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心里不免有点触动,其实我自己不正是这样子?我看着他,道:“你说得对,是我想法狭隘,明明我自己学的也不是相关的东西。你看我现在做娱乐业,说不定也觉得我念的是传媒相关的吧,其实不是的,可能没什么人知道,我念的是平面设计。”
檀谊沉朝我看来。我道:“为什么念这个?其实真的没什么理由,就是申请到了,就去念了。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会成为一个设计师,结果……不过我没有觉得可惜,念书的时候很享受,要是成为事业,说不定非常痛苦,现在做不一样的事情,反而很有趣。”
檀谊沉开口:“要是你不想做现在的事,一定要当设计师,难道你家里人会为难你?”
我歪了脑袋想了想,道:“我家里对我是很自由的……唔,你觉得会不会?”
檀谊沉似乎怔了一下,他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对他笑了笑,道:“那我也不知道,因为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檀谊沉安静地看着我,一会儿他道:“吃好了吗?”
我一愣,道:“吃好了。”
檀谊沉便起身,道:“那收拾了。”
我道:“哦,好。”就站了起来。他已经整理起来,我道:“我来。”
檀谊沉看来一眼。我拾着筷子,又道:“虽然我不会洗碗,但是我收拾还是会的。”
檀谊沉没有说话,径迭着碗盘,一并拿到后头的水槽。我连忙把手上的筷子杯子也拿过去,就看他开水龙头,水冲下来,哗哗的响。
檀谊沉道:“东西放着可以了。”
我放下去,却不想走开,便道:“你为什么不买洗碗机?”
檀谊沉卷着袖子,他开口:“为什么要买?”
我道:“接下来要冬天了,水会太冷了。”
檀谊沉淡淡地道:“一天在家吃不到几餐,根本洗不了几次。”
我道:“那你应该多多回家吃饭,不要总是加班。”
檀谊沉一听,却笑了。他看来,那眼睛里仿佛还有丁点笑意,只是一下子,便消散了,但是我的心头被烫住似的,整个灼灼的,不能不呆住。我痴痴地望着他,忘记了原来接下去要说什么。他同样看着我,他似乎对我说:“你在看什么?”
我半天才听清楚,顿了顿,立刻十分难为情,面颊热腾腾的。我张张嘴,道:“抱歉。”
檀谊沉道:“……为什么道歉?”
我道:“我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没有说,檀谊沉倒也没有问,他神情也不变。他冲洗着水槽里的碗盘,道:“你打算就站在这里看着我洗碗?”
我道:“哦,我可以学习一下。”
檀谊沉看来一眼。我讪讪地笑了两声,连忙转口:“你喝不喝茶,我来冲。”就随手打开旁边的橱柜。一看,有几盒茶包咖啡包。我看了看,简直不知道该不该喝茶。
听见檀谊沉道:“刚才没有煮水。”
我道:“噢。”
檀谊沉看看我,他道:“想要喝茶的话,等一下吧。”
我微笑起来,道:“好。”
我想着待在这边不是办法,干脆到客厅去坐下。今天忙了一天,一直没有真正坐下来休息,现在坐到沙发上,我感到非常放松。我环视客厅,上次来心情亢奋,也没有看得十分清楚,这边布置还是之前查尔斯住的样子,每一件家具仔细看,就是原来的,就连沙发都是,然而屋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仿佛没有什么具体生活的气氛——并不是长时间的不在,这些外在的东西,灯具沙发柜子甚至电视机,似乎全部是装饰品,不是需要的。檀谊沉住在这里,仿佛是住着而已,随时随地会离开。
我光是这样想,都有点怔住了。就不愿再想这个,原也是我胡思乱想。我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一本书。是英文杂志,我看半天,才发现是医学杂志。那些专有名词在脑子转,半点也读不进去。
我有些感到头晕,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这一闭眼,也不知道多久,忽然我觉得有点冷,摸索着把身上的什么拢紧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床怎么躺都不舒服,从脖子开始僵硬到背部——我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昏暗,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几许的光从玻璃门泄露进来,四周看起来有种缥缈之感。我有些迷迷糊糊的,就认出了在客厅。
