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没跟段明逸和罗森说,其实这次的任务的内容他记得,是多年前他和杜亚琛共同执行过的一次任务。去南边的老堡垒解救人质,只有他们俩。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因为在记忆里,那是他和杜亚琛执行任务之中,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当初,他们清扫了全部的看守和瓦解了对方的防御后,先一步心急想解救人质的宴喜臣,一着不慎迈入了对手的埋伏。千钧一发,是杜亚琛冒着枪林弹雨将宴喜臣救下,将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拖出来。
闭着眼,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杜亚琛咬牙救他的模样,千万人亦往,破釜沉舟,大开杀戒。
之所以宴喜臣印象深刻,他回想,自己就是从那一刻为杜亚琛撼动心扉。
而如今,故地重游,故事重拾,他能唤醒杜亚琛吗?
宴喜臣放任自己的缄默。或多或少地,杜亚琛表世界中的蛛丝马迹,都在向他证明杜亚琛对他有着怎样的感情,怎样的渴求。
在杜亚琛的表世界中,他把自己永远困在了和宴喜臣在一起的那年,循环着。
那是怎样的感情?
宴喜臣闭着眼,胸口某个地方小小地刺痛了一下。
第40章 最强心证
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像碉堡一样的军事基地,对方处于弱势,只有三四十人左右把守这地方。宴喜臣闭上眼,当年执行的这个任务历历在目,当初没有平面图,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惊险,但现在不一样。在杜亚琛的世界里,这永远是他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但对宴喜臣来说,他依旧记得里面的平面图。
基地分东南西北四个入口,角楼上都站有哨兵,门口各有两名人员把守。好消息是东南两侧的入口被繁茂的枝叶遮挡,哨兵的方位有视觉盲区,而西北两个方向因为没有遮蔽物,所以几乎没有盲区。杜亚琛的计划是直接从东南两侧突入,放弃西北两面的入口。
本来,杜亚琛自然而然要和宴喜臣一组,但宴喜臣主动提出和段明逸一组,杜亚琛虽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宴喜臣又自己的考量,段明逸和罗森对佣兵的行动和这个任务都不熟悉,他和杜亚琛作为当年这个任务的亲历者,分头带一个人正好。虽然,杜亚琛现在被魇着。
准备就绪后,罗森和杜亚琛从东边开始突破,而宴喜臣和段明逸从南侧进攻。南侧的墙面一侧枝繁叶茂,他们飞快地沿着哨兵盲区的路径前进,成功地躲避。宴喜臣打头阵,发现门口收尾的两个士兵看上去疲惫而懈怠,趁他们弯着腰点烟时,迅速冲过去扭断了一人颈椎,然后趁另一个抬头的瞬间用刀子切开他的喉咙。
血溅了宴喜臣一身,他面无表情地冲段明逸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
“这个任务我以前做过,杜亚琛在重复他过去的回忆。”宴喜臣压低声跟段明逸讲。
段明逸皱眉,起初心中惊讶,很快又释然:“难度大吗?”
“不重要,我们不是真的为了打赢一场仗而跟他来这里的。”宴喜臣快步走着,贴在入口前观察**内的景象,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我们是为了让他想起这是表世界而来的。”
“你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计划。这个世界的破绽是什么?”
宴喜臣转头沉默地看了段明逸两秒:“是我。”
段明逸一愣,他还想问什么,但宴喜臣没给他提问的时间。
段明逸回神,宴喜臣重新抱着枪冲进里面去,于是段明逸不再吭声,将枪上膛后预备地端着,压着脚步在黑暗中前行。宴喜臣以前就是做尖兵的,打狙也不错,段明逸却没有这样的经验。他跟着宴喜臣四处躲藏在不同的位置,像等待着猎物的蜘蛛,在对手路过时瞬间将他拖进隐蔽处扭断脖子。
这是段明逸第一次见识宴喜臣的狠辣果决,他杀人的刀迅速而轻巧,完全不像在表世界那个迷茫的样子。他在黑暗中盯着宴喜臣的脸,有点明白那种吸引人的反差在哪里。宴喜臣平日那副温和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种专属于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犀利。宴喜臣身上有种收放自如,软硬皆宜的张力,让人忍不住好奇,想要靠近。
在他前面走着的宴喜臣完全没发现段明逸在后面对他观察,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楼梯间。很快,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段明逸无声地端起枪,枪杆已经在黑暗中沉默无声地伸了出去,宴喜臣却竖着耳听了听,抬手压下他的枪杆。
脚步声在他们不远处停住了,然后是墙面被敲击的声音。宴喜臣记得这个暗号,他拍了拍段明逸的手背示意没事,走了出去。
杜亚琛与罗森就在不远处的拐角站着,四个人重新会合。
“一层全部结束了?”
