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为邦点点头。又谈了两句,他出去了。我让谢安蕾进来,她一进来,便道:“叶总,稍早前贺律师打过电话给您,但是您的手机不通。”
我顿了顿,道:“我把手机忘在家了。”
这是没有过的事。谢安蕾一顿似的,道:“那么我请她打到办公室。”
我道:“你直接请她来一趟,你们一块去医院。”就告诉她,刚才我对范为邦说的话。我道:“你们找邵医师,问他方不方便跟王小姐商量事情,可以的话,请他随同,以防王小姐情绪不稳定起来。”
谢安蕾点点头,她看看我,忽道:“我认为您需要吃东西,刚才您让人倒冰水喝,您空腹的话,这样不是很好。”
我笑道:“我是因为有点热。”看她脸色,便道:“唔,我等一下就去吃。”
谢安蕾便出去了。我在办公椅上坐着一会儿,还是热,房间里就算在冬天也会开空调,照理不会怎样热。我脱下外衣,想到打一通电话,这又记起手机不在身上,十分不方便。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名片。那是檀谊沉的名片。我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犹豫半天,就拿起话机拨出去。那边嘟嘟地响起来,我心跳有点加快起来,只是,一直也没有接起来,又慢慢冷静。我便要切断了,突然听见一静,有人说话。
“你好。”
是檀谊沉的声音。我一时感觉好像没有准备似的,没有回话。他又道:“你好。”
我开口:“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沙哑。我怕他挂电话,忙道:“我不是要打扰你,我只是,唔,我的手机好像……”
檀谊沉截了我的话:“在我这里。我暂时把它关机了,刚才把它交给你公司楼下的柜台,你直接去拿就可以了。”
我愣了愣,就站起来。我立刻问:“你走了吗?”
檀谊沉道:“走了。”
我却听见他那头的动静十分熟悉,分明是楼下大厅喷水池的声音。我有种念头,却模模糊糊的,可现在无论如何要留住他。我道:“你先不要走,你——等等我!”
我马上出去了,不管外面房间秘书们奇怪。我去叫电梯,偏偏不上来,怕檀谊沉真是走了,就改走楼道,一口气下到楼下。急忙到了大厅,柜台前面没有人,倒是又过去的摆了一排盆栽的玻璃墙前有人,是檀谊沉,他今天在外面加了一件深色风衣。
我平缓气息,走过去。走过柜台,后头的女孩子叫住我:“啊,叶总,那位先生送了您的手机过来。”就呈上来。
听见声音,檀谊沉转过身。他静静不语,神情平淡,看不出高不高兴。我接过手机,就朝着他走去。我对他一笑,开口:“谢谢,我拿到了。”
檀谊沉道:“拿到了就好。”
我看看表,道:“你现在过来,你下午不用看诊?”
檀谊沉道:“今天不用。”
我犹豫一下,试探地问:“早上我离开后,你就发现我把手机忘记了吗?”
他要是早已经看见,当时不立刻拿给我,想必心里对我有点不高兴。现在送来,大概为了避免晚上我去打搅。
檀谊沉却道:“早上没有看见,不然你还没出门的话,也可以拿给你。我刚才回去,才看见茶几上的手机。”
我怔怔地看着他,道:“那你是,你是特地送过来?”
檀谊沉道:“反正我没有事。”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话,我心情却一下子敞亮起来,这表示,他不对我昨夜的冒失生气?心情不觉一松,我忍不住笑了,对上他的目光,连忙正正脸色。我道:“我刚开完会。”又看看他:“我还没有吃饭,准备要去吃了,你吃过了没有?”
檀谊沉道:“吃过了。”
我道:“噢。”
檀谊沉倒又道:“你一会儿要出去的话,穿这样会不够。”
我便看看自己,刚刚情急,忘了拿衣服,领带又松了,看上去有点狼狈似的。因讪讪地道:“我有点热,才脱掉了外套。”
檀谊沉朝玻璃窗外看了一眼,道:“今天天气冷了。”
我道:“好像是。”
檀谊沉看着我,道:“那先这样了。”就要走了。
我没有理由再绊住他,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空,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可是,他过来一趟,难道眼睁睁任他走掉?这大庭广众,我刚刚急急忙忙地下来,我并不是随便一个谁,特地来见人,不见得没谁奇怪。
我却管不了会不会有谁一直注意这里,急忙地拉了一把他的手臂,他看了过来。对上他的眼睛,我心口一跳,立刻放开他,道:“抱歉!”