我躺在沙发上,盖着一件薄绒毯。原来有一件薄绒毯搁在客厅?我不太记得,倒是今晚气温似乎比昨天又降下,就这样一件薄毯子,怪不得会冷。又睡在沙发,整身僵硬,我爬起来,一掀开薄绒毯,霎时哆嗦几下。我半睁半闭着眼,推开卧室的门,往床上一躺。
我拉开被子睡进去,还是冷,微微发抖。盖的被子像是被扯了一下,我不觉去拉住,另一端似乎被什么兜着,就靠过去,感到一股子热,触感是结实的。我忍不住去挨着,感到非常温暖,睡意本来也浓厚,很快入眠。
一夜无梦。但是我感到睡的质量不好,口干舌燥,喉咙微微发疼。模模糊糊的,我听见铃声作响,不像电话铃声,倒像是……我猛地打开眼,正听见喀地一声——闹钟声终于停住了,床的另一边睡着的人关掉了它,用那只手撑着坐起来,就转过脸来。我心头一震,呆呆地看着檀谊沉,总是梳得整齐的头发十分凌乱,遮了一侧的眼睛,毫无遮掩的另一只眼睛略略低垂,神情看上去有点迷蒙。
我脸上一时有些热。他抬首把头发向后滑开,两只眼睛盯着我看。我定了定神,立刻也坐起来。我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檀谊沉口气平静:“……这是我家。”
我呆住,马上仔细看,阳台前的窗帘没有拉起来,卧室里光线明亮,这里的格局是十分熟悉的,可是布置用色完全不一样。这不是我的卧室。我怔了怔,重看回檀谊沉,脑海里一面记起昨晚的情景,我想不到在他家的客厅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里醒来,竟胡里胡涂地跑到他的床上……。
我对着檀谊沉,再不能更窘,面颊一阵一阵地烫。我张张嘴,道:“抱歉,我,我睡胡涂了,忘记这是你家……”就连忙下床,不注意勾了被子,绊了一下,又摔回床上。
我顿了顿,掉头去看檀谊沉,他默默无语,与我对着半天,先转开了视线,他揭开被子下床。他身上是一套居家服,睡了一晚,有些皱乱了。他径走到一张柜子前,拿起手机看,半天都不说话。
我爬起来,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我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睡上来的,我以为,我在家里。”
我看看他,咳了咳,小声道:“假如我对你做了什么,我一定会……”
檀谊沉便看来,我立刻闭上嘴。他脸上十分淡定,忽道:“我等一下就要到诊所去。”
我怔怔地点头。他看着我,又道:“我需要做准备。”
我又一呆,这才意会过来。我待在这里,太影响他收拾的时间。我忙道:“抱歉!我现在就走了。”
我匆忙出去了,经过客厅,看见沙发上丢的一件薄绒毯,这里的沙发是布质的,我的沙发则是皮革制的,根本触感也不一样,竟能够把这里看成我那边。我恍惚地记起半夜醒来进去卧室,爬上床钻进被窝,因为太冷了,把被子扯过来,有谁又扯过去,然后……迷迷糊糊地靠着檀谊沉睡了。我没有抱着人睡的习惯,可是,偶尔在外面过夜,也有怀抱着谁的时候,会不会不觉做了什么——简直不敢想下去!
当时,檀谊沉有没有醒来?假使我真的做了什么,他被我惊醒的话,怎么不把我踢下床去?我一阵胡思乱想,心跳一阵地快,脸上热腾腾的。实在不好意思待下去,就仓皇地离开他家。
我走回对过,摸了裤袋,拿出锁匙开门进去。我背靠着门板,平缓几下心跳。我这时才觉得懊恼,竟睡昏了头!可是,一方面也有些说不出的心情,檀谊沉留我睡在他的客厅,他大可把我叫起来,看见我在他的床上,他也没有大发脾气。
我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时间,已经快要早上七点,再过不久,成叔会开车过来接我到公司去,昨天特地吩咐他准时七点半到这里,早上需要为王小姐的事情与几个人开会。
檀谊沉可能也要出门了,到时我要与他碰上,该怎么说话才不至于使他反感?我想了半天,一时也还是没有头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不能延误上午的会议,匆促地收拾,换了衣服出去。我顿了顿,看一眼对门,仍旧紧闭着,就不敢多看了,急忙乘电梯下楼。
成叔早已经把车子开来了,我马上坐上去。
到公司的路上,我冷静了一些,越觉得不能这样回避掉了,刚才一阵慌张,虽然道了歉,听上去很没有诚意,所以檀谊沉冷冷淡淡。一方面,我也对他这副态度感到松口气,想必昨晚没做什么冒失的举动,不然他一定把我逐出去。
我主意打定,连忙要拿出手机给他写讯息,一摸,却找不到。我怔了怔,再把身上所有口袋摸过一遍,完全没有。
我一时情急,喊道:“停车!”
