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不后悔陪我来啊,万一冻死在山里了呢?”
“那也是和你一块儿,”男生替他抹了把脸,笑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陆见森看着脚边那辆自行车,车链条断了,松松垮垮地挂在那儿,而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远处有两盏车灯亮起,才消失不见。
他既不知道对方是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自行车坏了,开始走路。
他只知道雨下得好大,他的衣服湿了个透,身子都挪不动。
潮湿,潮湿的是他们身上的雨,落个不停。
叮叮,咚咚。
什么东西在滴水,让人听着有些烦躁。
日光从头顶的小窗**来,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脚踝上有一条锁链。
他觉得很累,站也站不起来,手扶到旁边的墙面上,一扭头,却看见上面写满了字。
“陆见森,阴阳人。”
“双性人,陆见森。”
“陆见森……”
“陆见森……”
“陆见森……”
后面全跟着一些污言秽语,陆见森扭过头去,可另一面墙上也尽是小字,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厕所隔间里。
他推着隔间门,试图想要出去,可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分毫不动。
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进来,不止一个人,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想逃,可脚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锁链,把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哗啦——”
陆见森带着一身水,猛得站了起来,有一双手伸过来,想要抓住他,他开始惊恐地反击着,可眼前一片漆黑,让他看不清对方是谁。
直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入耳。
——“团团!”
陆见森止了动作,手腕被人掐住,他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壁,眼前逐渐清明起来。
是向海,他穿着睡衣,头发还有点乱。
“是我,团团,是我。”
陆见森大口喘着气,向海这才开始慢慢放松了他的手,张着手护着,看着人一点点慢慢坐会到浴缸里去。
“怎么了?刚才我听你在浴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以为你睡着了。”
水龙头被拧紧了,那叮咚的声音也止了,陆见森没在温暖的水里,却觉得身体变成了冰块,怎么暖都暖不化。
“团团,说说话,好不好,做噩梦了吗?还是不舒服?不舒服我们去一趟医院,好吗?”
坐在浴池里的人不许他碰,还摇了摇头。
向海就蹲在那儿,耐心等着,两人之间的空气很安静,直到陆见森缓缓抬起头来。
“做噩梦了。”
“嗯,梦到什么了?”
“梦到,锁链,和水。”陆见森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眸子垂下去,没注意到向海脸色的变化,“可能是想到了学长的事,咳,那个人,再喜欢学长,也不该拿结婚这种事开玩笑,锁着学长吧。”
向海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顿了一会,伸过手来:“先……先起来吧,团团,待久了不舒服。”
陆见森总算把手搭在了他手上:“嗯。”
他累得慌,也就由着向海把他抱到了床上,换上了睡衣。
他占着半边床,蜷成一小团,背对着对方。
“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先睡觉吧,”他轻声念着,声音有些哑,“晚安,哥。”
灯先灭,人声才起:“……晚安,团团。”
陆见森在黑暗中睁着眼,那种恐惧的感觉如同怪物一般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本能地畏怕起来,一闭上眼,就全是那些糟糕的场面。
如影随形,掐住他的脖子,剥夺了他的呼吸。
“团团。”身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睡不着吗?”
他没回答,就睁着眼,装睡。
“我听得出来你有没有睡着的。”向海的温度近了,暖和得厉害,“你不想回话也没事,但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陆见森继续装哑巴,向海就接着说道:“你会梦到锁链,大概和我有关系,叔叔和你说,我们同居过一段时间,但实际上那个同居,没经过你同意,是我自作主张把你……把你关了起来。”
“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情绪失控的理由,也不该拿你出气……后来你跑出去过一次,我以为你又要逃走,结果那时候你就怀疑自己怀孕了,跑出去买了验孕棒……我不知道那一个多月你是怎么承受过来的,就好像我不知道你那三年是怎么过过来的,你不和我说,我就不问,现在问了,也没有用了。”
“我……我想象不出来,失忆是种什么感觉,但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变得比以前开朗了。”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对吗?”
