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还是关爱徒弟的,所以先拍拍八戒的背,等好了之后才道:“八戒,你喝了何物?”
八戒:“……”
回答还是不回答,是道送命题啊!
……
第二批牡丹酒并未同头批一样,在酒窖藏一年,此酒只要发酵超过俩月,味道就基本成型,接下来的窖藏并非必要,头批在洛阳存放一年之因,大多是由于莫文远腾不出手,无空闲至洛阳看品质。牡丹酒热卖后,二批未上市,订单就排了老长,恰好他半年内都在洛阳,就制作了大批酒,酿好就卖。
莫文远在酿造时就是一旬一旬分批酿造,早期牡丹的味道同晚熟花略有些区别,连带着酒之味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前者醇厚,后者略微偏甜。
酒楼的掌柜又一天三次前来询问莫文远:“莫大郎,酒可酿好了?”他自己对牡丹酒固然期待,但若没有客官络绎不绝上门催促,也不至于问得如此勤快。
“再过几日再过几日。”
”今日又有行商询问,此次牡丹酒行商可买否?若可以的话,限购多少?”头批牡丹酒出了乌龙,有商人听说洛阳牡丹酒的名声买瓶尝尝,结果被其色泽香味惊到,纷纷撒腿跑到李三娘食肆门口,问若批发购买,价格几许。他们打得好算盘,欲买入后往更遥远富庶的江南等地卖,理论上说,买酒卖酒不怎么划算,谁叫行路遥远,酒不宜于保存。牡丹酒的保存难度也不低,但冲着味道,他们就愿意承担路上折损的风险。
谁知道商人眼巴巴想买,李三娘食肆却不愿意卖,牡丹酒产量不高,店面都供不应求,更别说是他们。莫文远给商人们推荐了现在卖得也很好的琥珀色黄酒,才作罢。
他略作思索道:“此次酿得数量多,应勉强能够供应,每名行商只要不超过百瓶即可。”
掌柜心说一百瓶也太少了些,寻常商人进葡萄酒,不够使成千上万买的?他们才堪堪百瓶,唉!
行商意见同掌柜相同,然而莫文远态度坚决,要么就干脆不开放,要么就百瓶,其实他根本不想往外卖牡丹酒,就连店里都不够卖的。
遇上铁面莫小郎君,行商们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接受了,有些聪明的已经在嘀咕,干脆寻人帮忙排队购买吧,一人限购两瓶,便是给了这些人工钱,等把酒在外地卖出去后,挣的钱也绝对比雇用人的差价高多了。
此批牡丹酒一分为二,一半送去长安,一半留在洛阳,两京之间距离其实不远,运输酒也需要小心翼翼,陶罐都是易碎物,不能磕碰,再加上现在牡丹酒价格被炒高,难保有人起了歹心,埋伏在路中对酒水下手。
莫文远却不担心酒水在行路途中有甚问题,谁叫他有俩免费保镖。
仙鹤精又恢复了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身穿白袍,袖口有精致袖纹,若说身上有什么不太君子的地方,就是他的肩头站了只皮肤光滑水亮的老鼠。
过两京走廊期间,他与脚夫同吃住,身上染了丝江湖草莽的气概,看见莫文远就抱拳故作潇洒道:“幸不辱命。”
肩膀上的硕鼠精也吱吱叫道:“黄酒我等已全部送到,无一有缺损。”
莫文远道:“辛苦了。”说这还送上了蚕豆坚果茶水点心,以及仙鹤精最喜欢的腌菜。
即便有了硕鼠精的带领,仙鹤精也未入佛门,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与野路子精怪不同,他修仙多年又是太上老君的坐骑,好好的道法不修跑去学佛,便是老君知道了都会心生不悦,故而他同硕鼠精住在一起,常论佛论道,又做些善事竖立好精怪形象,让莫文远不至于追究先前过错。
莫小郎君还算是个宽容人,观察一段时间后相信了仙鹤精捉拿他是为了找人做饭的说法,对他没有太过为难,偶尔仙鹤精帮忙了还给他烧菜吃。
吃了莫文远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后他才意识到将视线局限于酸菜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即便如此,大概是出于心理因素,他对酸菜还是挺有情节的,手上有了闲钱就买酸菜吃,也不管苦飘飘欲仙的广袖大衫与酸菜坛子配不配。
中黑羊跟在莫文远身后,对俩小精怪打响鼻,似乎嘉奖他们做得不错。
长安城运输来的是黄酒,在莫文远看来,此酒比牡丹酒少了分特色,他也不是很满意,然而普罗大众却很喜欢。牡丹酒固然风雅,味道清远,深受世家郎君娘子喜爱,平民老百姓却不然,喝牡丹酒他们总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像是张飞穿针绣花,不搭调。黄酒却不同,颜色喜人,味道也好,价格相对低廉,更没那些诗句典故做背景,可随意喝。
黄酒在百姓中卖的好,牡丹酒在世家与读书人中卖得好,各有侧重点。
硕鼠精与仙鹤精专心致志享用美味佳肴,吃完后对莫文远道:“牡丹酒何时运往长安?”