成叔答应着,急忙把车子开向路边。车子一停住,我立刻镇静了,现在又回去拿,一定会迟到,平常没有事情便算了,今天要开会,不能让其他人白等。况且,我十分确定手机不是丢在家,是在檀谊沉那里,早上走得太匆促,根本不记得拿。也忘了此前放在他家中哪里。
我反复想了好几下,倒是看我半天不说话,成叔从后照镜看来,出声道:“叶先生?”
我顿了顿,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暗暗叹气,略笑了一下,对成叔道:“没事了,走吧,去公司。”
成叔道:“是。”就又开车了。
到了公司,谢安蕾早也到了,会议室那头都准备好了。她一面又对我报告昨天去医院的情形,一面跟上我的脚步。多亏邵正帮忙,一去急诊,他已经在那里等待,就为王小姐看病,立刻办住院,前后经过他已经从檀谊沉那边知道,并没有奇怪谢安蕾的身份。
我听着,拣了两件事吩咐。她一一记下,待我要进去会议室前,她忽道:“叶总,不然我让他们等等,您先吃点东西。”
我一愣,她又道:“您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并不知道,刚才匆匆整理门面,也不注意照镜子看。让她这样一说,我倒才觉得喉咙又干又痛。我顿了顿,笑道:“谢谢你,我没什么,只是昨晚不好睡,也不必吃了,开会不要延迟。”就开门进去。
与会的都是公司可以倚重的人,包括范为邦。王小姐那样的事情,不能隐瞒下来,还要早早拟定对策,万一报社那边根本知道,暂压住不公开,就为埋伏日后更震撼的引线。
范为邦对刘习清施加了压力,刘习清终于坦白一切,他确实对王小姐施暴。我听了,道:“他人还在我们安排给他的住处吧?”
范为邦道:“对,小宋看着他。”
我告诉在座的人,关于王小姐现在的情形。大家全部沉思不语。过一下子,一个人打破沉默:“现在有两条路,一个是王小姐告发他,我们也主动发声明,与他划清界线,帮助王小姐,另一边的和解大概也会破局,他声名扫地。”
他看看大家,接下去道:“另一个是,他诚心负责到底,娶了王小姐,一方面又可以让王小姐正大光明地出来,让他在和解的记者会上道歉,顺便公开结婚的消息。”
范为邦看我一眼,道:“我不觉得这是好办法。”
另有人附和:“王小姐是受害人,让她嫁给加害她的人,不是更折磨?现在她又生病了。”
有人说:“她生病了,情绪有点不稳,其实也是个机会,我们可以派人去劝说,趁她没有下定决心,承诺她好处。”
这话一说,又有人反对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只是静静听着,他们提的都没有错,却也不是最好的办法。这件事,没有办法处理得漂亮。王小姐肚子还不太大,她不愿生下来,还是有法子。她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一上午在开会中过去了。大家从会议室出去,神情疲倦,不过还是赶紧照着会议上的决定去办事了。
范为邦跟着我回办公室,我吩咐谢安蕾联系贺律师,就进去里面。我坐下来,向后靠着椅背,简直疲倦,刚才开会还好,一结束,马上觉得了,喉咙也一阵一阵地疼起来,双颊也热烘烘起来。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却热的,本来这种天气也不会喝凉的,可是喉咙痛,很难入口。
我放下茶杯,拨内线出去,请人送一杯冰水进来。
听见范为邦道:“你找贺律师来做什么?不是决定继续帮刘习清和解了。”
我道:“我打算请她与谢安蕾一块去探病,昨天王小姐对她们不太抵触,又是女孩子,容易说话,看看王小姐情形好不好,就问一问意思,也要告诉王小姐,不管她想怎么做,公司都支持,也会帮忙她。”
范为邦瞪着我看,他道:“你是说真的?”
我道:“当然。”
一个秘书送一杯冰水来了。范为邦道:“这是冰的?”
我点点头,立刻一口气喝完,喉咙舒服了,身体倒是哆嗦起来。我放下杯子,说回去:“王小姐不生的话,是最好了,我认为不用为一个不预期的孩子绑住她的人生。她要是打算告发刘习清,我们可以帮忙她请律师,当然刘习清这边,可以开始进行解约,该怎么赔偿,都要他赔偿,昨天我也说过了,和解可以帮他去谈,和解之后,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范为邦道:“他有钱吗?”
我微抬起眉,道:“这不该我们去烦恼。”
范为邦默默一下,忽道:“医师那边,可以相信吗?”
现在王小姐算是邵正的病人了,我对邵正远不及檀谊沉对他的了解,可是檀谊沉的话,我绝对也不会不信。我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