檀谊沉淡道:“你今天道歉好几次了。”
我怔了怔,他又道:“你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道:“唔,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檀谊沉没有说话。我看看他,硬着头皮道:“半夜的事,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以为在家里,我睡迷糊了——说起来,我太没有礼貌了,就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你不好意思喊我起来吧?其实,你可以喊我起来的。”
檀谊沉道:“你就要说这个?”
我一愣,道:“对……”
檀谊沉道:“我叫了你几声,你大概太累了醒不来,让你睡在沙发上没什么,只是沙发不好睡。”就停了一下,又道:“认错房间也没什么,公寓里的格局本来就是差不多。”
我听了,看看他,有点迟疑地问:“半夜那时候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檀谊沉道:“为什么这样问?”
我哪里好意思说出一个具体——我根本也睡着了。就怕我错把他认作谁人,一时胡来。我心虚地道:“我的睡姿比较差,所以……”
檀谊沉还看着我,道:“睡姿倒是还好,叫不起来是真的。”
听上去他半夜曾经醒来,我脸上忍不住一红。我道:“……抱歉。”
檀谊沉道:“没什么。”
我道:“我让你睡不好吧?你当时应该不管怎样都要叫我起来,我知道有人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
檀谊沉道:“我倒是还好。”
我还要说话,先打了一声哈啾。大厅里非常凉,我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忍不住哆嗦一下。
檀谊沉看着我,道:“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我确实没有别的理由了。可是与先前相比,现在心情完全两样。我惋惜地道:“没有了。”
檀谊沉点点头,道:“再见。”
我便要道别,忽然记起一件事,连忙道:“等等,你晚上会有事情吗?”
檀谊沉站定了看我。我靠近一点,低声道:“是为了王小姐的事情,我想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联络邵正医师,我想当面跟他谈谈。”
檀谊沉像是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也方便谈谈。”
我道:“但是,我和邵医生不太熟。我对那方面的医学也不是很懂。”
檀谊沉不作声。我看着他,道:“万一我不懂,损害了王小姐的权益怎么办?”
他略叹气,道:“好吧。晚上我会看诊,差不多八点半结束,我会找邵正过去。”
我对他微笑,道:“好,到时我要过去,就打电话给你。”
檀谊沉点头,这次我真是让他走了。
我搭乘电梯上楼,在过道上一个人向我打招呼,她道:“叶总,您穿这样太少了,今天气温下降了。”
我笑道:“没事,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说是这么说,回了办公室,我请人叫了吃的过来,是会所特制的饭菜,照理味道很好,现在心情又轻松了,我半点也没有食欲。没有吃完,就请人来收拾了。
午后不久,我感到有点头疼起来,喉咙的痛又剧烈一点。这时谢安蕾与贺珍霖去看过了王小姐回来,她们来向我报告,我撑着精神听完,脑筋却好像迟钝,运作不了。
贺珍霖盯着我看,她道:“叶总,您的脸有点红,您是不是很热?”
我摸了摸面颊,道:“好像有点热。”
贺珍霖道:“今天很冷的,这边空调温度也有点低,你穿这样少,怎么还热呀?”
谢安蕾忽然走近过来,她看看我,道:“……您是生病了吧,我去打电话叫戴医师过来一趟。”
其实我一向难得生病,大概因为从热的地方回来冷的地方,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照理这水土不服的发生应该在槟城发生,竟发生在回来的时候。又在这样多事的时期,明明秋天都要结束了。
戴医师很快过来,开药给我,嘱咐多休息。他道:“感冒,有点发烧了,不过温度不高,没事,不要紧,吃药会好。”
我也并不觉得严重,只是低烧,主要头疼喉咙疼,抽屉里原有备着一些药品,根本不必叫戴医师走一趟。我说两句,就让谢安蕾横了一眼。她通常不会自作主张,对我的吩咐不会质疑,就只有生病看医师这件事,从不妥协。
这一折腾,下午的事情就拖延了。贺珍霖大概看我不舒服,先走了。谢安蕾盯着我吃了药,要我回去休息。我拗不过她,就坐车回去,想不到坐车反而头昏眼花起来,虽然喉咙不疼了,可是整个身体渐渐沉重似的。回到家中,衣服也没有脱下,我就到床上躺着,这一躺,全身软绵绵起来,我闭起眼睛,忍不住睡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天黑了。卧室里灰黑蒙蒙,我有点恍惚,分不清时刻。我坐起来,感到身体舒服多了,就起身出去,一看前面,那墙壁的钟正走到八点三十五。我简直吓一跳,赶紧找到手机,打出电话,不等那头说什么,便道:“抱歉!我立刻过去了。”就挂断了。
我急急忙忙地开车出去,半路上手机响了好几声,也没有工夫看谁打来的。那电话响了好久才停住,不到一会儿又打,第二次只响了三声。打了两次,我一直没有接,后面才不再打。我趁着等号志的空隙看了一眼来电,是檀谊沉,他另外传了讯息。我不及去看,绿灯了。
幸好现在不太早了,路上车子不多,我车速不觉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到了诊所。然而,还是过了九点。我在门口停车,匆忙下去,往前看,诊所里的灯已经关了大半,亮着两盏灯,光线幽微。
我推门进去,玻璃门上的风铃当当地响。檀谊沉正坐在柜台前一张单人沙发上翻杂志,他换下了白长袍,穿着他自己的外衣。他这时抬头朝我看来。
我马上开口:“抱歉……”一说话,马上发现声音沙哑。我清了两下喉咙,道:“我一时不注意时间,太晚打电话了。”
檀谊沉放下杂志,淡淡地道:“邵正也还没有到。”
我松口气,道:“太好了。”
檀谊沉忽看看我,倒有点打量的意味。我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扑通几下,对他笑了笑,道:“怎么了?”