莫文远想想道:“后日吧,到时候我还有一物想要你们交给阿娘。”
制作此物需要两者,九月的母螃蟹,长安运来的酒,二者缺一不可。
……
唐代人很会吃螃蟹,他们发明了多种吃螃蟹的方法,在莫文远小时候就被李三娘带着吃煮蟹蘸橙齑。
橙齑是唐代才出现的新调味料,主要成分是橙泥,时人在橙子丰收的时节购买大量橙子,将果肉挖出来,加点盐,捣烂成泥,吃螃蟹的时候蘸些,其流行程度堪比现代人吃螃蟹蘸醋拌姜末。
吃鱼脍的时候他们也会蘸橙齑。
除了橙齑伴煮蟹之外,他们还有烤螃蟹、炸蟹盒等各种吃法,唐中宗时代的著名宴席“烧尾宴”中还有一道“金银夹花平截”,就是把蟹粉用面皮裹起来后切块做成的点心。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准备做何吃食?
说话间面上流露出垂涎之意,莫文远看了都觉得有意思,明明是羊脸,表情咋就生动如斯?
莫文远道:“我准备做醉蟹。”
中黑羊在食道上是个不耻下问的,有人咩咩咩道:醉蟹是何物?
莫文远开玩笑道:“譬如你前些日子喝醉了就是醉羊,喝醉了的螃蟹就是醉蟹。”
中黑羊相信了莫文远的话,还一本正经分析:螃蟹体积很小,便是喝了酒也没多少。
等喝完酒后是可以直接生吞,还是同鱼脍一般切碎了吃。
莫文远听了他的问题,实在忍不住了:“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刚才是逗你玩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你竟然骗我?!
“哎,你且看我怎么做就是。”
农历九月的母螃蟹是最好的,个大肚圆,最重要的是黄还多,莫文远是酒楼老板,又跟世家郎君交好,吃螃蟹热才开始,品质上佳的螃蟹就被捆好爪和钳子,送到他这里了。
送来的时候螃蟹还都是活的。
莫文远剪开束缚它们手脚的绳子,又用猪毛刷子将螃蟹翻来覆去刷好几遍,确定它们干净后又用清水养起来。
螃蟹是一对对的,一公一母,莫文远用两桶将他们分装了,母的一桶公的一桶。周淼处理水产品很有心得,看见后道:“可是做不同菜?”
“母的做醉蟹,公螃蟹肉多,烤了吃。”
清水养半天后,莫文远就把母螃蟹单独拎到了干盆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该吐的水全吐出来了,壳子表面也很干燥。
他先把酒从罐子里倒出来,随后把葱、蒜、八角、花椒等物加进去,又加了调制的酱清以及盐和糖。
螃蟹下大铁锅同花椒盐一同翻炒,再简单不过的食材却在莫文远的手下释放出惊人的浓香,蟹的鲜香中透着丝丝呛人的味道,此味深深刺激人的鼻腔,若含在嘴里恐怕会产生同等的味觉刺激。
炒好后在一旁放凉,撇开脐盖后把脏物都挤出来,在其中加入八角花椒后再合上盖子。
烹制完毕的螃蟹被一个接着一个码在罐子里,等差不多没顶了再把酒倒进去。
封住罐子口,搞定!
周淼好奇道:“就结束了?”他还以为之后还有很多复杂的步骤,在他的记忆中,莫文远尤其擅长做大菜,既然是大菜,耗时耗力步骤繁多是最基础的。
莫文远道:“它就和腌菜一样,考验螃蟹自身的品种还有腌制配方,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你若想做也是能做出来的。”
周淼道:“我还是先吃口,尝尝味道罢!”欢喜的话,腌制个十罐八罐又有何妨?
