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陆见森大吼了一声,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全是他的回音。
肾上腺素爆发得很快,陆见森只觉得脑门一热,接着这股劲全吼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失忆的问题还是怎么样,要以这种姿态对着我,但我真的好压抑,我在你身边待得压抑得快窒息了!我能接受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切,不需要你这么谨小慎微地对待我!如果你以前也是这种态度对我那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会不喜欢你,谁会喜欢一个机器人啊!”
吼完他转身就走,没看对方是什么反应,闷头冲出去很远,直到医院在两个街区以后了,才逐渐缓下脚步来。
这边已经接近商业街了,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他穿着宽松的衬衫,还套了件外套,但到底肚子已经鼓出弧度来了,他看起来又实实在在是个男生,这会儿忍不住偷瞄去路边的玻璃上,手虚拢在腹部,检查自己有没有露馅。
——他不该这么吼向海的。
大概是风大的缘故,把他吹得冷静了下来,走到了这儿他才意识到,或许只是私人医院保密性好,他还是介意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的,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心里的郁结不知道找谁倾诉,定时炸弹一般埋在了情绪里,向海只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任他随意发泄。
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没有和对方吵过架,吵完架以后,要怎么去和好。
他站住脚步,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把手机顺手放进了书包里,有些丧气地蹲下来,思考着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拉个路人打110,找警察叔叔。
鼻子有点儿发酸,他使劲憋了回去,这是他挑起的战争,气势不能输。
正想着,眼前一片阴影压下来,陆见森抬头,车窗拉下来,是向海那张一成不变的扑克脸。
陆见森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又有些小别扭,就绷着一张脸,假装不认识对方。
“团团,上车吧。”
“哦。”
向海话音刚落,陆见森就“噌”得站了起来,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还生气吗?”
“生气。”陆见森插着手,死瞪着路边一只盯着他看的猫,“你笑都不笑一下,我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骗我我以前喜欢你的,再说如果我喜欢你,那你也用不着这么对待我,太难受了,我气气气气死……”
那只猫突然不见了,眼前压过来了一张脸,近到对方脸上的毛孔都看得见,嘴巴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在他唇上,暖暖的,带着潮意。
等他挪开后,那只猫就不见了,明明刚才蹲在路边看了他好久,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现在呢,还生气吗?”
陆见森张着嘴,木木地扭过头去,愣愣地指了指嘴唇。
“以前,我是这么对待你的,还喜欢吗?”
陆见森脑子当机了,他脑子里想着回答,却不知道为什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
“噗。”
向海笑出了声,凑过来作势又要亲他,他忙堵住对方的嘴,扭过了头去。
——满脑子里都是,他笑了。
“团团。”
向海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危险距离内,陆见森本能地要站起来,却被安全带拉回了座椅上。
向海替他解开了搭扣,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这么出神,已经到美国了,醒醒。”
陆见森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在他眼前一开一合,吞了口口水,应道:“嗯,嗯嗯,醒了,醒了。”
后来在车上,向海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美国,姚承安替他们搞定了住宿,是一套独栋的小别墅,房东是他父母的朋友,最近回欧洲看外孙女去了,在父亲的帮助下,也联系到了合适的医生。
他当然是答应了,一来他也不想在家里做米虫,好歹把大学文凭弄出来,二来他也想换换环境,家里的气氛总是紧张得让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下了飞机,加州的天气卷着热潮往他脸上扑来,阳光滚烫,向海在前面等着他,直到他跟上了,才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他刚想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唇上却电光火石地被灼烧了一下,脸红到了耳朵根,始作俑者却没事人一样假装看风景。
“流氓!流氓!”
第五十章 贼
机场离住的地方还有两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先吃了晚饭,休息了一下才出发,预计到的时候要夜里了。
陆见森打着哈欠,抱着还挂着冰水珠的水瓶贴在脸上,试图清醒:“那钥匙怎么办啊?”
