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 爸爸让他一起去附近的一家小面馆说话,起初还知道要先假装关心他一下:“……我听说你妈妈出了意外,他们不让我去参加你妈妈的葬礼, 唉, 但我还是很担心你。阿笨,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当时沈垣十六岁, 还是有些天真柔软,尽管对爸爸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但面对关心的话语,并未马上往恶毒处想, 沈垣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叔叔说, 我还可以继续住在他们家。”
沈暄文愣了愣,说:“你又不是他亲生的孩子, 他还愿意让你继续住在他家?那你妈妈的遗产也由他继承了?”
沈垣傻眼了,他终于注意到爸爸眸底的精光,意识到爸爸是想做什么,心底生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暄文仿佛为他好般,循循善诱地说:“你的亲爹我还没死,有必要跟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吗?你舅舅是守财奴、抠门精,他也靠不住的,爸爸……爸爸知道以前是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但爸爸已经改好了,我现在好好工作了。别人家再好那也是别人家,阿笨,回家和爸爸一起住吧,这回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他委婉地说:“爸爸想要做生意,需要一些本钱。你妈妈的财产应该由你继承才是,到时爸爸做了生意赚到钱,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不用看继父的眼色过日子。”
“……你妈留下了多少钱啊?多少珠宝?”
沈垣如今想起来都觉得胸口堵塞得难受,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他没有给爸爸留面子,直接很失望地问:“你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妈妈留下的钱吧?”
沈暄文厚脸皮地说:“怎么能这么说?过日子肯定需要钱啊,爸爸不和你讲虚的,你都十六岁了吧?过两年就成年了,你该明白,生活没那么简单,总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吧?”
这些年他爸一直没出现,当一个人不在的时候,你反倒回去惦记他的好,最开始爸爸曾经是个好爸爸,会抱着他玩,带他去游乐场、动物园,还给他唱歌听,爸爸妈妈还没离婚时,小伙伴都羡慕他的爸爸,他印象里的爸爸,是弹着钢琴给他唱歌的年轻美貌的爸爸,英俊到像在他的记忆里发光,让人崇拜。
沈垣又伤心又失望,他知道,爸爸早就变了,年少时最压抑不住冲动,他索性尖酸地直接问:“如果能直接拿到妈妈留下的钱,你压根就不会要我吧?我只是你想要的那份钱不得不附带的累赘品。”
“外公去世的时候你没有来说要接我去一起生活,你来看过我哪怕一次吗?我寄人篱下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记起来我是住在别人家里,看别人讨生活了?”
沈暄文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他后悔为难地说:“我也想去看你啊,那不是你妈妈一见到我就要把我打出门吗?唉,我问他们你现在在哪上学,他们都不告诉我,这次我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的,这不就马上来找你了吗?”
沈暄文甚至拿了两百块钱要给他:“爸爸知道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真的改好了,你相信爸爸好不好?这些钱拿去买点零食吃。”
沈垣没要他给的钱,硬塞也不要,两边推搡起来,他“蹭”地站起来,气到发抖:“你这些年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你觉得两百块就够了吗???”
“你说叔叔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他会待我不好,可你就对我很好了吗?啊?什么不知道我在哪里才不来看我,都是借口!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哄!我还没那么傻!”
“妈妈的钱你不要惦记了,我不会给你的。”
沈暄文演不下去了,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威逼似的说:“都说外甥肖舅,果然如此,你小小年纪就跟你那个守财奴舅舅一样,满嘴钱钱钱,我好心好意要接你一起生活,你倒怀疑我的用心。我才是你的亲生爸爸,就算我和你妈离婚了,除了你妈以后,世界上我是最有资格做你的监护人的。到时候我上法院,讨要你的抚养权,你的继父还不一定能赢得过我。”
沈垣满心倔强,硬气地说:“如果法院把我判给你吧,我就把妈妈留下的钱全部留给叔叔!!我都不要,你真是个好爸爸,那我身无分文地回来跟着你,你真能好好过日子了的话,那肯定没问题吧?”
沈暄文语塞,心浮气躁,黑了脸:“你真的是,已经被你妈给教坏了,一点不知道孝顺。”
沈垣不想再和他说下去,拿起耽美文库要离开。
沈暄文还跟了上来,拉住他说:“别走啊,你要去哪?干脆来爸爸家住吧,你来爸爸家一趟你就知道了,爸爸是真的想改好了,我连你的房间都给你整理好了,给你买了新被子呢。”
沈垣挣开他:“我不想去!我不去!!”