……
中黑羊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罐子表面,他的意念早已穿透罐子表面,锁定了罐中的蟹。
酒香、蟹香、八角香,无论是螃蟹也好酒也罢,都属于味道浓郁,吃后回味无穷的食材,同样具备“鲜”这一属性的酒与蟹在相撞后,究竟会产生怎样奇妙的反应,饕餮已从瓶中泄露的味道得出了答案。
最后成品的鲜美,可能超过以前的所有菜色。
莫文远走进堂前不由失笑,醉蟹要腌制一天以上才能成型,他跪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做预备工作,不想中黑羊已经“磨刀霍霍”了。
他打开坛子,用筷子夹起一只螃蟹,螃蟹的模样完完整整,出色的醉蟹必定什么都不少,盖壳、八爪、钳子。
清亮的酒液包围螃蟹四肢,才用筷子夹出来就有酒水滴滴答答,几欲往桌上滴,还好莫文远早就准备好了碗接着,否则酒液就要被浪费了。单纯的黄酒与大量的食材相结合,完成了酒到料的转变,成为了醉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以食客的角度来看,这酒正是最鲜美的时候。
莫文远先把螃蟹放在砧板上,把壳取下来,尖刀在钳子腿上划了几下,诸多部分应声落入盘中,螃蟹腿从中间断开,从端口可以看见细嫩的白肉。块状的螃蟹被拼接完整,摆成了好看的形状,莫文远盛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连筷子放在中黑羊的面前。
“请把。”
堂前只有莫文远与中黑羊,其他人皆不在此,黑羊看看自己的蹄子,心知蹄子用得再流畅也没办法把螃蟹大卸八块,干脆摇身一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也不知是奇妙的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美少年的成长速度和莫文远相似,两人凑在一起就是实打实的同龄人。
饕餮非常会吃,他以眼神垂涎蟹,却不先动手,反而用勺子挖了勺料浇在白胖雪白的米粒上,黄酒在腌制过后成为了蟹酒,颜色加深,琥珀色酒液把饭也染成了橙黄色,饕餮以筷子夹起饭堆堆的尖,塞入口中。
“啊呜——”
雪白的脸上猛地绽放出红晕,他的酒量不深,还容易上脸,碰一下就红,莫文远还暗暗嘀咕莫非神兽的肾脏也有不好的,才会反应剧烈。
饕餮的表情很是享受,眼睛眯成一条缝,筷子钻进嘴巴不舍得拔出来,酒经过了辛香料的调味多了丝卤味的香,八角、花椒丹皮浮在酒液表面,甘草味中带股辛辣之意,然而此辛辣并不麻醉,相反吃后口中有余香萦绕。
莫文远先笑眯眯地盯着饕餮看,他的脸颊越发红了,醉蟹的美味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右手挥舞筷子,嘴上还感叹“好吃!”“美味!”“怎会如此好吃!”
边吃边感叹,支支吾吾,吐字不够清楚,莫文远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就着酒液,大白米饭就下去了一小半,回过神来的饕餮终于向醉蟹伸出了“魔爪”。
最美味的部分要留到最后,本着这想法,他决定先解决蟹腿,腿被一刀两断切成了俩部分,前部细瘦又有蟹毛分布,肉少只能吮吸吮吸,而另一部分蟹壳坚硬,横距较宽的腿中则能拉出颤颤巍巍的蟹肉。
肉细白柔软,垂在半空中,饕餮看着蟹腿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看着好美味哦!
与海蟹不同,河蟹的肉较为松散,质地也更加细腻,经过了一天的腌制,酒的味道已经通过蟹关节间的缝隙沁入肉中,酒精不仅起到了软化肉的作用,还让其略带余香。
莫文远看他一根一根蟹腿嗦得没完,干脆帮饕餮手动拆螃蟹,蟹壳且不用说,非常完整,在壳内残留的黄与蒸食螃蟹的蟹黄颜色不同,更近于褐色,肉身部分连在一起,他手微微用力,“咔嚓”,均匀地分成了两半,醉蟹黄铺成在肉上,油汪汪的,很是喜人。
他举着半只蟹,用小拇指勾盘子,想要把拆好的螃蟹放进盘子里,哪里知道饕餮吃得正开心会错意了,伸出脖子“啊呜”一声。
“刺溜——”
莫文远:“……”
蟹黄给他吸进了嘴里。
饕餮吃完黄之后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了,此动作用在人喂羊时还挺和谐的,莫文远经常把饼干糖果拿在手上喂到羊嘴巴里,然而他变成人形后,此番喂食举动看上去就有一点点别扭。他没想到究竟哪里别扭了,脖子却一僵。
莫文远把没有黄的半螃蟹放在盘子里,端详了一下饕餮的脸道:“你的人形看上去,很是可爱。”
“轰隆隆隆隆——”
“嘭——”
各种自然灾害丛林战争在饕餮的脑海中上演,他像是一只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像是一只四周被狼群包围住的绵羊活着兔子,像是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树苗,像是迁徙中脱队的大雁……
紧张、彷徨、惊讶,种种词汇都不能解释他现在的心情,饕餮只知道自己因醉蟹而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的脸上散发着高热,“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在他脑袋中不断回响,狐狸精给他说过了人与妖之间的故事闯入他的脑袋中。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饕餮红着脸干巴巴道:“哦、哦哦。”
他心中有只尖叫鸡在疯狂嚎叫,莫小远才是最可爱的,你比我可爱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