“喏,”向海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叫Charles寄给我了,房间也找人打扫过了,到了就能睡了。”
陆见森哼哼地点着头,时差加上怀孕,让他格外困起来,脑子都转不起来:“Charles是谁啊?”
“姚承安,他以前和我是室友,你和我住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你室友了。”
“我和他关系好吗?”
向海有些勉强地答了句:“还成,他心大,是那种对谁都好的类型。”
陆见森歪了歪头,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那他说什么,一起逛街的情谊,听起来,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向海揉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座椅靠背放下去:“别想了,你们关系就一般。”
“嘿嘿,”陆见森眯着眼,傻笑着,“你吃醋了吗?”
不知道是失忆的缘故,还是这会儿陆见森困得说胡话,从前他从来不会这么坦诚地问他这些问题,这下子倒是搞得向海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陆见森那次和姚承安在商场里疯买女装的事,事实上,他那时候翘了班,远远地跟着,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自然是不想告诉陆见森这件事,可陆见森既然要回校,终归要和姚承安打交道,鉴于他不再在主校区上课了,有个朋友搭把手也不错,于是他好不容易斟酌好了答案,抬头一看,对方竟已经睡着了。
头发软软地耷拉着,睫毛长得打卷,睡着的时候嘴唇会稍微翘起来一点,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向海把陆见森的手挪下去,又摸了摸他嘴角的那颗小痣。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
他开始期望陆见森不要恢复记忆了,这样的陆见森无忧无虑,没有往事的牵绊,一身轻松。
——那是他想要他活出的样子,而他自己无法努力得到,就卑劣地想靠祈祷着陆见森不要从失忆里恢复过来。
他握着陆见森的手,眸子沉得如深海,带过戒指的手指还留着印子,他低下头,吻了吻那儿:“做个好梦,团团。”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向海找了一会儿路终于到别墅前时,已经快要深夜了,陆见森也醒了过来。
他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向海就递过来了水瓶。
陆见森灌了两口水,清醒了过来:“是温的!”
“给你捂了一会儿,喝冰水不好。”
“这,这样啊。”陆见森害臊地扭过脸去,急急忙忙下了车。
他知道向海是喜欢他的,但他没有记忆,过去的自己是他,又不是他,过于草率地做决定是对彼此都不负责,但他真的受不住这种精细到细枝末节的小关心。
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是逮着了机会献殷勤?从前的事不管是父亲还是对方说起来都太过于模糊,让他不得不抱有怀疑。
陆见森拉着旅行箱,跟着向海进了别墅,踏上台阶的同时,想,反正,就一步一步来吧。
然后现实给他的这一步着实不太小。
虽然是栋别墅,但房间却只有两个,他下意识地跟着向海进了房间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再扭头,只见向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询问着他的意思。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向海都是支一张床在他身边睡觉的,失忆以后他几乎没有一个人睡的经历,哪怕睡在不同床上,也是在一个房间里。
虽说肚子里娃都有了,证明他俩该干的事都干了,但看着眼前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违和。
“我,我睡隔壁房间吧……”
向海眼里的光芒毫不掩饰地黯淡下去,他只好假装没看见,简单洗漱了一下,床已经铺好了,向海站在他床边,看着他上了床,把被子仔仔细细地替他盖好。
“不舒服的话,就敲敲墙,我就能听见了。”
“好。”
“水给你放在床头了。”
“好。”
“夜灯是感应的,你走过去就会亮了。”
“嗯。”
“不习惯的话,随时……”
“我知道了!”陆见森终于忍不住起身,推着向海示意他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啦!”
向海站在门口,五味杂陈地看着他:“那我关灯了。”
陆见森把脸蒙在被子里,闷闷地答着:“晚安。”
可另一句晚安迟迟没来,灯也没被关掉,陆见森有些疑惑地冒出头来,却被偷了个香。
“晚安。”
向海说完,迅速关了灯关了门,留陆见森一个人头顶冒蒸汽,在黑暗中大睁着眼,没半点睡意。
完了完了,他这么不设防,现在只是亲个嘴,后面一不小心就有那个,再有那个,再有那个那个那个,他就完蛋了!