向海从后面抱住了陆见森,圈住了他颤抖的肩膀,把他环绕在自己怀里。
陆见森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从哪一个时刻起开始哭的,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了,啜泣声一声高过一声,眼泪冒得眼睛生疼。
“我好害怕,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是不熟悉的,我好害怕……”
“我总是会想起一些,一些片段,但我总是站在旁观的视角上,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可画面里的人又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你们担心我,就只能说我没事,可是我有事,我真的好害怕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发现得太晚了,我总是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团团。”
陆见森睁着眼,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个阴冷的,滴着水的厕所。
向海说得没错,他不仅是来得太晚了,他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那个场景里。
那分明是他一个人,蹲在学校的厕所里,抱着他畸形的身体,麻木地蹲在马桶旁边,听着外面嬉笑的吵闹声。
他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锁链是他立下了誓言,却不在他身边。
潮湿是那多出来的畸形器官,疯狂地想要被他占有。
“哥,”陆见森哑着嗓子,问出了声,“你能,碰碰我吗?”
第五十三章 归宿
姚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行李还没寄到,穿着陆见森的睡衣,有些偏小,手腕子都露出来一截。
原来学弟个子这么矮。
他印象里的陆见森,做饭很好吃,对谁都一副礼貌的笑脸,把距离拉得很开,后来才知道,对方性格里有很活泼的一面,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压抑住了,从来不敢轻易试探。
他也算借了向海的东风,才能和他有那么点一起逛街的情谊。
靠,什么情谊不情谊的,gay里gay气,他是直的!笔直笔直的!
姚承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客卧没有卫生间,要去楼下上,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隔壁有动静,最开始没多想,翻马桶盖的时候,脸腾得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狗男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隔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他思考着自己走回去会不会动静太大“打扰”到两个人,但仔细一想也不太对,陆见森不是说他现在失忆了嘛?失忆了还能搞来搞去?
而且——男的和男的搞起来什么感觉啊?
抱着那么一丁半点儿探究的学习态度,姚承安准备正大光明地去听个墙角,结果才上楼,就看见向海抱着个枕头站在屋外。
“咦,你怎么也出来了?”
向海斜了他一眼,没答话,也去了楼下厕所。
干什么嘛神神秘秘的,不就是被赶出来了,难不成向海那方面不太行?
姚承安原想老老实实地回房间去的,可本着反正睡不着觉不如搞点事做做,摸去了主卧,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敲了敲门。
“我让你不要进来!”
姚承安被里面的吼声吓了一大跳,扒着门直大喘气,结果门从里面一拉,他就跌到了地上,瞪圆了眼从下往上看陆见森。
陆见森满是怒气的小脸慢慢缓和了下来,最后露出了个笑脸来:“啊,学长啊,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
就是这个表情,假假的,偏偏人长得太好看,笑起来让人一下子不会思考了。
姚承安这种死颜控更是没辙,嘿嘿地接着:“没,没事,怀孕嘛,心情有波动正常的,我就是来看看你,睡得咋样。”
“学长也睡不着觉吗?”
“嗯呐,”姚承安三两下爬起来,手撑在门上,凹出了自以为帅气的造型,“你安哥深夜热线on air了,要拨打吗?”
陆见森眨了眨眼,侧身让他进来,手上比了个六,当做是电话:“嘟——嘟——”
“咳咳,这里是安哥的深夜热线,请问有什么烦恼呢?”
陆见森光笑,也不答,坐到了床旁边,他也陪着他坐了下来。
“安哥为什么不睡觉?”“团团为什么把他哥赶出去了?”