沈暄文指着自己,忿郁地说:“你是嫌弃我家小吗?我是没姓黎的有钱,你宁愿给姓黎当狗17" 被豪门大叔宠上天的日子0 ">首页19 页, 儿子也不要你亲爹啊?儿不嫌家贫没读过吗?你妈狗眼看人低,你也狗眼看人低吗?姓黎的再有钱那和你也没关系,他不是你亲爹,我才是!!”
“沈暄文?”一个震怒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沈垣转过头,看到叔叔。
黎宸大步大步地走过去,瞪着沈暄文,带着几分戾气呵斥:“放手!谁准你碰我家孩子了?”
沈暄文像是遇见猫的老鼠,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放开沈垣,硬着头皮说:“你家孩子?沈垣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他跟着我姓沈。现在他亲妈去世,他跟着我这个亲爸有什么不对?我让我的亲儿子去我家有错吗?”
黎宸不再多客气,直接劈手把他抓着沈垣的手拍开,把沈垣拉到自己身后护着,警告沈暄文:“要是再被我遇见你纠缠沈垣,就休怪我不客气。”
沈暄文终于撕破伪善的面孔,流里流气地问:“你是想打架吗?”
黎宸一点都不怕,撩起袖子露出结实健壮的手臂:“打就打,来啊。我练过柔道,你确定要和我打?”
沈暄文没想到看上去文文气气的黎宸居然还是个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立马怂了:“公众场合打架是违法的好吗?我才不和你打。”
他放狠话说:“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抢别人的亲生骨肉了?我告诉你,我和你没完!我这就去法院起诉你,沈垣是我的亲儿子,他肯定要跟我走的。”
沈垣有好几天都心惊胆战,怕到时候法院真的判他要跟着沈暄文生活,又怕沈暄文一计不成,使出卑鄙的手段去伤害叔叔。叔叔已经很好了,万一因为他,而招惹麻烦怎么办?
但叔叔跟他说不用担心,还说他爸爸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他了。
结果一直没有等来下文,大概他爸压根没有去起诉,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爸爸。
直到今天——
沈垣第一眼是真的差点没认出来。
才四五年的光景,爸爸怎么老了这么多?!
沈垣没记错的话,沈暄文今年应该才四十岁出头吧?现在看上去却像是有六十岁,头发稀疏,皮肤粗糙发黄发黑,脸色非常难看,一张嘴,牙好像都是坏的。
他像是被腐蚀生病了一样。
衣着也邋里邋遢的,衣角居然还有一块污渍,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沈垣简直不敢置信。乔海楼跟他爸爸年纪没差几岁,但这是要是站在一起,估计能像是两辈人。
沈垣觉得大概乔海楼他爸爸来,都能显得更有精神气。
沈垣面对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你跟我出来。”
沈暄文唯唯诺诺地“欸”了一声。
辅导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先前只见过沈垣称之为“叔叔”的男人出现,那位叔叔仪表不凡,显然是个有钱人,可这个自称是沈垣“爸爸”的男人,却是这幅模样……沈垣和沈暄文走在一起时还有意无意避着他几步,看上去像极了嫌弃老父亲贫穷。
平时沈垣不是家境很好的样子吗?看他的穿着打扮都不像是缺钱的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垣是不想顶着辅导员好奇的目光,才把沈暄文领出来,可学校里人来人往的,想想也没有什么真的没人的僻静之处可以单独说话。
沈垣算的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很多人都认识他,回头看他。
都已经被人看见了,藏藏掖掖更让人起疑,沈垣索性就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和沈暄文说话算了,他平时在学校里是个温柔和善的学长,这时面对沈暄文自然也不能态度太恶劣,还算是心平气和地问:“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暄文讪讪地说:“我……我手头很紧,都要没钱吃饭了,阿笨,你能不能借点钱给爸爸?”
沈垣问:“借多少?”
沈暄文知道借多了沈垣肯定翻脸,掂量着说:“三千……”
沈垣皱眉:“顶多一千。”
沈暄文抬起头,盯着他,光照在他的眼睛上,瞳孔细如针芒,格外空洞,仿佛没有焦距,看上去诡异可怕,沈垣愣了一下,心底陡然浮起一股寒意,他想到了什么,但是朦朦胧胧,一时半会想不清是什么。
沈暄文讨好地说:“以前也太少了,两千行吗?”
