被连绵不断的毒发的痛楚折磨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另一半却又依稀地感知到他被人抱起来,他听见关无绝焦急含怒的嗓音,连略显仓促的脚步声落在石板长阶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隔着合拢的眼睑,他感觉到明暗交替。
是他的护法抱着他穿过沿途的阳光与阴影。
云长流的意识在逐渐脱离。
五感开始迟钝,他知道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然而唯有关无绝抱着他的力度还是那样坚定而清晰。
他竟是在这时再一次安心地知道,哪怕天意再怎样地残忍苛刻,哪怕再有千般落魄,万般苦楚加诸他身,也会有这么一个人,会永远坚定不移地撑着他,陪他拨开尘世间的一切悲凉,一直走下去。
直到这冥冥命途的尽头。
第20章 扬之水(4)
云长流并没有昏迷太久。
当他的意识渐渐回笼,首先恢复的感觉依然是绵绵不绝的痛,以及蔓延至全身上下的虚弱感。然而他自幼被逢春生毒折磨着长大,这样的痛苦已经完全在能够耐受的范围之内。
第二个在脑海中苏醒过来的认识,是他经脉中充盈着一股浑厚的内力,助他再次将这逢春生的毒素压制了下去——却不是自己的。
这内力属于谁不言而喻。
云长流心内像是被刺了一下,这种疼惜的感觉哪怕是在逢春生肆虐之中也无比清晰。
他神智还有些模糊,就这么闭着眼混混沌沌地想:无绝身上还带着内伤呢,碎骨鞭的折损也不知道痊愈了没有……他就这么消耗内力,怎么吃得消。
又暗暗地想:是了,方才毒发之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他“无绝”来着?
怎么就叫出口了呢……这么一来下回又该怎么叫?
……等等,究竟是叫了还是没叫来着?
又过了小半刻,云长流稍稍缓过来一些。他勉力睁开眼,熟悉的养心殿映入眼帘,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视线再往下一撇,教主就看到了心念着的人。关无绝就半跪在那里,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耳垂边上微微摇晃,红袍衣角曳在地上。
他明显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云长流的视线,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快速却不慌张地拉开床头梨木柜的第二层,三两下从里头翻腾出一个铁匣子来,这才抬头望向床上,“教主醒了?”
云长流面色苍白地盯着他。
好半天,他才纠结地蹙起眉,气虚地吐字:“你……怎么知道……”
那个铁匣子里面,其实是一套银针。
去年深秋时节,他体内沉寂了多年的逢春生突然发作。从那以后关木衍就送了他一套银针,叫他在养心殿里留着。为的就是万一哪天教主突然毒发,关老神医能最快地赶过来救人——毕竟以百药长老的作风,天知道会不会哪天就把自己的针扔的找不着了。
那时云长流便随手收在床头这个梨木柜里。除了当时他身旁几个人看见了,连关木衍应该也不知道这盒针具体放在哪里。
实话说,如果不是这次毒发,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还记得清楚。
但是,问题是……
明明那个时候,关无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于是云教主一时之间就不知是该怒该悲还是该叹——这人从分舵回来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又把他的事都摸的门儿清了!
连身旁的温枫都被他下了封口令,无绝他从哪儿知道的?
此时此刻,关护法正无比庆幸自己提前从金琳银琅那对侍女小姐妹口中套了话。要不然今天毫无征兆地来这么一遭,饶是他也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