“连廊里死了五个。”宴喜臣数,“门口士兵也都解决了。”
杜亚琛点头:“四个门口的都解决了。”
“楼上的哨兵没看到?”段明逸奇道。
“楼下的尸体挂墙上了,楼上的哨兵看不出来。”罗森冷漠回答。
罗森的回答很简短,没有解释什么是“尸体给挂墙上”,但还是让段明逸打了个冷战。
从目前看来他们的突入都很顺利,以宴喜臣当年的记忆,人质应当是在二楼。二楼的西侧,里面还有二十人左右在把守,绝不是个小数目。杜亚琛显然对身后的两人不太放心,详细吩咐了上去之后他们要怎么做。罗森和段明逸都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确不是为了某个目的来参与这场活动的,但他们的确都在想,如果等下成功地将人质解救后,又能怎么样去提醒杜亚琛这是假的?段明逸有些恍惚地想起刚才宴喜臣说,真正的破绽是他,可宴喜臣想做什么,段明逸却不甚清楚。
这回上二楼的行动安排是罗森和段明逸在后方掩护,而宴喜臣和杜亚琛会打头阵。趁着两人到前头去,段明逸低声跟罗森把刚才的情况说了。当罗森听到宴喜臣说他就是破绽时,果然也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我有点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段明逸不解地看向罗森,罗森却再也不说话了,只对他道多注意身后有没有人。
前面的二人已经接近二楼走廊西侧的门,杜亚琛替代了宴喜臣的位置,从兜里掏出两根钢丝来,在门孔里搅了搅,示意他没有锁门。宴喜臣单手持枪推开了门,那是一间空屋子。
即使他没看到一个人,敏锐的直觉令宴喜臣的身体最先动了起来,立刻拔出刀向天花板的方向甩去,正中埋伏着的人的额头。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人流来,他们的枪声比人出现得更快。宴喜臣猛地半关上门将门板当作了盾牌,数十发子弹的冲击瞬间将门的另一面打得稀烂。后面的罗森和段明逸忽然反应过来,段明逸端起冲锋枪转身断后,罗森则直接上霰弹,低声喝道让前面二人躲开。杜亚琛和宴喜臣各自侧向门旁的墙壁,霰弹打出一条明火来,猛地炸入屋中,瞬间走廊上弥漫着硝烟。
罗森接二连三地发射霰弹,接着他看到宴喜臣在门旁边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收了枪。下一秒屋内向外发起攻击,枪炮声震耳欲聋。
罗森和段明逸同时看到宴喜臣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宴喜臣将手中的枪猛地扔了出去,冲进了屋内的枪林弹雨之中!
宴喜臣一边飞快地向屋内走去,一边脱下自己的防弹衣还有头盔。他卸**上的所有装备,靠近了战火中心。
罗森之前就猜到宴喜臣要做什么,不明真相的段明逸则彻底被吓到。他要往上冲,却被罗森扯着领子拽回来。向来总是万事都在掌控中的杜亚琛,更是被宴喜臣这个无疑是送命的举动给震惊了。
宴喜臣咬着牙,他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但是他还是要赌。
他赌自己就是杜亚琛表世界里最大的破绽!
他听到门外段明逸和杜亚琛大吼着他的名字,然后他站在房间的中心,展开双手转过身。
他目光穿过炮火,比炮火更灼热地沉甸甸地投在杜亚琛的身上。那是一种千万感慨之后凝练出的表情,像是要落泪,眼睛里却带着深沉的感情。
杜亚琛猝不及防地被他这样的目光砸中,愣愣地站在原地。
枪炮不能近他的身——宴喜臣站在炮火的中心,毫发无损!
他再顾不上背后的枪林弹雨,他也看不到罗森和段明逸奇怪的目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很艰难。等终于到达杜亚琛面前,他几乎是猛地抱住他,用力地将他按向自己,好似恨不得将这个人溶于血水。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宴喜臣在他耳边道,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颤抖不定,“这个世界不是真的,是你潜意识创造出的一个你渴望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知道?”