陆见森紧张地捂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小玫瑰,我要怎么办啊?”
小玫瑰是他给肚子里的小家伙取的名字,谁都没有告诉,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知道找谁倾诉的时候,就和小玫瑰说话。
只是小玫瑰在他肚子里,安安静静的,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可陆见森就是觉得安心了不少,整个人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放松了不代表能睡着。
陆见森看着夜灯上显示的时间跳到了凌晨四点,叹了这个夜晚第一百零八次气。
飞机上睡了一路,车上又睡了一路,刚才眯了一会儿,大概一个钟头,醒来以后时差作祟,睡意全无。
他就干躺在床上数羊,数了千把只了,羊从一整只变成了羊肉串,他依旧没有睡着。
陆见森又叹了口气,躺得腰酸背痛,准备站起来走走。
可脚刚碰到地,就听见楼下传来奇怪的响动声,他迅速缩回了被窝里,缩成了一团。
只是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刚才那一声仿佛是错觉。
是错觉吧。
陆见森这么想着,又一次准备下地,这会儿楼下的声音越发清晰了,他能清楚地听见窗户之类被拉开的声音。
这一下吓得陆见森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包子,只敢露出两只眼,死死地盯着门口,想了想又不太对,猛得朝后看向窗户,窗帘拉着,唯独月色从缝里漏进来,一片静谧。
可楼下显然没这么有诗意了,动静不断传出来,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陆见森恨不得把中间这堵墙打穿了跑到向海身边去,这种时候一个人太没安全感了。
只不过隔壁人似乎睡得很沉,到现在都没有起来的意思,陆见森本想敲敲墙,可一想到声音有可能被楼下的贼听见,又摸出了手机。
“别静音别静音别静音……”
号码还没拨出去,陆见森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迅速挂断了。
——这要是手机没静音,还不是比敲墙还响,万一这个贼是什么暴徒,直接跑向海屋把人杀了呢?
陆见森越想越害怕,丝毫没意识到楼下的声音已经停了,捂着肚子,不停说着话:“不怕不怕啊小玫瑰,我们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装睡就好,反正行李箱都在楼下……完了完了,小玫瑰,年纪轻轻我们就要折在异国他乡了,还没有大学文凭……为什么向海还不醒啊,他听不见楼下的声音吗,为什么这么巧就来了贼啊……”
“哐当——”
“哥!救命啊!哥——”
伴着一声巨响,陆见森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门很快被打开,进来的人是向海,冲过来把他抱在了怀里。
“哥,哥,楼下有人,哥,家里进贼了,哥,哥……”
“团团,团团,不怕,我在,我在。”
大敞的门外又站了个人,陆见森吓得魂都飞了,操起枕头就扔:“贼来了,哥!贼!啊啊啊!”
“哇啊啊——”
“团团!”
场面一时间乱得很,门口的“贼”似乎胆子小得很,被吓得抱着枕头趴在地上起不来,而陆见森一个劲往向海怀里钻,向海没坐稳,差点跌下床去。
“团团,不是贼,是Charles,姚承安!”
“啊?”“哎!”
两人一个疑惑一个应答,但好歹是都安静了下来,向海抱着陆见森,轻拍着他的背,顺着气:“不怕啊,是姚承安,不是贼。”
“不是贼,是我啊,学弟,是我啊!”姚承安看着有些迷糊,靠在门框上,脸上一片艳红,“我还以为,你们明天才到呢,嘿嘿,嘿嘿嘿……”
言罢,就一头扎了下去,倒在了枕头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他,他怎么了?”
“别管他。”向海抱着陆见森,从姚承安身上跨过去,“一身酒味,春假就这副德行。”
陆见森仍旧后怕地扒着向海的脖子,缩头缩脑地不敢探出去看。
向海把人抱到了床上:“一起睡么?”
陆见森把脸埋在他颈间,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对方轻笑着,把他放进床里,调暗了床头灯:“团团……有想起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