檀谊沉只道:“坐着等吧。”
我便过去坐在他隔壁的沙发。我闻到烟味,一看,扶手上放了烟灰盘,盘子里有一些烟灰,还有抽完的烟,不过盘口又搁了一支点着的香烟,似乎刚才点上的。这烟味其实不怎么呛,我自己也有抽烟的人,大概生病的缘故,我忍不住咳了两声。
檀谊沉看我一眼,忽然把烟灭掉了。
我一怔,倒要有点窘,忙道:“我是因为刚才走得急,一时一口气噎住,你抽烟不要紧的。”
檀谊沉正要说话,门又被推开,一阵哐哐啷啷的,是邵正。他一面抱怨似的道:“你不是说没事了,我都回头了,突然又要我回来,幸好我今天不必值班,不然哪可以说走就走,说来就来?”
我听见,心里不及想得深,先要对邵正不好意思,忙站起来。我道:“是我不对,我说过来之前会打电话的,不注意忘记——”说一半,突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檀谊沉,每次见到他,会说你——你来了——你觉得……这种种的你,一次也没有叫他的名字。也不是叫出口,可还没有说,光是想到要说,就有种难为情似的。我霎时停顿。并不久,马上说下去:“因为这样,他才误会了我不来。”
邵正看了檀谊沉一眼,他神气缓了缓,对我一笑,道:“没事,知道叶先生贵人事忙,这些天你公司有个新闻,官司的事不好处理吧。”
我笑道:“只是不好处理,不是不能处理。”
邵正微抬眉毛,又笑了笑,他径坐到沙发的另一边,道:“好,你想问我什么?”
我便坐回去,单刀直入:“王小姐的病怎么样了?”
今天我吩咐谢安蕾与贺珍霖走一趟医院,她们事前联络邵正,邵正同意她们探病。根据谢安蕾下午告诉我的话,王小姐镇静很多了,然而一谈起生孩子的事,又隐约激动。
当时邵正立刻中断那场面会。
听见我问起来,邵正脸上正经。他的评估结果与檀谊沉昨天的差不多,有忧郁倾向,但是她怀孕,无法免除产前忧郁的可能,需要深入分析。她并没有自残的迹象,考虑她怀孕初期,他没有开药给她吃。
他也提起上午谢安蕾她们探病的事,她们离开之后,王小姐情绪又好了,本来他为她安排下午会谈,还是维持原定计划。他并没有托出王小姐究竟说什么,就说她对腹中的孩子怀有复杂的情感,她一方面不要孩子,毕竟一条人命,感到沉重的愧疚,一方面要是生孩子,光是想到生,她又觉得自己整个以后都是毁灭的。还没有谈到刘习清给她的暴力,谈不了。
我便告诉邵正,今天我这边会议的决定。我道:“我们不希望王小姐生孩子,打官司还是比较实际的负责的办法,为了成全刘习清的名声,逼他负责任,强行促成他们结婚,以后一定也有许多问题,回头还是要打官司。”
我又道:“要是她决定生下来,那又另当别论。”
邵正道:“什么意思?”
我道:“要看她对刘习清的感情,没有感情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生活的帮助,假如她对他有感情,自愿结婚,那么,以后两方感情出问题,责任完全不在我们这里。”