宴喜臣的手放在杜亚琛的背上,五指张开,拢着他,多么珍惜:“我来找你,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不惜任何代价。我当然希望你能爱我,但我也希望你爱的是真实的我,而不是这里的那个我。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我不想失去你。”
“这也不需要你走到炮火中央来向我证明!”杜亚琛少有的情绪不稳。
“不,我不是向你证明我爱你,不是的。”宴喜臣放开他,手从他强健紧绷的肩,抚上他的脖颈,最后是脸颊,宴喜臣的眼睛里容纳着那么多内容,“不是证明我爱你,是你向我证明了你爱我。我破釜沉舟一试,是赌我在你的空间法则里,永远不会被伤害!即使是在你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你的潜意识也保护着我……所以枪炮不能近我身,子弹不能伤我分毫!”
这就是宴喜臣想要在杜亚琛面前揭露出的破绽,因为在杜亚琛的世界里,他永远不会受伤,因为他爱他。
从刚才宴喜臣猛地觉悟到这一点时,他感到滚烫的血液燃烧他的心脏。
在刚才那一刻,他感到的撼动胜过千言万语。
他感觉到杜亚琛缓慢地回抱住他,然后他们眼前的景象开始融化,开始崩塌。
宴喜臣嘴唇颤抖,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按下杜亚琛的脑袋,凑上前咬住了他的唇。他用力地亲吻他,用一个吻宣泄内心澎湃而难以平息的感情。
奇异的,荒诞的,战火连天的时代都褪去,剩下清澈的日光,还有波光粼粼的湖水。硝烟味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青草味,潮湿的空气在阳光下像流动的油墨,漂浮着许多闪闪发光的物质。宴喜臣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紧凑而明亮。天空变得很圆很扁,压下来,在他们身边漂浮着。风有了颜色,像道透亮的碧蓝色的光,吹过身躯沁入他每一寸皮肤里。
宴喜臣不曾有过如此瑰丽惊艳的体验,顿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股潮湿却不寒冷的雾气,飘浮在无序的万物之间。
如果不是杜亚琛深深地吻着他,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化了。
再睁眼时尘埃落定,他们站在波光粼粼的湖水边,万物恢复秩序,重新变成宴喜臣记忆中的样子。这片湖水正是他们从里世界来到杜亚琛表世界的通道,此刻正波光粼粼地投射出银色的光芒,撒了宴喜臣满身的碎光,像河流流淌在他身上。
宴喜臣望着已经变成镜面的湖水,明白现在通道是又打开了。他们的周围空无一人,罗森和段明逸不知去了哪里。
杜亚琛的目光,在他的那个吻里渐渐变化,宴喜臣明白,杜亚琛的意志正在渐渐从表世界中剥离。他想起了一切,他会推开他吗?宴喜臣记得他说,这次是他不要他了。
他还可以要他吗,他坚持地在内心渴望着。
杜亚琛没有推开他,他回应了宴喜臣的吻。
宴喜臣闭上眼,感到过了许久,杜亚琛放开他,自顾自沉默地走到湖边坐下。他的背影像一柄笔直的刀,被这一条叫往事的河流照射得发亮。
他忐忑不安地走到杜亚琛身前,深黑的影子于是倾斜下来,将杜亚琛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背着光,眼睛却雪亮。杜亚琛脸上神情莫测,仰头眯眼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宴喜臣的下一步动作。他这副神情让宴喜臣把持不住,果真低下头来,勾着他的脖子,试探地在他唇上蹭了一下,杜亚琛没有拒绝。他的气息无声地紊乱,他扯了一把宴喜臣,于是将人扯倒在自己怀里。
两人在草坪上滚成一团,拥吻。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唇分,宴喜臣抬起点身,从上方看他,喑哑地问。
杜亚琛躺在下面,用力按压他的眉骨、眼睛、嘴巴,目光纠缠着。
“嗯,本来是这么跟你说的。可是你不听话,还跑到我这里头来。”
宴喜臣想到这里又担心:“我进来时,在湖边遇到了该隐。”
杜亚琛静静望着他:“嗯?”
“他说,一旦通道打开,他就能够进到你的表世界里来……”
“他的确能,但不会把我怎么样。”杜亚琛手指攀上宴喜臣的,“这里是我的表世界,我即是空间法则。该隐是里世界的意志,并不属于这里,所以不用担心。”
“他骗我?”
杜亚琛无所谓地把玩着宴喜臣的手指:“他不想你来找我。”
宴喜臣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低头看着他把玩自己手指的关节,心中有些慌乱。慌乱完了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滋味。
“你擅自跑到表世界里来,没有跟任何人说,知道如果没有人能进来,你的后果是什么吗?”
杜亚琛却无所谓地笑了下:“大概会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