沈垣说:“一千五,只有这么多了,你爱要不要,你这是问我要钱,我不指望你还的,你别太过分。”
沈暄文为难地说:“好吧,一千五就一千五吧,能现在给我吗?”
沈垣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钞票都抽出来,递给沈暄文,他身上就带了一千五,说:“你别再来找我了。”
沈暄文看到沈垣用的是名牌钱包,在心底啐骂:妈的,老子穷得苦哈哈,儿子却穿金戴银。
沈暄文收下钱,却说:“我好歹是你爸,你对我有赡养义务的,每个月本来就该给我赡养费。”
沈垣说:“那你去法院告我吧,我还在读书,你也没到退休年龄,给什么赡养费?法院判我给,我就给。”
第四十七章
沈垣一回到家就跟乔海楼叭叭叭吐槽:“我刚和你打完电话, 就遇见我爸了。”
“我都快五年没见他了。”
“上次还是在我妈去世以后, 他跑来说想让我过去跟他一起住。以为我那么好哄,不知道他是为了我妈的遗产。”
“我想想他来找我肯定没有好事,绝对是为了钱。”
“果然他开口就是为了向我要钱。我六岁被外公接走以后,他只出现过三四次, 每回都是要钱。”
“要的不多,千把块,我想想给了就给了,打发了他就算了。”
乔海楼听他讲完,说:“不该给的, 有一就有二, 没完没了。”
沈垣苦恼地说:“要是一点都不给,他在学校里闹起来, 我也要被人看笑话。我已经跟他说了, 我只给他这一次,他再要让他去法院告我, 反正我不会再给了。他要是还来问我要, 下回我就不客气了。”
乔海楼嘲笑他说:“真是个窝里横,在我面前敢无法无天,真出门了,被人欺负就忍了。”
沈垣喷回去:“那我能怎么办啊?血缘和法律规定他是我爸爸,我想不承认都不行。”
世上最麻烦的事就是亲生父母受人唾弃, 连带你作为孩子也要被非议,要么被父母同化, 假如保持清醒,其实站在外人的角度上,你也觉得不齿,可所有人都有资格说他不好,作为亲生孩子却不行。
乔海楼掰开了与他说:“你现在无非是两种选择:一、忍下来,忍到某天忍无可忍,闹出来;二、不忍,直接闹出来。救急不救穷,他年纪大了,又游手好闲,没有生活来源,你爸爸迟早还会来找你的,你就等着吧。”
沈垣问:“我都还没说他的情况,你怎么知道他没工作?”
乔海楼说:“你爸四十几岁的年纪,居然要死皮赖脸地来问你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孩子要钱,肯定是因为游手好闲啊。”
见沈垣还在为难,乔海楼非常自信地说:“对付不要脸的人,就要比他更不要脸,下次再碰上,你就躲到你乔叔叔这里来。乔叔叔护着你。比不要脸,他怕是比不过我的。”
沈垣本来还在烦恼,听到乔海楼这话,不禁“噗嗤”笑出声,附和:“是,是,你最不要脸了。”
沈垣想了想,还有一件事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怀疑地说:“他这次来,我感觉……他好像生病了,瘦得吓人,精神很差,萎靡不振,面黄肌瘦,眼神看上去也不太对劲,感觉……”
沈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不太敢把自己最可怕的猜测说出来,乔海楼却把话接了过去:“像吸-毒了?”
沈垣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亲生父亲是个瘾-君子,实在不是光彩的事。
乔海楼的神情终于认真起来,他沉默下来思忖了片刻,重新抬起头,见沈垣有些沮丧,拉了拉他的手:“没事的,叔叔帮你去查一查。瘾-君子发作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尤其你爸本来就众叛亲离,更没有顾忌,最近你外出要更加小心,把手机的gps一直开着。”
沈垣怂逼地说:“已经开了。你要多观察着啊,要是哪天我没按时去接你,又没有消息,你要赶紧来救我知道吗?”
乔海楼笑了笑:“你也怀疑自己爸爸啊?”
沈垣很无奈地说:“他从小没养过我,从六岁起我和他就不住在一起,逢年过节我生日都碰不到,能有多深厚的感情?还不如我和早点铺的阿姨关系好呢。连陌生人都不如,我妈去世那回我已经很寒心了,早看透他了。”
沈垣不想乔海楼觉得自己可怜,强装着笑了一声,说:“我拎得清的。我没有同情他,也没有傻呵呵想要孝顺他,你知道我很自私自利的。我只是……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些颜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