两个人同时问了出来,用的都是腻死人的爱称,又纷纷做了个呕吐的姿势,笑出了声来。
“哎,我还是觉得你这么笑好看,以后要开心一点。”
“嗯,好。”陆见森朝姚承安看过去,靠在床垫上,“学长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嗨,怎么说呢,奇怪肯定是会觉得奇怪的吧,毕竟是男生,还能怀孕什么的,最开始真的有一点吓到,”姚承安玩着掉在地上的遥控器,一下一下地转着,“但我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说呢,还蛮神奇的,你可以拥有一个和你喜欢的人结合出来的小孩。”
姚承安看着陆见森的小腹,问道:“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啊,”陆见森把自己抱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除了哥以外,我从来没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
“啊,”姚承安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有一点,那个什么什么,很受宠爱的感觉……”
“受宠若惊。”
“对对对,哎呀,我成语能力越来越高了,”姚承安一脸得意地仰着脸,“我外婆知道了一定特别开心。”
“你外婆……”
“啊,忘了忘了,她老人家是语文老师,我小学在中国上过一段时间学,所以也会中文,就是成语太烂,总是记不住,外婆走了以后,我才回到美国来。”姚承安解释着,又看向窗外去,“我外婆从小就教我,对待大家要一视同仁,外婆和我说,人总是很奇怪的,喜欢抱团,喜欢排斥和自己不太一样的人,我小时候要是学着大家的样子欺负别人,外婆要打我手心的。”
“你外婆人真好。”
“对啊,不过说起来,那会儿我还在这边的时候,我们那个街区就这么个小男孩,他妈妈是个日本人,英语不好,他英语也说不太来,街上的小孩子们都欺负他,因为大人们都说,那个女人是个被中国老板包养的二奶,不敢养在自己国内,扔到了这边来,好久才来看她一次,所以她不用工作,也能过上好日子。”姚承安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其实小孩子啥都不懂,光知道大人这么说,他们就去欺负那个男孩儿,朝他身上丢泥巴,我跟着他们去玩了一次,结果被外婆发现了,把我揍了一顿。”
“外婆说,都是爸爸妈妈的亲骨肉,怎么能因为别人说闲话就去欺负一个人,当天晚上就拎着我去他家道了歉,我那时候可不服气啦,还故意不吃饭抗议,第二天饿死了,结果他给我带了他妈妈做的小蛋糕,天哪,我现在都记得那味道,太好吃了。”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坏小孩儿,脑子也聪明,我教他什么都一下子就能学会,唉,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搬去哪里了,我回美国以后,他们就不再住那里了。”
姚承安有些惆怅地念叨着,扭过头去,才意识到他应该安慰陆见森的,却全成了他自己的演说:“哎呀,抱歉抱歉,一下子乱说了那么多……”
“没事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陆见森凑得又近了一点,“我好像,从来没有这种,和除了家里人和哥以外,同别人聊天的机会。”
“怎么会,你长得这么好看,大家肯定都很喜欢你的啦,放心放心。”
“嗯……”陆见森眼神闪烁着,没有肯定。
“哎,学弟,你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闲着事多的坏人,但更多的是像我这样善良得熠熠生辉的普通人啊。”
“噗,”陆见森被逗得笑了出来,转移着话题,“你没想过去找他吗,那个小男孩?”
“不好找吧,我记不得她妈妈的姓,日本人名太难记了,不过我倒是对他的名字有点印象。”
“叫什么?”
“Hikari。”姚承安掏出了手机,搜索着这个名字,“我记得好像是……”
“是什么意思?”
陆见森问着,姚承安却没有马上答话,他于是凑过去看他的手机。
查询结果是大大的一个“光”字。
姚承安和陆见森对视了一眼。
“不会是……”
“不会不会不可能的!他,陈与光他,他怎么可能是……啊,不可能的啦,再说,他那个时候就是个小屁孩哎,怎么,怎么可能嘛……”
陆见森无辜地撑着手:“我什么都没说啊。”
“睡觉了,你怀孕了不要熬夜,熬夜对宝宝不好我和你说,快睡!”
陆见森意味深长地点着头,爬进了被窝里。
姚承安有些不服气地补了句:“我把向海叫回来了啊。”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